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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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的大強來到他的軀殼旁,那雙睜得很大的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
如果他進入軀殼,那雙眼睛一定會變得像平時那般炯炯有神了吧。可是他卻猶豫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他父母。
他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想象中他們的樣子越來越模糊,隻有夢裏是清晰的,可先不必說夢裏他們可怕的麵容,夢裏人像的細節也不可能帶得進現實——他嚐試過,努力過,不止一次。
他想再清楚地看到他們,看到他們的笑容,哪怕一次就好。
他知道那是幻象,而這幻象的產生是因為他喝下了溫晴喂給他和血藥。
血藥還有許多,就擺在桌上。整個密室籠在一片略有些恐怖的赤紅之中,所有的人和物都變得扭曲失真,惟有在那張變得如山地一樣凹凸不平的桌上的那些碗形態如常,正常得與環境格格不入。
深淺不同但皆為紅色的血藥安靜地躺在碗中,大強盯著它們,等待溫晴將它們送入那軀殼裏。
來了,細細的紅色“小蛇”又爬進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嘴裏。這時大強竟然看穿了那軀殼的衣衫、皮肉,看見那條紅線向下移動,終於匯聚丹田,又幻作一片霧,散入四肢百骸。
緊接著顏色變了,變作蔚藍。
四周都是天空的顏色,腳底像水麵一樣反映蔚藍,忽又不知從哪散出白霧,若看作雲朵,簡直就像身處天空。
好美,大強感歎,這時一直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他竟好似聽見了——風聲。
沒有任何感覺,但風聲本身就帶來了清涼,一時間,大強心怡神曠,飄飄欲仙。
可是他沒有看見……
他的父母沒有出現,找遍了所有的雲朵,撥散了所有白霧,還是沒有。
他甚至想向此時像水麵一樣的地麵一頭栽下去,可轉眼間水麵凍結,變成厚厚的冰麵。緊接著“天空”也生了變化,白霧消散,飄起了雪花。
大強再無心欣賞,注意力又回到那些血藥……
他們無聲交流著,溫晴、郭慍朗還有那具軀殼,良久,終於等到,血藥入體,隨著顏色改變——從藍變黃——冰消雪融,晚霞漫天,落葉紛飛。
又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大強不再關注,他隻留心於父母有沒有出現。
沒有。
血藥入體,一碗接著一碗。
小小的天地接連變化,有絕景,有死地,有天堂,也有地獄……什麽都有,就是沒有那兩個人。
大強終究沒再見到自己的父母,他開始絕望,開始痛苦。打滅仇人的快意化作幾聲自嘲的笑……有什麽意義呢?
唯一的意義,恐怕真的隻有讓他知道了報仇的滋味。
噩夢或許會消失吧,他想,父母不會再凶神惡煞地要求他報仇,或許夢中他們從此會笑,可是醒來之後要麵對的那一場空豈非更令人痛苦。
忘記吧,忘記吧,把一切都忘記就好……
大強告訴自己,可他卻仍然沒有回到自己的軀體。
他想起來自己現在隻有一半,他應該回去與那一半融合,這樣才完整。他卻又看向四周,在小小的天地裏搜尋父母的影子。
桌上的血藥越來越少……越來越絕望,也越來越痛苦,可沉浸在這份痛苦之中,大強難以自拔。明明隻要回到軀殼,等待忘記一切的自己重獲新生就好。那之後就不會再有痛苦,可他卻好似在抗拒這樣的結果。
為什麽會這樣?
痛苦是因為在乎,因為得不到卻還不願放棄。對得不到的東西心懷期待的感覺,遠比真正得到還更令人執迷。大強就在這樣的期待中等待,直到所有的血藥皆已用盡。
然後黑了,一切都黑了。
黑色當然也是一種顏色,可當真正的黑暗降臨時,你絕不會覺得那是一種顏色,你隻會覺得一切都終結了,一切的悲歡都失去意義……最終連這些想法感覺都消失。
黑暗吞噬一切,這一半的大強最終也沒能回去……
那軀殼忽然滿頭冷汗,劇烈掙紮起來。幸好有粗繩將他牢固地綁在椅上,而那把椅子的椅腿與地麵熔接為一體,不至傾倒。
郭慍朗皺眉道:“怎麽了?”
溫晴平靜地道:“沒事。”
郭慍朗問:“結束了嗎?”
溫晴點點頭,“等等吧……一會兒按我說的與他談。”
大強慢慢平靜下來,一對大眼重獲神采。
他看著麵前的兩人,皺眉道:“首領?我怎麽會在這裏?”
郭慍朗微笑著走向他,為他鬆綁,道:“你感覺怎麽樣?”
大強站了起來,怔了怔道:“我……我很好,多謝首領關心。”
頓了一頓,他問道:“我怎麽會被綁著?”
溫晴回道:“你被敵人打暈受了傷,我們方才在為你治療,綁你是為了把你固定在椅上。”
大強將信將疑,“是這樣嗎?”
郭慍朗道:“我之前派你出去執行任務,你是在那時遇敵的。幸好那時附近有我們的人,擊退了敵人,救了你一命。”
“執行任務?”大強皺眉,“我怎麽想不起來……”
郭慍朗微笑道:“你再仔細想想。”
大強便仔細想,片刻後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當然了。”郭慍朗溫和地笑著,“想來是你被敵人打暈時傷了腦袋,記憶有些混亂吧……應該很快就好了。”
大強繼續回想,郭慍朗派自己出去執行任務的記憶果然逐漸清晰,但還想不起來他讓自己執行的是什麽任務。
“你還記得是誰打暈了你嗎?”郭慍朗忽然問。
大強搖搖頭,郭慍朗看著他,又道:“襲擊你的會不會是你的仇人呢?”
“仇人?”大強想了想,“我沒什麽仇家啊。”
郭慍朗滿意地笑了笑,又道:“那或許是你師父的仇人吧。”
大強更困惑,道:“我也不記得師父有什麽仇人,再說他老人家仙逝多年,他的仇人怎麽會直到現在才來找我尋仇?”
郭慍朗也裝作困惑的樣子,道:“那就是你父母的仇人,否則怎麽會有人無緣無故就襲擊你呢?”
大強忽然笑了,道:“首領你忘了,我之前與你說過,是師父撫養我長大的。”
郭慍朗道:“我記得,但我以為你是家中有了變故才被你師父收養。”
“不。”大強微笑著搖頭,回道,“我從沒見過我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