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地字號牢房中。

    長孫無忌站在大牢正中。

    在他對麵鋪設整齊的草席上，端坐著一位披頭散發的中年人。

    這人抬起頭來，赫然便是威名赫赫的當朝附馬，襄國公孟凡。

    二人四目相對，襄國公眼光柔和，國舅爺眉目含笑。

    兩人似乎就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沒想到啊，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當朝附馬，居然落到如今這般地步。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敢相信！”

    長孫無忌首先打破沉默，語調中多少帶著點惋惜的意味。

    不過他惋惜的可不是孟凡被關進了大牢。

    而是陛下正要對孟凡動手，偏偏在這種時候病倒。

    倘若讓襄國公就此逃脫厄運，恐怕長孫無忌從此後就睡不安穩了。

    “我有今天，不是正和了國舅爺你的心思了嗎？不然國舅爺何以這麽急著要來牢裏看我。”孟凡臉上雲淡風清。

    長孫無忌的前來，多少讓他看清了現實，陛下確實是起了殺掉自己的心思，可卻還沒有最終拍板。

    所以作為國舅的長孫無忌才會出現在這裏。

    他並不知道，宮城已經鎖閉，更不知道陛下已然病危。

    此時見了長孫無忌，隻以為是陛下差他來的。

    至於長孫無忌此行的目的，多半是宣判陛下對自己的安排罷了。

    這個結果當然不會太好，能讓自己安然回家，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多半會和魏王李泰的下場一樣，從此被軟禁在長安某個地方，了此殘生。

    跟失去自由比起來，他更願意立刻去死。

    不過，在他決定踏進太極宮之前，他就已經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他有這個自信，不僅不會死，更不會失去自由。

    不管是李世民，還是他的續任者李恪，他們都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決定自己命運的，隻有自己。

    長孫無忌顯然並不知道這一點，此刻的他，正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在心理上催毀這位如日中天的當朝附馬。

    “陛下問計於本公，對你該如何處置。”長孫無忌饒有興致的來到孟凡身前，俯身盯著孟凡的臉。

    他想從這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上，看到落寞和無奈，看到無盡的悔恨，或者怨毒……

    可他卻什麽也沒發現。

    那張臉平靜如水，淡泊如雲，隻仿佛是一尊雕塑，對任何言語都無動於衷。

    “孟某自請削爵為民，回歸鄉野，將孟家的產業悉數捐獻朝廷。隻求能夠讓臣及臣的家人終老田園，還請國舅爺轉呈陛下！”

    孟凡抬眼看著滿臉得色的長孫無忌，鄭重的說道。

    長孫無忌笑了。

    回歸鄉野，談何容易。

    人在朝廷，身不由己，以襄國公如今在朝野的影響，即使他肯回歸鄉野，恐怕也不能讓人安心。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襄國公。

    襄國公何許人也，他幾乎以一己之力，從一介草民搖手一變，成了如今朝廷炙手可勢的國公，更娶了皇帝和崔家的女兒為妻。

    當日他一文不名，尚且能達到今日之成就。

    如今他是皇帝和太子麵前的紅人，家族勢力，更是遍布整個大唐。

    這樣的人物，即使把他打為平民，他若想要翻身，還不是眨眼之間。

    “從你踏入朝堂那天起，就該明白，朝堂這地方，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現在知道怕了，當年你構陷晉王，致使他失去聖寵，被排擠出長安之時，何曾想過自己會有今天？走到今天這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今，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恐怕也救不了你。”長孫無忌臉上露出獰笑，心底無比暢快。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自從晉王出事那天起，他就從來沒有這般開心過。

    今天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盡管還麵臨著來自太子與楊妃的壓力，比起那些黑暗的日子，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天王老子救不了我，難道你堂堂國舅也救不了我？孟某以為，國舅爺能來牢裏，是想救在下擺脫這牢籠呢！”孟凡忽然笑了。

    長孫無忌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公救你？癡心妄想，本公怕你是得了失心瘋。你說說，本公為何要救你呀！”

    本公隻盼你早點去死，又如何會去救你呢？孟凡啊孟凡，你怕不是再無生路，把我長孫無忌認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吧。

    隻可惜，我長孫無忌不是你的救命稻草，而是懸在你脖子上的鬼頭刀啊！

    “我說國舅是來救在下的，並非空穴來風。國舅爺聽完在下的話，再做決斷不遲。”

    孟凡看向長孫無忌，一臉的自信。

    長孫無忌心裏不禁有些打鼓。

    襄國公智計超群，難道到了如今這地步，他手裏還有什麽底牌不成。

    “你說吧，本公願聞其詳。不過本公勸你早點打消自己那不切實際的念頭。本公是不會放過你的。就想你當年不曾放過晉王一樣。”長孫無忌充滿怨念的說道。

    “原來國舅早就知道。”孟凡淡然一笑。

    “拜你所賜，李泰和李治先後殞落，最不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李恪反而成了儲位唯一的人選。怪隻怪本公後知後覺，一直以為這一切都是天命，如今看來，全都是附馬爺你的神鬼手段所致。像你這樣智計無雙的謀士，難怪連胸襟似海的陛下都容不得你。換作是本公，也早將你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

    “哦？是嗎？”孟凡幫作驚訝的站起身來，盯著長孫無忌，擲地有聲的說道：“國舅爺口口聲聲，說我算計了魏王和晉王。那麽敢問，魏王他有沒有說過，要將自己的兒子殺掉，將來百年之後傳位兄弟的話？晉王又有沒有私下與武才人相會，做下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一切，難道是我孟某人逼著他們做下的嗎？”

    長孫無忌啞口無言。

    魏王和晉王，難道不是咎由自取嗎？

    襄國公說的沒錯，怪隻怪這兩人爛泥扶不上牆，自己錯信了他們。

    他心裏雖然是這麽想的，嘴上卻不可能相讓。

    如今襄國公的命運掌握在了他的手心裏，他又怎麽肯輕易饒過呢？

    “即便如此，陛下叫你死，你敢不死？隻怪你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長孫無忌再次找回了自信。

    “國舅爺貴人多忘事，我說過，國舅爺會救在下擺脫這牢籠的。”

    孟凡燦然一笑，露出一排潔白齊整的牙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