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桂十六歲時嫁進徐家，成為徐二郎的夫人。

    徐家在京城並不顯赫，卻比家道中落的龐家略高一等，若不是徐二郎堅持求娶，這親事也成不了。後來徐二郎的哥哥牽扯進了一件貪汙官司，為了撈人，徐家又搭進去了徐父和徐二郎。當時懷孕的龐桂也因此動了胎氣，徐家卻以此為要挾，讓龐英應下幫徐家說情之事。

    龐英當時年少，一時意氣就把龐桂接了出來，聲稱讓她在娘家待產，在她生產後徐二郎等人被推出去頂罪判了死刑，龐英也就沒再想送龐桂回去。

    徐家自然不願，也曾想接回龐桂和她的孩子，但有龐英壓著，落魄的徐家並不敢亂來。龐桂心知把徐齊留在龐家對他才是好的，當初徐二郎在時，徐家那些人對她都沒什麽好臉色，要是她就這麽帶著孩子回去還不知要受多少氣。

    但是她一直留在龐家卻是害了龐英，他到現在都娶不上媳婦就有她的緣故。

    家中父母早喪，龐英自然得顧著姐姐，也勸了她許多，可是龐桂始終鬱鬱不樂，加上以前生產時傷著身子，這些年身體越發不好了。原本她還瞞著龐英，直到前些天她忽然暈倒，龐英才得知。原本這幾天，龐英要帶她去看大夫，偏七夕血案後他一直不得閑，這事也一直拖著。

    “其實我這病，看不看也就這樣了，也就他愛操心。”龐桂歎道。

    “要不要我給你配個藥？”林淩問，既然她有緣住進了龐家，是該做點什麽回應此緣。

    剛才聊天時，林淩已經說過她是藥師，龐桂卻沒有太放在心上，隻當她會幾樣尋常方子，以往像小販一般走街串巷的賣藥為生。現在聽她說了，龐桂也隻是笑笑。

    “你都有些什麽藥？”

    “什麽藥都有。”

    林淩正要說，忽地想起她昨天來龐家時並沒有明著帶藥櫃，但藥櫃就在她的隨身寶袋裏，她拿藥也方便。在袖子裏假意摸了摸，她拿出一個瓷瓶來，在龐桂麵前晃了晃，發出藥丸撞擊瓶子的脆響。

    “你這樣的症狀挺常見的，我正好帶了對症的藥。我先數五粒給你，你吃完了隔上半個月再吃三粒，之後一個月吃一粒，吃上半年就好了。”

    龐桂這些年也吃過一些藥，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麽藥是一個月吃一粒的，可是見林淩已經數了五顆藥出來，她也不好不吃。

    大概就是一些普通的補藥吧，她想，等林淩把藥遞給她後，她就把藥吞了下去。

    “你身子虛一點，吃了藥估計得睡上一兩天緩緩才能醒。”林淩事後叮囑了一句。

    龐桂沉默了一下，也覺得眼皮有些發沉，暗暗後悔剛剛沒問清楚就把藥吃了，又怕這個麵上純良的女子其實有什麽不良的企圖。可惜她就算再憂心，也抵擋不了睡意。林淩扶著睡著的龐桂進了屋，等出來時發現家裏隻剩下她和小徐齊了才發現自己好像犯了個傻。

    她現在能走不？她暗想，瞟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小徐齊。見她看過來了，徐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林姨，你坐著，我去幫你倒水。”

    “不用了，你也坐一會兒。”

    “我不坐，我要幹活。”

    “你都會幹什麽呀？”

    “我會燒火、洗碗、掃地，等我再高一點，還能幹更多的活。”

    “這麽能幹呀。”

    “我娘也能幹，她會縫衣服，還會做飯。我們都是有用的，以後能幫你和舅舅的忙。”

    徐齊沒少在外麵聽人說因為他和他娘親的緣故讓他舅娶不上媳婦，現在他舅總算要娶媳婦了，他可不能讓她再走了。

    林淩沒發現一個孩子會想得比她還多，她現在的腦子裏就是空的，裏麵什麽也沒有。

    “林姨，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拿點心吧。”

    “我不想吃點心。”

    “你是不是想吃飯了？我娘睡著了，沒有人做飯了，隻能等舅舅回來做。”

    林淩聽罷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天色，又看向小徐齊。備受緣角殿主寵愛長大的她跟緣角一樣有一個人生信條，就是要善待幼崽，不管是哪個種族的幼崽。

    “你是不是餓了，你要是餓了我可以給你做飯。”

    “我不餓。”徐齊可不想麻煩她，可是他不爭氣的肚子卻在話音剛落時響了起來。

    “沒事，我來做吧。”林淩說著倒是不怕生的進了廚房，在裏麵看了一圈後，又問跟進來的徐齊，“廚房裏的東西都能用嗎？”

    徐齊遲疑著點點頭，他往常進來幫忙隻負責燒火，哪裏知道那麽多，他還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林淩很快也意識到這一點，又在廚房裏找不到什麽能用的東西。說起來這也怪她，因為她跟龐桂說話耽誤了時間，龐桂還沒來得及上街買菜。

    以前她見過一些住小房子的人家的廚房，裏麵的確沒多少東西，不像裴府的廚房裏麵東西那麽多，可是裴府的廚房再大，做的東西也就那樣吧。她略帶挑剔地想著，用廚房裏找得到的東西給徐齊做了一個簡單的蛋餅，又在蛋餅裏加了一些她存在寶袋裏的熏肉片。

    “中午你就吃這個吧，加了兩個蛋，能飽嗎？”

    徐齊點點頭，其實也不知道這個量於他算是飽還是不飽。

    “林姨，你不吃嗎？”他接過蛋餅時問道。

    “我不餓，不想吃。”

    “不能不吃飯的。”

    “我餓了會自己做來吃的。”

    徐齊點點頭，這才大口吃起了她做的熏肉蛋餅。

    “好香，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餅了。”他略帶誇張地說，不過說的也是事實，能讓林淩放在寶袋裏的熏肉不可能隻是一般的熏肉。

    “你覺得好吃就好。”林淩摸摸他的頭，感覺有點能明白緣角殿主的心情，幼崽就是能讓人恢複心情。

    “好吃，我以後都想吃，舅舅一定也想吃。”

    “哪能一直吃這個呀。”

    “隻要是林姨做的，我都愛吃。”

    林淩不禁露出笑容，擼了一下袖子許下豪言。

    “好，晚上我讓你嚐嚐什麽是真正好吃的菜。”

    “好呀好呀。”小徐齊開心地直蹦。

    林淩一下子給自己找到了事做，正好讓她空著的腦子有點東西。等小徐齊吃完去午睡時，她還特意出門了了一趟去獵了點食材，不然憑龐家廚房的這點東西也做不出什麽菜來。

    等龐英晚上敲開家門時，便看到林淩抱著小徐齊來應門，隨著她的笑容一齊湧向他的還有掩不住的飯香。

    “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林淩招呼道。

    “啊？哦。”

    龐英回過神應了一聲，白日在外奔波的疲憊也被他關在了屋外。

    “我姐呢？”他洗手時問。

    林淩一邊擺飯一邊說道“我給你姐吃了調理身子的藥，這兩天估計會一直睡著。”

    “你的藥？”

    “你忘了？我是藥師。”林淩放下飯菜，挑眉看向他，“怎麽，覺得我的藥不行？”

    “不，沒有，哪能呀。”龐英知趣地來了個否認三連。

    “既然這樣我們就要好好聊聊了。”林淩勾著嘴角說。

    “聊什麽？”龐英問，總覺得她的笑容怪鬧人的。

    “藥費呀，你買藥不給錢呀？”

    “行，你說吧，要多少錢。就算我現在錢不稱手，我還可以給你幹一輩子活還你。”龐英意有所指地說。

    可惜林淩沒聽出來，一心想著自己想好的說辭。

    “看你這麽爽快的份上，我也給你一個痛快價。我包半年的藥，隻要你付十貫錢，還有，讓我在你家借住一陣子。”

    “談什麽借住，多生份。你就當這兒是你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龐英說著，瞄了一眼她的臉色。

    “是呀，林姨，你就住在這兒跟舅舅過日子吧。”

    小徐齊也拉著她的衣擺求道，才一天他就已經看出林淩是個最心軟不過的人，隻要求求她她就能答應。他也挺想自家舅舅能早點娶上媳婦的，尤其是像林淩做飯好吃的。

    兩人的話外之音遇到了林淩就像給瞎子拋媚眼一般都是白費勁，林淩不懂也不應茬。

    “還想我天天做飯呀，想得倒挺美。坐下，吃飯。”

    “哦。”

    舅甥兩人乖乖落坐，互相給了個小眼神，想讓對方再來幾句，不過等吃上了飯也就顧不上這些了。

    “這是什麽肉呀，好香？”龐英嚐了一口就誇張地說道，這語氣跟上午吃熏肉蛋餅的小徐齊一模一樣。

    “兔肉，我下午出門湊巧買的。”林淩扯了個謊，她要是說她是去山上獵的，又得解釋旁的事。

    “竟還讓你破費。”

    “我自己也要吃的呀。”

    她夾了一塊幹鍋兔肉，除了少加了一點辣有點遺憾，味道是沒得說。

    “那這個呢？”

    龐英從湯盆裏舀了一個白色的丸子，一時認不出是什麽。

    “青菜魚丸湯，用魚肉做的，你肯定沒吃過。”

    龐英咬了一口，又鮮又嫩又滑的口感頓時讓他眯起了眼。

    “好吃，想不能你做飯的手藝這麽好，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了。”

    “真的。”林淩笑彎了眼，也歎了一聲，“這也是這輩子頭一回有人這麽欣賞我做的飯，有品味。來，多吃一點。”

    “這麽好吃都沒有人誇，那些都是什麽人呀。”龐英一臉不解地說道。

    “那樣的人不好，別給他們做。”小徐齊適時搭了一句。

    “對，再不給他們做了。”林淩負氣道。

    龐英心下竊喜，又不好表露，便跟小徐齊賣力吃起飯來。林淩還做了熏肉蒸蛋和炒雙菇，四個菜三個人，林淩就嚐了個味，小徐齊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大部分都進了龐英的肚子。

    “味道太好了，真想天天都吃。”

    林淩感覺他是真心愛吃，且剛剛的吃相有點太凶猛，像是真沒有吃過好東西似的，倒也體貼了一把。

    “龐姐姐這兩天也沒法做飯，我倒還能為你做一兩頓。”

    “真的？你可太賢惠了。”

    賢惠？她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麽誇她。

    “你再誇也沒用，我隻管做飯，不管洗碗。”

    “哪裏還能讓你來，有我呢，小阿齊，來幫忙。”

    龐英一邊說著，一邊徐齊開始收拾碗筷，瞧兩人配合的有模有樣的，一看就是先前常做。林淩在院中看著，感覺兩人真跟父子一般，腦子一轉，她看了看小徐齊，又看了看龐英下巴上的胡子。

    “龐英，你是不是才二十多？”

    正在洗碗的龐英差點沒砸了手裏的碗。

    “對，不然你以為我多大？”

    “我以為你快四十了。”

    不怪林淩分辨不清，隱仙門裏幾百歲的同門都不長胡子，偏龐英長了，說話又很老道，看著就不像是個年輕人。

    徐齊聞言偷笑，還朝他舅補刀道“娘親早就說了舅舅你該把胡子刮了，不然都找不到媳婦了。”

    “我有這麽老嗎？”龐英撇了撇嘴，看林淩也跟徐齊偷笑，硬是替自己挽尊，“我這不是為了顯得威嚴一點才留的胡子。還有，我一直找不到媳婦跟胡子沒什麽關係，是我看不上一般的姑娘。要是有我看上的，我肯定就領回家裏來了。”

    果然，看上了什麽人就該把他領回家裏去，不能讓他在自己家裏呆著，林淩暗想。

    龐英打看向林淩，見她似有些出神，盯了一會兒便無奈地收回目光。他知道她心裏有裴沛，而裴沛，從他今日的臉色看，怕也是對她有真情。可惜有也沒用，兩人就是不合適，龐英暗想，隻盼她能早點想通，一直在這兒住下去。

    洗好了碗，龐英就搬了凳子跟林淩坐在院中吃茶說話。林淩捧著清茶，覺得這倒比裴沛煮的茶要能入口些，她以後再也不用喝那麽難喝的茶了，想想也挺好的。

    “對了，你今天出門買菜的時候有沒有聽說什麽？”龐英尋了一個話題跟她聊了起來。

    “沒有。我去買菜時小阿齊在午睡，我得在他醒來時趕回來，就沒在外麵呆多久。”

    “現在外麵亂，你是還是呆在家裏的好。”

    “怎麽了？”

    林淩問了一句，其實心裏也猜測是不是因為她昨天晚上殺人的緣故，她好像轉了好幾個地方，估計這次她鏟除的人會比上一次要多。

    “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很多了。幸好你昨天沒有亂跑太多地方，不然撞上了壞人說不定連你也要遭遇不測。”

    “真的假的？昨天我看外麵挺平靜呀。”

    “平靜個……什麽，你知道昨天一晚上死了多少人？”

    “多少人？”

    “一百二十五個。”

    “不可能！”她哪裏會殺那麽多人。

    “怎麽不可能，五通教的凶徒什麽做不出來的。”

    “五通教？”

    “對呀。你看上次死了二十五個，這次死了一百二十五個，都跟五有關，要不是五通教幹的還能是誰？而且我們推測這都是同一個人幹的。”

    “啊？這要怎麽推測？”她明明換了好幾樣兵器呀。

    “其實上次我就隱約有種直覺，這案子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做的。你想呀，世上哪裏有這麽多能徒手讓人一招斃命的高手。而且經過昨天的案件，我的這種直覺也得到了證實。”

    怎麽聽著這麽懸乎呢，這是她幹下的事嗎？怎麽聽著像是他在吹牛。

    “怎麽說？”她假作好奇問道。

    “昨天發生案件的地點很多，但基本能確定是同一個人所為，因為他中間一共換了五次武器，都是從前一個的死者身上拿來的。”

    “這都能查出來？”林淩現在有點窘。

    “他就扔在離案發地不遠的地方，兄弟們一搜就找到了。”

    怪她太蠢，她應該把凶器扔河裏的，林淩有些後悔地想。

    “可是這樣也不能證明是同一個人，說不定是接力呢？”

    “哪怕凶手換了兵器，但他用力的角度大小沒有改變，仵作一驗就查出來了。”

    這裏的仵作不是很菜嗎，怎麽能驗出來這個？林淩皺眉，都有些無語，卻又不想就這麽被說破，想要再辯解幾句。

    “這些都是你的推測，做不得準。說不定是你想太多，可能一切都是湊巧，是五通教的人故布疑陣騙騙你這樣腦子不轉彎的人。”

    龐英頓時有些不服氣，便道“裴監正也是這麽想的。”

    說完他就後悔了，好好地在她麵前提什麽裴沛。

    林淩沉默了一會兒，點了一下頭，說“那倒是挺有道理的，他一向都很聰明。”

    他這麽想就是腦子不轉彎，裴沛這麽想就是聰明，龐英一時有些無言。

    “總之最近你別出門，免得碰上壞人，說不定下一次五通教的人會殺一千人。”

    “哪裏會殺那麽多。”林淩小聲反駁道。

    “你別不信。你看五個五就是二十五，五個二十五就是一百二十五，五個一百二十五不就上千了。”

    “是六百二十五，沒上千。你的算術也不怎麽樣，這一定不是你想出來的。”

    “是大家一起想出來的。”

    龐英故意不提裴沛的名字，不就是算術溜了一點，他要是靜下心來好好數也能數明白。

    “六百二十五也快一千了，總之你平時小心一點，最好別出門。天也不早了，快點回去睡吧。”

    “我再呆一會兒。”林淩坐在院中，望著天上的星空，目光卻像是透過星空看向別處。

    龐英看著她的側臉，抱著懷裏已經睡著的小徐齊，頓了片刻。

    “那我就再陪你一會兒吧。”

    林淩沒有應聲，也無所謂身邊多一個人在，隻是身邊的人不能是裴沛這一點，讓她忽然想到時有些悵然。

    －－－－－－題外話－－－－－－

    除夕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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