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頭和孫大黑是一個村子出來逃難了，半個月前，他們老家被淹了。老天像是漏了一個窟窿，天天下雨，就不帶歇一天的。眼看在家裏也沒有活路了，他們一村子還活著的人就逃了出來。半個月來，他們輾轉到過不少地方，聽說懷封縣地勢高不會淹水，還想去縣裏謀條生路，誰知連縣城的大門也沒有進去。

    管縣城大門的兵爺倒是給他們指了一條活路，讓他們往鬆室山來，他們過來時還挺忐忑，生怕也被趕下來，沒曾想山上的道長挺好說話，真把他們留了下來，還給他們分了米粥。哪怕是薄薄一碗稀得像清水似的粥，喝下去也讓他們五髒六腑都熨貼了。

    他們所盼也不多，要是每天都有一碗熱粥讓他們熬到洪水退了，他們自然也就回去了。總不能一直在陌生的山上呆著吃別人的，那一間小小的道觀應也養不了這麽多人。他們都聽說了，附近的山上都住著人，甚至有人還在猜教觀裏到底藏著多少糧食。

    聊著聊著，有些話便開始聊歪了，聽說道觀還有肉湯喝，不少人生出警惕來，生怕自己成了別人的口糧。到了晚上譚琚來找人時，孫石頭等村民心下都有些不安，還是他和孫大黑膽子大一些，跟著譚琚來了。

    進了小院，兩人都畏畏縮縮的，待看到是一對生得白淨的男女要見他們，他們多少放下了心。

    長得好看的人，總不會做出吃人的事來。

    裴沛問明了他們的來曆，才跟他們打聽早上縣城出來差役的事，著重問了人數和他們身上配備的武器。聽完之後，裴沛陷入沉思，就算要防範災民，縣城派去接人的差役也不會太多，至少不該是孫石頭剛剛報的數字。

    “公子還有什麽要問的？”孫石頭等了片刻，見裴沛沒有再開口，便大膽問了一句。

    “沒有了。有勞兩位走這一趟。”裴沛客氣說道。

    譚琚一直呆在邊上，聞言便讓道童領了兩人下去休息，他遲疑了一下留了下來，等外人走了才問出他心中的疑惑。

    “裴監正是不是覺得王縣令要對禦使一行不利？”

    裴沛看了他一眼，沉默著沒有說話。

    譚琚戲謔一笑，說“我覺得裴監正不必憂心，王縣令把災民往鬆室山引是想把救災不利的事推到我教頭上，這當口他怎麽會對禦使不利，說不定巴不得讓禦使親眼來看看給他做個見證呢。”

    “哪裏還有什麽禦使，不都落水了嗎？”裴沛淡淡說道。

    譚琚眉頭一皺，顯然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這次前來懷封縣，有一半人手是裴府的人，眼下這局麵，一行人當以長源的意見為主。裴府的人哪怕沒有官職，說話也是有份量的，不是那麽好糊弄，加上王家一派的人一向跟衛陽大長公主扶持的人唱反調，他覺得這事不會像譚琚所說的那樣發展。

    “差役若是去接從湖吳縣過來的人，譚道長能推測出他們大概會路經哪裏嗎？”裴沛問。

    “若是以前，能走的小道有不少。現在洪水還未全褪，又有幾次山體滑坡，他們騎馬能走的路大概就剩下一條。”

    裴沛點頭，想到早上跟林淩下山時看到的情形，知道他說的沒有錯。

    淺淺一笑，他看向譚琚，說道“譚道長倒不必憂心朝廷的官員被人誤導，眼下就有一個讓你們洗清嫌疑的機會。”

    “什麽機會？”譚琚好笑地問。

    “從懷封縣縣令的手中救下京中禦使一行。”

    “如果是這事裴監正就不必提了。”譚琚說道，正色看向眼前芝蘭玉樹目光幽深的裴沛，“我全一教是否有反叛之嫌，不過是你們母子一句話的事。你現在就在我們山上，六識未缺，若你仍堅持要剿滅我教，我們做什麽也是無用的，倒不如留點力氣自救。”

    “譚道長難道認為五通教不該覆滅嗎？”

    “裴監正想要鏟除的難道真的隻是一個五通教嗎？”

    譚琚說話一向直來直去，不喜那些彎彎繞繞的，如今擔負起全一教掌教師兄一職，更不願意屈從於裴沛聽裴沛指派。再者，他也不信任裴沛，要是這一次是裴沛做局想要將全一教一網打盡，他們派去支援的人就成送人頭的。

    場麵一度陷入僵局，在邊上聽了個大概的林淩，大抵知道長源他們要出事，裴沛想忽悠全一教派人去幫忙，但全一教的人不肯去。

    縣衙的人都走了大半天的了，就算全一教的人去追也追不上了吧，林淩暗想，除非是她這樣的高手。想了一圈，她看向裴沛，感覺裴沛也要看向她，馬上心虛地把頭低了下去。

    裴沛也是知道若真被他料中，長源一行人會有性命之危，才在情急之下激譚琚出手。沒想到這個傳聞暴脾氣的道長，也不是一個隻會逞匹夫之勇的人，若是沒了全一教的高手，他眼下能求助的也隻有林淩一人。他實在不願意她又為他的勞心，看她低著頭的樣子，似乎也不想走這一趟。

    正想著要怎麽開口，他就見林淩又抬起頭來。

    “要不要我陪你去？”她小聲問，哪怕萬般不情願，可是不走這一趟，裴沛心下難安，她遲早要被他說服，還不如早早自動遞台階過去。

    裴沛聞言有些驚訝又有些歡喜。

    “我？我去了不會給你拖後腿嗎？”

    “我仔細些便好。”

    譚琚說聽過林淩的身手，現在聽她說她想去，倒也不意外。跟裴沛雖然沒法好好聊聊，但他對答應救治他師父的林淩印象不差。

    “林門主要是信得過敝教，可以將裴監正留下，我保證他在鬆室山內毫發不傷。”

    裴沛略一思索，也勸道“是呀，我可以呆在這兒等你。沒有我拖累，你行動也方便。”

    “不行。我但凡離開久一些，你總有所損傷，我可不能把你放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

    “你先前不還說鬆室山氣清，比其他地方安全。”

    “那是對一般人來說。”

    林淩給他喂過藥，想來就是身處疫區，裴沛也不會輕易得病，但除了得病裴沛可能也會遇到其他危險。

    “反正我到哪兒都得帶著你，多你一個也礙不了什麽事。”

    “我卻不願意成為你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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