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三十二 餘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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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什麽比絕望更痛苦,那一定是希望之後的絕望。成樂此時就在體驗這樣的痛苦……
船靠岸時雨早已停了,但天也黑了,已瞧不出現天上的雲是烏是白。不過那也無所謂,尤其是這樣一個無星無月的黑夜,誰又會在乎天晴不晴?
鍾家早已在碼頭附近最大的酒店預備好了食宿,與來迎接的人寒暄幾句後,郭慍朗讓郭長歌他們到那裏吃飯休息。
“想什麽呢,我們怎麽可能跟你走?”
曲思揚冷冷“哼”了聲之後說,表明了自己與郭慍朗勢不兩立的態度。
“我……”
“我們自己找地方。”郭長歌打斷郭慍朗道。
“沒事,我們走吧。”成樂說。
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這時發表意見,而且是這樣的意見。他目視著前方,沒有看任何人,而似乎盯著街尾的那一片黑暗。但他的眼神並不空洞。對其他人向他投來的驚詫的目光,他也並不在意。
“公子……”溫晴有些擔心地望著他。
海浪拍岸,
“我另有去處……”
郭慍朗說出他剛才想說的話:
“你們好好休息……徐娘,你陪著他們。”
“好。”
*
在去酒樓的路上,成樂忽然問郭長歌:
“你為什麽告訴他?”
這個“他”,指的是郭慍朗,至於告訴他什麽,還要從那些船工說起——
首先能確定的,成峙滔並不在他們之中,反正以郭長歌的觀察力是看不出來。
當時成樂急了,甚至出手去扒那些船工的臉,結果除了把那些人嚇得夠嗆之外,什麽都沒有發生。成樂就算再急,也不可能狠到把人家的臉皮給撕下來。
當然郭長歌曾聽說過,最精妙的易容術,一旦易容成功,非在一定的溫度下,用特殊的工具再輔以專門的藥水,是無法解除的。可想來這樣的易容術定然程序煩瑣,施術需要大量時間,那天在船上的時間大概是不夠的。
然後是成峙滔屍體消失之迷,說起來很簡單,那底艙裏存放著食物和水,同時還是人家睡覺的地方。成樂帶屍體進去時,沉浸在悲哀的氣氛中,以至沒人向船工們解釋過哪怕一句,唯一的交涉是曲思揚沉默著多給出一人乘船的錢。船工們雖然多少有所猜想,但既然收了錢,當麵也不好說什麽。
那時成樂本在艙中寸步不離陪著他父親不,但船起航後,心中的絕望和痛苦影響了生理的反應,他忽然開始反胃,這才在溫晴的陪同下上了甲板。之後那些船工中有人進底艙取東西,確定裏邊那人不是睡著了,而是死了。
那不是死人該待的地方,船工們自然反感,又仗著人多勢眾,不打招呼就移走了屍體,想著等問到再說,以示不滿,順便提出載死人是另外的價錢,再多賺一筆。
這件事很簡單,卻實在另人氣憤,要不是郭長歌拉著,成樂恐怕得扔幾個人下海才能泄憤。
最後是沉船的原因,郭長歌和成樂沒有得到十分明確的答案。不過百生竟然說對了,連這些長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都說船會破洞隻能是撞上了大魚。
他們說什麽“巨鮫”“角鰍”“魚昔”,還相互爭了起來,從小在內陸長大的郭長歌和成樂也不知那指的是什麽,兩人無奈,悻悻離去。
了解清所有事的成樂陷入了絕望——希望之後的絕望。
這時候郭長歌卻做了一件事,他去找到郭慍朗,將成樂的想法告知……
“我不是說了嗎,如果你父親還活著,最有希望找到他的人,就是朗頭。而且沒有人比他更想知道你父親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那時聽到這樣的解釋,成樂困惑地看著郭長歌,但什麽都沒說。他不清楚郭長歌究竟是什麽意思,事情明明已再清楚不過,一切都是他的妄想,郭長歌那樣做,難道是想讓人知道他有多可笑?
絕望的他已懶得憤怒,更懶得追究。但此時思及此事,又忍不住問起。
“我是問,你真覺得我父親還活著,還是在拿我尋開心?”
郭長歌停步,看向成樂,他神情嚴肅,想好好回答這個問題,但這時正好已到了酒店門口。
“有什麽事進去再說。”徐清道。
“你們先進去吧。”郭長歌說。
“你倆也來吧,晚上客少,店裏也清靜,有什麽要談的,在雅間敘話就是。”
豈止是客少,他們進去才發現,之前根本一個客人都沒有。但郭長歌他們很清楚,這不代表這間裝潢豪華的酒店生意不好。他們這幾個客人帶來的收入可能比平日一百個客人都多。又或許,鍾家開的雖是布行,但家大業大,這酒店未必不是其產業之一。
如此,郭長歌和成樂二人在二樓雅間落坐,一直等到酒菜上齊,郭長歌遣走侍者,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幹了,然後才開口:
“如果你父親真的有一個假死的計劃,你想想,他多聰明啊,當然不會被我們輕易就探明他的死活,所以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象,包括那些船工,或許真的是玉汝山莊的人,隻不過很高明地扮演了船工的角色。朗頭已派人長期監視他們,若有什麽異動,我會第一時間想辦法告訴你。”
這話讓成樂臉上又有了笑意,他還很年輕,身上充滿著活力與生氣,而且他本就是個很樂觀,很容易重燃希望的人。
“想辦法?”
成樂對郭長歌所說的這三個字有些疑惑,郭長歌輕歎一聲道:
“你之後會去哪裏,希望你能告訴我,等有消息的時候,我就不必多花時間去找你了。”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你覺得我會不告而別?”
郭長歌苦笑一聲道:
“決鬥的事,我對你父親和朗頭都問心無愧,但我……我對不起你,我真心這樣覺得。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們也不可能像過去這半年多一樣,一直生活在一起。”
成樂看著郭長歌,皺著眉,唇齒微啟,幾次想說什麽,但幾次都並未開口。
“我……”
“現在我必須實話實說……”
成樂終於開口時,又被郭長歌有意無間意地打斷:
“我認為你父親還活著的可能性並不大,但我不會放棄調查……這麽做,我想說是為了你,但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我隻想讓我自己好受些。”
聽完這些話,成樂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緩緩喝下,長呼一口氣道:
“至少你現在很誠實,有什麽便說什麽,這樣才是朋友吧。”
郭長歌低下頭,無比誠懇地道:
“我錯了,不論如何,我之前都不應該瞞著你。”
成樂目光悲戚,神色痛苦,又連倒了幾杯酒喝下去,“啪”一聲把酒杯拍在桌上,然後動也不動地沉默良久,忽然長歎一聲道:
“你是錯了,而我也真的無法原諒。可我又不禁在想,如果沒有這場決鬥,整件事會怎麽發展,又會如何結束……”
聞言,還低著頭的郭長歌嘴角,忽然勾起了一絲笑意,轉瞬消失,又變回原來悲傷悔恨的神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