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五 決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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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願呢,你以為這件事的結果會怎樣?”
“我以為……就像長歌希望的那樣吧。”
“你很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對手,就算因為各種原因,我可能會對你手下留情,可等到生死關頭,我總不可能讓你殺了我吧?”
“自然不可能。”
“所以你還是清楚這場決鬥死的大概會是你自己,那你又為什麽要答應長歌來找我決鬥呢?”
“我……”
“別說是欠我的,更別說是想幫我。人總有目的,為了自己的目的,就算是找死也一定有自身的原因。
“很多時候,找死的人反而不會死。”
“你不想回答,也不必說這種鬼話。”
“這可不是鬼話,別做了鬼才後悔自己沒當回事。”
“你是想說,你已豁出去了,不要命的人與人動起手來自然更厲害些?”
“尤其是對方心存顧慮的時候,不要命的人有多可怕,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算是有些道理,可你又怎能做到不要命呢?”
*
*
高度讓水麵變得堅硬,摔入的衝擊讓人險些暈去。
就差那麽一點,郭慍朗覺得自己畢竟還算幸運,他沒有暈去,暈去就意味著死亡,他反而因痛感而變得清醒。
不要命,果然是不要命!
怎麽能做到不要命,這問題與為什麽找死似乎沒什麽區別。
成峙滔是怎麽回答的?
郭慍朗在回想,卻完全想不起來。
忽有兩隻手掐了過來,緊緊扼住他的咽喉。水鑽進口鼻,窒息感隨之而來。
他想抬手反抗,卻抬不起,恨不得另一隻手能馬上長出來,可那不可能……已經沒辦法了,他這才有“工夫”去看那雙手的主人。
成峙滔的麵目十分猙獰,雙目中充滿了殺意,這讓郭慍朗覺得可恨,自己明明救了他,可自己一生卻都毀在他手上,如今連性命都要在他手上終結。
窒息感加劇,視線和意識都變得模糊,隻有一個念頭變得清晰——自己要死了。
死意味著什麽呢?
死後,是不是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如果是那樣倒也不錯,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自己得死在這個人手裏?
強烈的不甘取代了解脫的輕鬆,然後演化為求生的信念。與此同時,他發覺對方的手勁變小了,再看成峙滔神情,已失了原來的戾氣,變作掙紮的痛苦。
郭慍朗拚命踢腳、甩腿,雖沒有踢中對方,但自己的身子向上浮去。成峙滔的手更無力,更無力……終於,他放鬆了。
沒了束縛,郭慍朗向水麵遊去,而成峙滔卻似已失去意識,向湖底墮落。
畢竟是我贏了,這樣的念頭閃現,但不暇細想,他先得保住性命。他用最後的氣力向上遊,終於接近湖麵,看見水麵的波光,看見天上的白雲,看……不見了。
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已用盡了最後的氣力,雙目閉起,然後像成峙滔一樣墮落。
他沒有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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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在這世上,總得找到自己的目標、樂趣,或者內心的平靜。這三者有時是一回事,有時卻又截然不同。”
這話本來艱深,但郭慍朗一聽到,就似乎有所感悟。
“那你在尋求的,一直都是樂趣吧。”
“為什麽這麽說?”
“你心似堅石,任何事你都能像看台上唱戲一樣漠然。台上的悲歡,生死,雖也能激發你的情感,但少有徹骨的痛苦,也少有發自內心的樂趣,而這,其實才是你最大的悲哀。”
“這天下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反過來,不管你願不願承認,天下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承認又怎樣,這種事根本無所謂。”
“如果……如果她沒有死……”
郭慍朗想喝止成峙滔提起“她”,可他忽然注意到成峙滔眼角,竟似有淚光一閃。所以他改口:
“就算她沒死,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麽不同,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我還是非阻止不可,而阻止你最好的方式,隻有幻心術。”
“或許吧,但至少我們不會走到現在這樣的境地。”
“隻要你自願接受被改變記憶,這場決鬥就沒有必要。”
成峙滔沒有回答,隻輕輕一笑。這一笑的意思再顯然不過,郭慍朗也意識到自己是在白費唇舌,比起成峙滔,他從來是天真的那個。
“你能豁出命來與我決鬥,是不是因為你厭倦了,連玉汝山莊都不能再給你樂趣?”
“你明白玉汝山莊如何帶給我樂趣麽?”
“我大概明白,但現在不妨聽你自己說一說。”
“說來複雜。”
“路途遙遠,我們有時間。”
頓了片刻,成峙滔開口:
“你還記得佟中嗎?”
“當然記得,他是為了你而死。”
郭慍朗至今清晰地記得佟中的頭從刑台飛下來,被野狗叼走的情形。
“但當年抵抗北域諸國入侵,洛武軍有一場大敗,我父親戰死,那時佟中卻毫不猶豫拋下了他。他跟了父親很久,向來英勇,可那時卻一心想著逃跑。”
“你因此恨他?”
“不,我們的關係一直都很好。我明白他當時什麽也做不了的,就算再英勇也隻有白白送死。但他那時表現出的恐懼,簡直就像換了個人,實在令我終生難忘。”
“你是認為,他在你逃亡時幫你,是因為他心中有愧?”
“並不是,我認為他會幫我,隻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情誼。”
“這麽說,你們之間的情誼甚至超過了他對你父親的忠義?”
成峙滔輕輕搖頭,郭慍朗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你沒聽出這兩件事的不同嗎?”
郭慍朗稍微想了想,說:
“在戰場上,對你父親的忠義在大敗時無疑意味著死亡,可幫你時,他或許覺得自己不會死。”
“他為人粗豪,自然不會想到就算他抓到我,當時致力鏟除異己的蕭不若也早晚會用其他借口除掉他。”
“所以他並不是豁出性命在幫你……豁出性命這種事畢竟不容易。”
“是啊,‘死亡’是可怕的,幾乎所有人都在逃避它……”
“然後呢?”
郭慍朗聽得出他的話沒有說完。
“死亡,也是美妙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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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許多水,睜開眼睛後,郭慍朗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郭長歌。
“命真大。”郭長歌麵無表情地道。
郭慍朗躺在湖岸的草地上,怔怔地看著他,忽然道:“我記得你不通水性。”
“救你的不是我。”郭長歌說著轉頭。
郭慍朗順他視線看過去,不遠處,成樂跪在那裏,膝前成峙滔平躺,好像還未醒來。
“是那小子救了我?”
“他做不到見死不救。”
“成峙滔怎麽樣?”
郭長歌沉默了,但郭慍朗自己意識到了些什麽。
成樂忽然脫下外袍,蓋住了父親的臉,然後他起身向他們走來。
走近,他對郭長歌道:“讓開。”
他臉上沒有絲毫悲傷,隻有盡力壓抑著但快要爆發的怒火和仇恨。
郭慍朗問:“他死了?”
成樂握緊拳頭,臉上肌肉抽動,似乎已再也無法控製自己。
“讓開!”他大喊。
郭長歌起身,想說些什麽,卻在這時聽見了笑聲。
“哈哈哈哈……”
郭慍朗在大笑,郭長歌轉頭看向他,滿臉的驚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