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 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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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你。”

    郭長歌笑了。成峙滔本來就在笑。

    郭長歌忽然起身,轉頭就走,成峙滔沒有阻攔,就看著他,看著他走到門口,要開門的手也已抬起,門卻沒有被打開,手就又放下了。

    他終於又回來坐在了原位,臉上笑意已全無,一雙微帶怒氣的眼睛盯著對方。成峙滔卻還在微笑。

    “說一說。”郭長歌忍不住道。

    “說什麽?”

    “怎麽會是我?”

    成峙滔一副悠閑樣子,道:“這話說來就長了。”

    郭長歌道:“說簡單點。”

    成峙滔豎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有點渴了。”

    郭長歌眼神變得淩厲,“你耍我?”

    成峙滔笑嗬嗬地道:“我隻是想喝點水。”

    郭長歌無奈,再次起身,這次真的出了門,提著一壺茶,抓了一隻杯子回來。他一進門就將杯子拋出去,坐下時又把壺隨手一扔,現在都到了成峙滔手裏。

    他慢慢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側著身子把壺放在椅腳邊,又慢慢啜飲著把那杯茶喝了一半,這才抬眼看向郭長歌,慢吞吞地開口道:

    “你是什麽時候改變了看法的?”

    “什麽看法?”郭長歌道。

    “當然是對幻心術的看法。”

    不久前溫晴也問過類似的問題,郭長歌當時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現在也一樣。

    “這重要嗎?”他道,“人的想法總是慢慢改變的,往往是個過程,而不是具體的某個時間。”

    成峙滔笑道:“你現在正是想讓溫晴經曆這樣的過程。”

    郭長歌道:“現在說的是我,提她做什麽?”

    成峙滔道:“你要改變她,就像我之前改變你一樣,隻不過我比你聰明,沒讓你發現罷了。”

    郭長歌道:“或許不是你比我聰明,是她比我聰明。”

    成峙滔笑道:“有道理。”

    郭長歌又道:“又或許,改變我的根本就不是你。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目的,但你現在可能隻是在信口胡言。”

    成峙滔忙道:“這絕沒有。”

    郭長歌道:“你不是很早之前就開始試探我對幻心術的看法嗎,我沒記錯的話,你那時的想法是想讓我與朗頭作對的,而我現在多少可以說是繼承了他的目標……這是不是有些矛盾呢?”

    成峙滔道:“我自己都不想與慍朗作對,怎麽會讓你和他作對呢。”

    郭長歌道:“你明明就是想讓我幫你對付他!”

    成峙滔道:“我隻想讓你影響他,因為我知道隻有你能影響到他,而他對你的影響,無疑也是最大的。”

    郭長歌皺眉思考他這番話,隻聽他又道:

    “這隻因為你們是父子,你明白嗎?”

    郭長歌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從沒認他是父親。”

    成峙滔道:“但他就是你的父親,不管你承不承認,他都是。”

    郭長歌沉默片刻,長呼了口氣道:“你倒說說,我影響了他什麽?”

    成峙滔道:“你是唯一的,他與他過往人生的聯係,看到你,多多少少他一定會想起過去的自己。他的心暫時變得柔軟,這拖慢了他的計劃,也讓他沒有變得更加瘋狂。你自己應該也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在乎你,他傷害的人絕不會隻有雲兒一個。”

    郭長歌道:“那他又影響了我什麽?”

    成峙滔笑了笑,“這還用我說嗎,你不是都子承父業了嗎?”

    郭長歌立馬黑了臉,“但我們不一樣,他口口聲聲的目標隻是借口,從頭到尾他隻是無法放下對你的仇恨,卻又不敢承認,而我並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

    成峙滔沉聲道:“可仇恨……到底是什麽呢?”

    他低頭看著手裏那半杯茶水,頓了頓道:“我想仇恨本身,其實是一種痛苦。這世上許多人做許多事,難道不正是痛苦在驅使著嗎?憤怒、仇恨、恐懼、愧疚……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脫不下的麵具,欲壑難填的貪婪……”

    他忽然抬頭看向郭長歌,“你,又是為何而痛苦呢?”

    郭長歌並沒有回答,但他心裏閃過了一片血紅,反胃的感覺接踵而來。他麵色痛苦地低頭彎腰,過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一片白色。

    “暈船了嗎……喝口水吧。”成峙滔輕聲道。

    郭長歌伸手接過眼前那隻白色的茶壺,把壺嘴對準自己的嘴巴仰脖喝了兩口。

    成峙滔並沒有追問之前的問題,而是忽然笑出了聲,“你牙呢?”

    郭長歌放下茶壺,“問你兒子去。”

    成峙滔又哈哈大笑,“果然是他嗎?”

    郭長歌白眼道:“你很自豪是嗎?”

    成峙滔卻輕歎一聲,“要是當年慍朗也能像樂兒一樣,有什麽就說什麽,想打就打一拳,我們之間也不會……”

    郭長歌冷冷“哼”一聲打斷他道:“你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是打一拳能解決的恩怨了。”

    成峙滔無奈一笑,郭長歌又道:“而且你為什麽隻說朗頭,你自己比少莊主也差遠了,你們簡直不像父子。”

    成峙滔笑道:“那真是幸好,幸好……”

    他這樣說著,但心裏最清楚,現在的成樂與少年時的他,簡直就像同一個人。

    明媚的回憶飛快閃過,消逝,他繼續道:“你說我比樂兒差遠了……看來你也覺得樂兒很好?”

    郭長歌淡淡一笑道:“小晴姐的眼光,自然不會錯。”

    他頓一頓,神情變得嚴肅,又道:“少莊主他……他不痛苦,隻這一點,就比世上大多人都強。”

    成峙滔微笑著緩緩點頭。

    郭長歌盯著他,“我的痛苦是什麽,你應該很清楚。”

    成峙滔道:“我知道你讓我和慍朗決鬥,其實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從不願看到任何人死去,但很多時候你沒有辦法,所以才需要幻心術。”

    郭長歌道:“我才不在乎你們兩個。那是當時唯一的辦法,我也不需要什麽決心。”

    成峙滔笑而不語。

    郭長歌續道:“但如果我能隨心所欲地利用幻心術,當初在京都,我和思揚不必進宮就能救人,我……我就不會……”

    他神情痛苦,再也說不下去了。

    成峙滔道:“我也沒預料到,你們那時竟會進宮去。”

    郭長歌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瞪向他,冷冷道:“那你預料到了什麽呢?”

    成峙滔道:“與其說預料,不如問我知道什麽。按往年的行程,首先我知道,你們到京都時,皇帝極有可能會在流香苑避暑。然後我還知道,蕭瑜安此人極好女色。”

    郭長歌道:“那又如何?”

    成峙滔道:“你以為會如何?”

    郭長歌道:“你是想說我們同行的人中幾位都是年輕女子,皇帝會盯上她們。”

    成峙滔道:“事實如何呢?”

    郭長歌皺眉道:“事實是我們太過莽撞地進了宮,可你既沒有料到我們會進宮,又怎會有這樣的擔憂?”

    成峙滔道:“擔憂?”

    他笑著搖頭,“現在你可以說這是預料了。”

    郭長歌不明白,“什麽意思?”

    成峙滔道:“年輕人啊,總是覺得什麽事情都會很順利,壞事好像永遠不會發生。但我已經不年輕了,所以總習慣把一切都往最壞的可能去預料。難道你們兩個不進宮,皇帝就會放過他看上的女子嗎?”

    郭長歌道:“所以我們那時離開山莊時,你就覺得我們可能會和皇帝起衝突?”

    成峙滔點頭。郭長歌道:“但你那時什麽都沒說。”

    成峙滔又笑了,道:“我當然不會說什麽,我就盼著那樣呢。”

    郭長歌皺眉問:“為什麽?”

    成峙滔一口喝光了杯裏剩的半杯水,緩緩道:“因為就是在那時,我種下了那顆種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