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夢吃飽了。她太餓，以至於吃很多都沒有任何飽腹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吃，再吃下去就會劇烈嘔吐吃的都白費。

    菜還剩下不少。她找了酒店拿了幾個打包盒，小心翼翼打包起來。她打算晚點去看望白哲秋。

    白哲秋已經做了兩期的化療，他的身體更需要營養。

    洛雲夢捏著手裏黑色的卡，手微微顫抖。

    她有錢了。

    不管是賣血還是賣身，現在哪怕秦慕南把她身上的血全部抽幹給簡清秋她都不在乎。

    她隻想讓白哲秋好起來。

    隻要他好起來，她在這個世上欠的最後一份人情也就還完了。

    正在這時房門打開，洛雲夢驚了驚。不過當她看清楚來的人後，放下心來。

    是溫子倫醫生。

    溫子倫換下白天的白大褂，穿著一套卡其色的休閑T恤，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他幹淨斯文得像是鄰家的大哥哥，人畜無害，讓人想親近。

    洛雲夢問：“溫醫生怎麽來了？”

    他早上檢查完她的身體後就留下一部分藥，還讓人送來剩下的藥。按道理，溫子倫是不需要再親自跑一趟的。

    溫子倫見洛雲夢精神好多了，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微笑：“我是來給你打針的。你扁桃體炎症蠻嚴重的，不掛水就隻能打針。”

    洛雲夢看著他從隨身藥箱拿出針筒，藥劑，還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準備器具。她縮了縮，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溫子倫正套上醫用手套，一回頭看見洛雲夢站得老遠。他奇怪：“怎麽了？”

    洛雲夢盯著他手裏細細長長的針筒，苦笑：“溫醫生，我可以不用打針嗎？”

    溫子倫奇怪：“為什麽？”

    洛雲夢低了頭。

    溫子倫估摸她隻是害怕。他溫和笑了笑：“不用怕，我打針不痛的。手法很好。”

    他的聲音有奇跡般安撫人的力量。

    洛雲夢猶豫不決：“真的嗎？”

    溫子倫看出她的緊張。他的眼神更溫和了：“當然是真的，在醫學院我都是在自己身上練打針。”

    他為了讓洛雲夢相信，撩起袖子給她看：“你看，這一小片針眼都快成紋身了。”

    洛雲夢看去，果然看見他白玉般清瘦的手臂上有一塊淺淺粉色的印記，像是胎記又像是燙傷的。

    不管是不是，她被溫子倫的善意給暖到了。

    她坐下來。

    溫子倫為她手臂上消毒。他低著頭，細致地拿著棉簽沾了沾酒精塗在她手臂的靜脈上。

    冰涼的液體讓她手縮了縮。溫子倫揮了揮手，加快酒精蒸發速度。

    就這麽個小小的舉動，洛雲夢緊繃的心就放了下來。

    溫子倫：“就隻有一點點痛。忍著。”

    洛雲夢被他的笑容晃了晃，手臂上微微刺痛，等她反應過來細長的針頭已經紮了進去。

    真的是一點都不痛。

    洛雲夢看著他熟練地解開橡皮繩，將針頭接在另一個大針管上，然後按了個儀器讓針筒裏麵的液體慢慢推進。

    溫子倫解釋：“這是靜脈推針，一會就好了。”

    他問：“這個速度會不會不舒服？”

    洛雲夢受寵若驚：“不，不會……一點都不會。”

    有多少年了，她沒有被人這麽珍而重之地對待過。在這個暖若春風的男人麵前，她像是易碎的瓷娃娃必須捧在手掌心中。

    儀器在枯燥地滴答滴答走著。洛雲夢生平第一次覺得打針竟然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溫子倫半低著頭，劉海上細碎的發覆在他光潔的額頭上。他整個人是暖的，背後的光也是暖的。他整個人氣質也是暖的。

    他是海市三月陰雨天的清光，讓人心生希望。

    洛雲夢看得有點發呆。

    溫子倫看了一會兒針劑走的速度，一抬頭，他看見洛雲夢呆呆看著自己。

    他溫和笑了笑：“你是支氣管肺炎外加過敏症，兩個病都有點嚴重。不過放心，我會負責治好你的。”

    洛雲夢呆呆看著他，忽然問：“溫醫生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她低了頭，長長枯黃的發垂在臉旁：“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溫子倫目光平靜：“嗯，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洛雲夢。洛氏的大小姐。”

    洛雲夢盯著針筒。

    “我知道你和慕南的事，我也知道慕天的死和你脫不了關係。”他慢慢地說，“不過我知道人死不能複生。再說你也坐了五年的牢，也該償還完了。”

    “活著的人更值得珍惜吧。不管這人是不是有罪。”

    洛雲夢沉默。她此時臉上已經恢複麻木和茫然。

    她所期待的事並沒有發生。聽這話溫子倫相信她是殺人凶手。

    她為什麽會天真的相信秦慕南身邊還有一個朋友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呢？

    她果然是太天真了。

    所有人都不會站出來為她說一句公道話，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所有的所有的人都隻知道她是凶手。可是真相是她真的不是。

    溫子倫猶豫了一會兒，忽然問：“有件事我想問你。”

    洛雲夢木然點頭。

    溫子倫：“你是不是生過孩子？”

    洛雲夢的手顫抖起來。

    溫子倫看見她的臉色，知道自己觸及了她心裏最痛的地方。

    他歉然：“我隻是想說，我看你腹部的傷口縫合得很粗糙。我想你當時生產條件一定很差。我不是婦科專業，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去做個婦科檢查。我沒有別的意思……”

    洛雲夢平靜下來：“謝謝。”

    氣氛尷尬起來。

    溫子倫皺了皺清秀的眉。他忽然覺得眼前這病弱的女人開始疏遠他。而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兩人尷尬對坐著。

    正在這時，儀器“滴滴”響起，不知不覺中藥點完了。溫子倫起身為她拔針。

    洛雲夢剛想轉離開。

    溫子倫忽然說：“還得換藥。”

    他溫潤的臉上有為難：“你身上有不少擦傷。”

    洛雲夢低頭拒絕：“這點小傷就不用溫醫生親自動手了。我自己來吧。”

    溫子倫猶豫：“可是有些傷是在你背後，你自己一個人不方便。”

    “那就不用管了，反正死不了。”長長的頭發遮擋在臉頰旁，看不清她的臉色。

    不過能看出她很明顯的拒絕意思。

    溫子倫臉微紅，尷尬了。他今天來並不是抱著別的目的，隻是單純想為洛雲夢打個針。畢竟她與白哲秋姐弟倆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

    白哲秋還是他手頭第一個重症病例。他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出於說不出的同情，但洛雲夢的拒絕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趁人之危似的。

    溫子倫：“那，好吧。”

    他從藥箱拿出藥水放在桌子上，恢複溫文爾雅：“那洛小姐就自己動手吧。如果有需要，我明天安排護士給你換藥。”

    他轉身要走。

    洛雲夢忽然開口：“等等。”

    溫子倫回頭，以眼神詢問。

    洛雲夢猶豫了一會，問：“我想知道慕天大哥死亡的真正時間。”

    溫子倫震驚看著她。

    洛雲夢的眼神幽幽：“溫醫生既然是醫生，又認識秦二少，當年慕天大哥的屍檢報告你一定看過的。”

    寬敞的明亮的觀景露台上，小秦昇高興吃著米其林大師親自端上來的手工冰淇淋。簡清秋坐在小秦昇身邊，不住地說著話。

    秦慕南麵前的冰淇淋一口未動。

    他今天有點神思不屬。麵前最愛的藍山咖啡他也一口沒喝。

    簡清秋給小秦昇擦嘴，盡顯母愛。隻有在秦慕南麵前，她對小秦昇才像是個溺愛兒子的母親。

    小秦昇吃完自己盤子裏的冰淇淋，意猶未盡。他看向秦慕南麵前的那一份，眼露渴望。

    小孩子貪吃甜食。

    簡清秋心頭一動，把自己盤裏的冰淇淋遞到了小秦昇麵前。

    她十分溫柔：“昇兒想吃就吃媽媽這份，別動你二叔那份。”

    小秦昇驚喜，奶聲奶氣：“真的嗎？我可以多吃一份嗎？”

    簡清秋把冰淇淋放在他麵前，笑著說：“當然可以。難得你二叔帶著我們出來吃下午茶。吃吧，反正你又吃不垮你二叔。”

    秦慕南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微微皺眉看了看小秦昇麵前第二盤冰淇淋。

    他問：“醫生說昇兒可以吃那麽多？”

    簡清秋滿不在乎：“這米其林大師做的手工冰淇淋肯定沒事。再說一份就那麽少，沒事的。”

    秦慕南想要阻止，卻在看見小秦昇興奮的臉色慢慢住了口。

    他說：“那我打個電話給子倫，問問看。昇兒的脾胃比較差，還是得小心點。”

    他說著起身離開去打電話。

    簡清秋看著他的背影，眼底沉了沉。

    給溫子倫打電話問關於小秦昇身體的事，秦慕南為什麽要避開她？難道有什麽話是她聽不得的？

    簡清秋怔怔出神，小秦昇忽然喊痛，捂著小肚子，臉色痛苦。

    “媽咪，我肚子疼。”

    簡清秋臉色一緊，打算去找秦慕南。忽然她改了主意，讓服務員拿了一杯溫水。

    她輕聲哄：“昇兒喝點熱水就肚子不疼了。”

    小秦昇點頭乖乖喝了一大口。旁邊的女侍應生不忍心小心提醒：“夫人，吃了冰淇淋再喝熱水會加劇疼痛的。”

    一冷一熱衝擊下，孩子腸胃弱，不但會腹痛還會有腹瀉。

    小秦昇其實剛才吃了冰淇淋就已經剛剛好，因為多吃了兩口小小腸胃就受不了。如果現在不吃，疼痛很快就會過去，但是如果立刻喝了溫水……

    女侍應生還想提醒。簡清秋臉色沉了下來：“是我懂還是你懂？這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什麽對他是最好的嗎？”

    “你隻是個小小的侍應生，領著幾千塊錢的工資，有什麽資格管客人的事？”

    女侍應生隻是好心，沒想到惹來簡清秋這麽大的火氣。

    她嚇得連連道歉。

    能在這露台用餐的客人非富即貴，每位客人都是她這種小侍應生招惹不起的人物。

    小秦昇看見侍應生小姐姐被簡清秋罵。他急忙說：“媽咪不要罵姐姐了，昇兒乖乖喝熱水。昇兒不痛了。”

    他說完撅著小嘴，努力把杯子裏的溫水喝完了。

    女侍應生看得心疼。這孩子真是太會替人著想了，實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小秦昇喝完溫水，小臉皺了起來。他的肚子更疼了。

    秦慕南打完電話走過來。

    他看見小秦昇麵前多了一個空杯子，皺眉問：“昇兒怎麽了？”

    簡清秋搶先回答：“沒什麽，他說冰淇淋太甜了，想喝點水。”

    秦慕南眉心皺得更深了：“吃冰的喝什麽水？昇兒，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小秦昇正要說話，簡清秋已經替他回答：“沒，他沒什麽不舒服的。昇兒，你哪兒不舒服嗎？”

    小秦昇看看簡清秋，再看看一臉嚴肅關切的秦慕南。

    他垂下眼，無精打采：“二叔，昇兒沒什麽不舒服。”

    簡清秋笑了：“是吧，昇兒沒什麽不舒服就好。不過這冰淇淋也不能多吃。下次再帶你來吃。隻要你想，說一聲你二叔一定會帶咱們來的。”

    正餐開始上桌，每一道都是精致又好看，而且帶著藝術氣息。

    米其林大廚的擺盤和造型可不是隨隨便便的。

    簡清秋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拍幾張美食照。她鏡頭一歪，看似無意地把秦慕南修長的手拍了進去。

    美食，美景，外加不經意中露出男人的一隻好看的手腕。

    簡清秋偷偷把這幾張照片發上了朋友圈……

    當然，照例她和兒子秦昇也一起拍了一張親熱的母子照。

    ……

    一餐飯吃得安安靜靜的，隻有秦慕南和小秦昇時不時說點什麽。不過今天的小秦昇興趣不高，蔫蔫的樣子像是身體不舒服。

    秦慕南問了幾次，小秦昇總是搖頭說自己沒事。

    簡清秋見他擔心，笑了：“慕南，你放心孩子就是這樣，剛開始興奮，玩了一會兒就累了。”

    秦慕南仔細觀察小秦昇的臉色。哪兒不對說不上來，但是今天小秦昇明顯狀態不好。

    法餐時間很長，秦慕南心不在焉，小秦昇狀態不好。隻有簡清秋很愉快的樣子，時不時看下手機回點什麽。

    秦慕南不耐煩看了腕表，正打算提前結束。

    突然小秦昇“哇”地一聲吐了。

    他措不及防吐了簡清秋的裙子。簡清秋正在看手機，突然間低頭看見精心挑選的裙子上一灘穢物。

    她下意識十分嫌棄推開小秦昇：“你怎麽搞得！把我的裙子都弄髒了！”

    小秦昇被她推得倒在地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秦慕南怒了：“你幹什麽？！”

    簡清秋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事。她急忙要去扶小秦昇。秦慕南已經先她一步抱起他。

    小秦昇臉色鐵青，靠著秦慕南病懨懨地說：“二叔，昇兒肚子好痛。”

    秦慕南看見吐出來的都是冰淇淋和一大灘水。

    他怒了，臉色鐵青問侍應生：“把你們的大廚叫過來。為什麽吃了冰淇淋會吐？”

    小秦昇小小的腦袋埋在秦慕南的懷中。他難受得迷迷糊糊：“二叔，不要罵小姐姐，不要怪她……”

    秦慕南一摸小秦昇的手，冰得嚇人。他的樣子十分痛苦。

    他猛地看向一旁還在擦裙子的簡清秋，目光如刀：“剛才我不在的時候，昇兒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簡清秋被他的臉色嚇得渾身顫了顫：“沒……沒吃什麽……”

    秦慕南眉頭擰起。他目光看向那一個多出來的水杯。

    “這是什麽水？”

    因為小秦昇自從出娘胎就一直體弱多病，他吃的用的，幾乎都要向他報備。這可是大哥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骨血。

    有什麽閃失，他殺了自己都賠不起。

    簡清秋嘴唇微微顫抖。她沒想到秦慕南這麽生氣。

    她勉強解釋：“這是一杯水啊。是昇兒說要喝的。”

    秦慕南緊緊摟著小秦昇。他不理會簡清秋的解釋，已經開始打電話叫司機了。

    餐廳的總經理和剛才服務的女侍應生匆匆趕來。

    秦慕南忍著怒氣：“這些都留著化驗，如果昇兒吃出什麽問題，我要你們餐廳賠到從大陸除名！我秦慕南說到做到！”

    餐廳總經理是見過世麵的人。他立刻恭恭敬敬：“秦二少放心，我們餐廳從食材的運輸和製作都有可以追溯，都可以查。後廚做的每一道菜都有24小時的視頻監控錄像。”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盤子：“這些都可以留著不動。二少放心。”

    他關心看著小秦昇：“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帶著小少爺去看醫生。看到底是不是吃壞了東西？”

    餐廳總經理的態度讓暴怒的秦慕南臉色緩和了些。

    他冷冷看了他一眼：“這不用你來說。”

    這時，一直不吭聲的女適應生猶豫開口：“其實小少爺應該是吃了冰淇淋再喝了一杯溫水，所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