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孟家總店，二樓天字一號廂房內。

    辛兒那位病體沉重的娘親，麵容憔悴的坐在一張長長的餐桌前。

    她衣著非不華貴，隻是普通的布裙，但漿洗的纖塵不染。一頭華發雖已幹枯，卻梳作一個整整齊齊的螺髻。顯得樸質無華，幹淨爽利。

    婦人不過三十左右年紀，卻已早生華發，一雙灰暗的眼睛瞧著滿桌的菜肴，煥發出點點難以覺察的生機。

    “辛兒，你是哪兒弄來的錢？這一桌菜肴可不便宜。你跟娘說實話。”廂房內，所有人都退了出來，隻剩下婦人和自己女兒。

    辛兒隨娘姓馮，聽見母親質問，有些怯怯的不敢言語。

    她不敢告訴母親，自己是把自己賣了，才換來這一桌子飯菜。

    婦人終究還是猜到了，重重的歎了口氣，說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給賣了？娘跟你說過多少回，咱們雖然窮，要窮得有誌氣，你不告訴娘實話，娘死也不會吃的。”

    “娘。”辛兒哇得一聲哭了，撲進婦人懷裏，哽咽著說道：“娘，這是大掌櫃賒給辛兒的。辛兒本來準備把自己賣給店裏，為奴為婢。可大掌櫃和大夫人不肯，他們答應收留辛兒，在店裏做幫工償還菜錢，娘，您就吃吧，這是辛兒勞作換來的。”

    “孩子，苦了你了。”婦人放聲大哭，讓躲在門外的崔鶯鶯忍不住又淚灑廊下。

    娘兒兩個抱作一團，哭了一會兒。辛兒止住哭聲，在娘的懷裏抬頭說道：“娘，我給你夾菜。這是全長安最好吃的菜肴，比皇宮裏都要好呢。”

    婦人止住悲聲，一臉欣慰。即使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自己女兒仍然沒有忘記孝順自己，她覺得自己對女兒的教育，已經成功了。

    隻可惜，她再也看不見自己女兒披上嫁衣，嫁作人婦的時刻了，這是她最後的心病。

    如果自己死了，留下辛兒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家裏的房產已經變賣，叫她以何維生啊。

    吃著辛兒送到嘴邊的菜肴，果然清新爽口。連日來光喝湯藥，吃稀粥了，嘴裏寡淡的很。這些菜肴一入口，登時就口舌生津。

    這些菜明顯就是專為病人製作的。

    婦人的眼眶不由的濕潤了。這位大掌櫃和大夫人，心細如發。就連主食，都準備的是已經煟得很爛的白米菜粥。

    她心裏陡然間產生了一個想法，興許把辛兒托付給這位大掌櫃，是一件正確的決定。

    大掌櫃施粥半月，足見其悲天憫人的胸懷。能賒給一個身無分文的小丫頭一桌昂貴的菜肴，而不讓其賣身為奴，足見其仁心仁德。這樣的人不值得托付，還有誰值得托付？

    隻是自己與他非親非故，又怎麽好意思開口？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實在太自私了。辛兒可以為自己甘願賣身為奴，自己的臉麵又算得了什麽呢？

    至此，她才徹底放下了心結，敞開心扉，高高興興的享用這最後的一餐。

    她心裏已經默默決定，即使讓辛兒賣身為奴，也要把她賣給像孟大掌櫃這樣的善人。隻有這樣，辛兒日後的人生，才能平平安安。若大掌櫃和大夫人憐憫，將來能為辛兒安排一樁婚姻，自己即使是死，也瞑目了。

    品嚐著那些精美的菜肴，不知不覺間，她就覺得身輕如燕，通體舒坦。額上更是冒出了細微的汗珠，蒼白的臉上，更是少有的添上了一抹紅潤。

    辛兒見娘親臉上滿足的表情，鬱結多日的心情總算舒展開來，陪著娘親品嚐著這些平常人也許一輩子也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半個時辰之後，娘兒兩個酒足飯飽，放下了筷子。

    辛兒幸福的依偎到娘親的懷裏，婦人憐愛的撫著辛兒的頭發，說道：“快，快帶娘去，見見大掌櫃和大夫人。娘要親自感謝他們。”

    廂房的門緩緩拉開，崔鶯鶯展露笑顏，輕聲慢語的說道：“夫人，您隻管放寬心，我家郎君已經叫人去請長安最有名的丈夫，一定能看好您的病症。”

    “大夫人，謝謝大夫人。”辛兒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直朝崔鶯鶯磕頭。

    崔鶯鶯慌忙趕上前來，扶起她道：“小妹妹，別這樣。日後你在酒樓裏好好幫大掌櫃賺錢，這些都在裏麵的。等你娘康複了，如果不嫌棄，也可以一起來店裏幫忙。”

    婦人激動的老淚縱橫，想要從椅子上掙紮著站起來，卻是不能。嘶啞著喉嚨，淚流滿麵。

    辛兒撲進娘的懷裏，悲鳴不止。

    崔鶯鶯淚眼婆娑的看著娘兒兩個，無可奈何。

    良久，隻見婦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的說道：“快，快，辛兒，扶娘起來，娘要去拜見大掌櫃。”

    崔鶯鶯見那婦人滿臉紅潤，雙眼中神彩弈弈，多半是回光返照之相。慌忙跑出廂房，大聲喊道：“大郎，大郎，你快來呀。”

    孟凡正在廚房裏，準備著餐後甜點。準備親自送上樓來。

    隻見崔鶯鶯的驚叫聲，心裏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趕緊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跑上了樓梯。

    大步進了廂房，一見到婦人臉色，他登時就明白了。趕緊上前去，握住婦人前伸的手，說道：“這位夫人，我就是本店的掌櫃。我叫孟凡，您有什麽吩咐？”

    婦人緊緊的握住了他的雙手，微笑著說道：“大掌櫃如此年少，是妾身萬萬沒想到的。妾身能得大掌櫃賜飯，此生足矣。妾身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隻因家道中落，夫君早逝，今又逢此大災，才落得如此田地。蒙大掌櫃厚恩，妾身此生怕是難報了。”

    “夫人說哪裏話，不過區區一餐飯食，算不得什麽。等小店開張，歡迎夫人您常來常往。”孟凡安慰她道。

    婦人笑著搖了搖頭，眼含淚光，說道：“妾身唯有此女，名叫馮辛，情願將她典賣於郎君為奴為婢。此舉即是給她尋得了一個好歸宿，也算是略微報答了郎君的一片善心吧。從此後馮辛作牛作馬，報答二位的恩情，妾身隻願大掌櫃看在妾身母女孤苦無依，將來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如此妾身即使於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夫人快別這麽說，您的病一定能康複的。您還要親眼看著辛兒披上嫁衣呢。”崔鶯鶯眼含淚水在旁勸慰。馮辛早已哭成了淚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