正陽福洞可以說一點也不隱蔽，一直沒有人發現一來是通往那裏的石徑狹窄險峻，訪客不好過來；二來也是門中弟子對掌門的敬重，不敢擅自去他專屬的山洞。

    也沒有人會想到馬道長有這個膽子私藏五通教的人，底下本屬於正陽教的院落還在那兒杵著呢，每次受累爬到山頂的弟子哪個沒在心底罵五通教幾句，不把人綁起來交給官府已經是好的。

    馬道長當初也不憤五通教的貪婪，但是兩處分觀相隔不遠，進進出出的總有碰麵的時候。底下五通教分觀中是有幾個惑於世俗之輩，但大部分的人還是心向修行。五通教在京中有三個分觀，兩個在城內，一個在巍山；會被安置到巍山分觀的本也是喜歡清靜的人。

    可惜這樣的清靜在五通教覆滅時成了空，不論是否向道，觀裏的人都被抓了進來，有些隔了幾年被送去了礦場服苦役，有些直接沒了性命，還有一些到現在都被關著。

    被馬道長藏起來的袁牧道長是五通教巍山分觀裏頗有名望的一位，有時會上山頂尋一處清靜地方打坐修行，與馬道長時常碰麵。不過因兩教的過節，兩人頂多也就打個招呼，並沒有交談。頭一次說上話還是五通教覆滅那天，馬道長跟袁道長在山頂遇上。

    馬道長早幾天就發覺巍山附近似乎多了一些生麵孔，以為是五通教又在謀劃些什麽，早上遇上袁道長他還挺不客氣地說了幾句。

    “既然觀中的道長有心在巍山清修，就莫要讓雜事擾了山中清靜。”

    “是，觀中弟子多有失禮之處，驚擾貴教了。”袁道長很是客氣地說，以為他說的是觀裏那幾個不像樣的弟子。

    馬道長也想到那幾個人，臉色也越發不好，但是別教的事他也不好插嘴。

    “一切經曆，皆是修行。袁道長還是該上心些。”

    勸了一句後，兩人便告辭了，他還記得當時袁道長歎了一聲。馬道長當下還感慨五通教之勢如烈火烹油，隻不知哪滴水會讓油鍋炸開。到了傍晚，他就歎不出來了，油鍋炸了，正陽教也受到波及，前來抓捕五通教弟子的軍士在正陽教也搜了三遍。

    馬道長想要下山打探打底出了什麽事，偏半山處被封了，自家觀前還有軍士值崗，別說打探，就是跟弟子多說幾句他們便一臉懷疑地看過來。

    這一封山就封了半個多月，觀裏的存糧幾乎吃盡，門中弟子已經開始靠打獵填飽肚子了。馬道長也隻在屋裏打坐，不好去四處閑逛免得引人懷疑。等到軍士走了，相關的消息也傳了回來，觀裏議論了一陣很快又恢複了平靜，而他也在恢複去正陽福洞修行時遇到了藏在裏麵的袁道長和一名才五歲的童子。

    正陽福洞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眼就能查探清楚的山洞，軍士搜過一次發現裏麵沒什麽東西之後就沒再來，倒讓兩人鑽了空子。袁道長和那五歲的童子雖是教派的人，但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馬道長在觀風憂心外麵局勢時，他們已經在山洞裏餓到開始吃苔蘚了。

    馬道長短短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的道友和孩童，也說不出狠心的話來。

    袁道長也不知外麵形勢，他一個往常隻關注修行連觀內的事都不怎麽去留心的人，在看到馬道長欲言又止時，便知五通教的情形很不好。

    “貧道早就看破生死榮辱，隻是這孩子還小，還望馬道長能收容。”

    袁道長往常修行的地方離正陽福洞不遠，也就知道這個外人不知的場所。知道馬道長每日會過來這兒修行，他才特意帶著童子來這兒守著，為的也是護童子一人周全，就是沒想到守了這麽久，他都已經想放棄了。

    被他帶來的這個童子當時也餓得臉色發白，他是袁道長撿來親自喂養長大，門中還有人傳這是他的私生子。他沒有理會，想要好好把孩子教養長大，想不到卻遇到這樣的禍事。

    馬道長也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也有那麽幾分不畏強權，哪怕當初把山下的觀堂賣給了五通教，他跟五通教的人當“鄰居”的日子裏也沒有示弱。

    沒有多考慮，他應下了袁道長所求，把童子領了出來，謊稱是在山裏撿到的，後來又說找到了他的父母將他送去友人家養著，而袁道長也被他安置在了福洞裏。

    林淩摸進所謂的正陽福洞時，一時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人在，反正聞到一股泥土的氣味，不能說臭但也絕不好聞。很快她就發現味道的來源是幾乎與山壁融為一體的老者，他的頭發花白，衣服破敗，上麵甚至還掛著蜘蛛絲。

    馬道長大概抱著發現了就發現了再說的散慢態度，都沒在洞裏弄個遮擋什麽的，若有人進洞來定然會發現袁道長。但是神奇的是，這二十年來，並沒有人發現過他，有好幾次有人來尋馬道長走到洞口掃了一眼後又都走了，也沒注意到這個呆在角落打坐的人。

    林淩伸手停在他的額頭，感受了一下他的氣息，半晌之後，有些無趣地收回手。

    罷了，教派與皇權之爭跟她也沒什麽關係，她也不必對一個不曾對裴沛懷有惡意心思簡明的人動手。

    既然確定了無害，林淩轉身便要走，她還有正事要辦呢。這時閉眼打坐的袁牧睜開了眼，深沉澄淨的目光緩緩看向前方，倒讓林淩嚇了一跳，一時停住了動作。

    山洞裏很黑，幾乎沒有一絲光線，林淩有一定的夜視能力，能看清洞裏的情形，別人卻不一定能看到她，更何況她用了隱身術。她所用的隱身術其實也算不上真的隱身，就是隱藏起自己的氣息讓別人忽視她，隻要她不做什麽出格的動作，別人就不會注意到有她這個人。

    這種最低階的隱身術門中每個人都會，也就是騙騙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要是遇到修行者，他們一眼就能發現她的存在，所以想靠此術去偷襲惡龍之類的對手是行不通的。

    林淩當然不是隻會使最低階的隱身術，身為一個采藥本領還不錯的藥師，她也是跟守護草藥的精怪鬥智鬥勇過的。可是她最近的警覺心降低了，根本沒想過會有人能發現她，夜行時也沒費心思遮掩太多。

    袁牧也並沒有看到她，他感覺前麵有人在，也似乎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卻又好像什麽也沒有。

    是什麽讓他生出乍明乍滅的譫妄？他心中閃過一念，當即又閉上眼入了定。

    確定他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林淩緩緩地挺直了身體，卻也對這位外形跟野人差不了多少的道長多了些尊敬。在這樣的世界能修行到如此境界也是不易，希望他能繼續努力，說不定將來有緣她還可以來指導他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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