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夢下意識抱住自己的胸。

    因為洗太久了，浴室的水汽很重。雲霧繚繞的感覺。

    秦慕南西裝筆挺地站在白茫茫的水汽裏，整個人散發出令人窒息沉重的氣勢。

    洛雲夢呆呆看著他：“你你……你怎麽來了？”

    她太吃驚以至於忘了自己還在洗澡全身赤城。

    秦慕南眉眼中神色明滅。他看起來就和水汽一樣飄忽不定，捉摸不透。

    水不斷衝著，嘩啦啦地響。

    洛雲夢呆呆看著秦慕南走了過來，然後看著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按了一下開關。

    水關了，聲響消失了。

    兩人麵對麵站著。

    洛雲夢縮著肩，塌著腰，似乎這樣能勉強遮擋一點自己的狼狽。

    她低頭看見秦慕南噌亮的皮鞋踩在水裏，驕傲矜貴。

    她難堪地蜷縮自己因為勞動而有點變形的腳指頭。

    原本細長完美的腳趾微微扭曲，指甲蓋烏黑，不知道多久沒修理過了。

    這幾年她受過很多羞辱和疼痛，但是每一次她都麻木地熬過去了。甚至知道孩子死了那一刻，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後隻是麻木。

    可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以這個鬼樣子站在秦慕南麵前，覺得自己像是被生生剝開皮囊，然後被人遊街示眾。

    她忽然覺得想吐，因為自己的醜陋和卑微。

    秦慕南低眉看了她一眼，伸手從她頭頂拿了塊浴巾丟給她。

    “別洗了。再洗下去也不見得會變好看。”

    洛雲夢哆哆嗦嗦接住浴巾。她手忙腳亂遮著自己難看的身體。

    秦慕南看她落湯雞的樣子，眼神閃了閃。

    他厭惡開口：“給你兩分鍾，出來見我。”

    他說完轉身離開了。

    洛雲夢等浴室的門砰的關上，這才醒悟過來。

    兩分鍾後，她渾身滴著水站在秦慕南麵前。

    第三天了，秦慕南已經在她麵前出現了第三次。

    洛雲夢低著頭：“二少找我有什麽事？”

    秦慕南難得沒抽煙。他垂著眼看著手上的腕表，問：“病好了嗎？”

    洛雲夢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問她。

    她連忙點頭：“好了。”

    看見秦慕南不吭聲，她加了一句：“不發燒，不咳嗽了。”

    秦慕南撩眼看了她。洛雲夢看得有點發呆。

    心裏很疼，是那種鈍痛的疼。

    時隔多年，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該死的好看。好看得讓每個看見他的女人都瘋狂想犯罪。

    十八歲的秦慕南是陰鬱英俊的少年。

    二十八歲的秦慕南是一劑行走的毒藥。

    秦慕南不鹹不淡地接了一句：“子倫的醫術還是很過硬的。”

    洛雲夢低著頭不吭聲。

    這話她不知道怎麽接。她也不認為秦慕南這次找她是為了誇一下溫子倫的醫術。再說他們兩人的關係也沒有到那種互相寒暄的程度。

    氣氛很僵，尬得可以摳出三室一廳，但是兩人都似乎習慣了。

    秦慕南自顧自說下去：“子倫說你需要休養，建議讓我給你一段時間恢複。”

    洛雲夢有點神遊，她呆呆應了一句：“謝謝二少。”

    秦慕南看著她拘謹的樣子，眼底浮起陰鬱：“你不用謝我。我隻是想讓你養好身體才能給清秋輸血。”

    洛雲夢木然：“我知道。”

    她說完，看著秦慕南的臉色，乖巧加了一句：“不過還是謝謝二少。”

    又僵住了。

    兩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站著。洛雲夢的頭發還在不斷滴水。水珠打在她的臉上，胸口，把腳下的地毯也氳濕了一大塊。

    洛雲夢有點尷尬。因為這地毯濕了一塊看起來很像是……算了，她不想直視自己的尷尬，因為這會讓自己更尷尬。

    她把目光轉移打算熬過這次見麵。

    淩亂的目光忽然被秦慕南冷厲的眼神捕捉。她睫毛顫了顫，飛快又低下了頭。

    秦慕南心中微微一動，她那樣子似乎很熟悉。

    他不由皺了皺漂亮的劍眉。

    這熟悉感很像腦海中天天見到的一個小人。

    洛雲夢低著頭機械地扭著浴袍上的腰帶。她很緊張。她很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做錯一個動作讓秦慕南改變主意。

    現在眼前的秦慕南不是噩夢，是她的金主爸爸。她需要那一筆錢。

    她需要那張無限量額度的信用卡。

    沉默夠了，秦慕南忽然開口:“昇兒你見過吧。”

    洛雲夢猛地抬起頭。她深陷的大眼帶著驚恐：“昇兒？……”

    她結結巴巴：“對不起，二少，我不認識叫做昇兒的男人。我……這三天沒出酒店。我……”

    秦慕南聽了她的話就知道她誤會了。

    他不耐煩：“昇兒，秦昇。你見過的。”

    洛雲夢更驚慌了：“我……我什麽時候見過？二少，對不起，我真的忘了。秦昇……秦昇是誰？”

    她嚇得臉色都青白了，嘴唇微微顫抖：“二少，我真的沒撒謊。酒店的人可以證明我這三天沒出去。”

    她身體微微顫抖。

    她恐懼地看著眼前漸漸不耐煩的秦慕南。當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她什麽都沒做過卻被安上亂七八糟的罪名。

    自從出獄後她早就死心地放棄回洛家，找到秦慕南解釋一切，但是事一次次找上她。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沒法解釋，也不知道從哪解釋。

    秦慕南看著洛雲夢驚慌得像是要跪下。他眼底忽然浮起厭惡。比起倔強和糞坑裏的石頭似的女人，他更討厭現在亂成一團的洛雲夢。

    他印象裏這女人永遠那麽天真的自以為是。

    她不管怎麽作都帶著一股子令人無可奈何卻又莫名其妙想要原諒的魯莽。

    她是一團光，絢爛炸開，令人炫目的同時又覺得嫉妒。

    她是一團火，燒傷自己，隻為讓人嘖嘖稱奇。

    她很漂亮，很蠢，但是不可否認，她並不壞。

    從前那個叫做洛雲夢的作人畜無害，很討厭，很驕傲，透著一股子天生的嬌貴。但現在她雖然不作了，但是卻令他打心眼裏惡心起來。

    ……

    洛雲夢想要繼續解釋，忽然看見秦慕南的眼神。她陡然安靜下來。

    她放棄了似的一聲不吭。

    秦慕南施舍般開口：“秦昇是我大哥慕天的遺腹子。”

    洛雲夢繼續沉默，但是慕天兩個字還是讓她肩頭微微顫了顫。

    秦慕南繼續說：“我也不和你多廢話。子倫說你要休養，我知道你要錢治白哲秋。不過你一直住在羅馬麗酒店也不是個事。所以我打算讓你搬出去，照顧昇兒生活起居。”

    這話信息量太多，內容太震撼，以至於洛雲夢覺得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她呆呆看著秦慕南。

    秦慕南淡淡瞥開眼：“我覺得昇兒蠻喜歡你的。”

    洛雲夢繼續等他說，但是秦慕南似乎不想說了。他站起身準備走。

    這樣？

    就這樣？

    洛雲夢做夢似的結結巴巴開口問：“二少的意思是？……讓我搬出去照顧……照顧……昇兒？……不，小少爺？”

    秦慕南看了她一眼，加了一句：“幫忙照顧而已。你別想多了。”

    他聲音冷硬:“秦家還沒窮到一個保姆都請不起的地步。讓你和昇兒在一起隻是為了讓他有個伴。”

    “吃喝什麽的昇兒有專門的保姆。不用你操心。”

    洛雲夢仿佛沒懂他的奚落。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小男孩。她記得第一次抽血的時候，小男孩給了她一個小熊頭像的OK繃。

    孩子……她粗糙的心在一瞬間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從裏麵汩汩湧出甘甜的泉水來。

    洛雲夢猛地抬起頭，眼睛亮亮的：“謝謝，謝謝二少！謝謝！”

    她像是活了似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