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洛雲夢想起和親生父親洛嘉城的最後一麵，都覺得像是在記憶上隔了一層透明的紗，什麽都迷迷糊糊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唯一能想起來的是父親洛嘉城那蒼白的臉，微微張開幹裂的唇。他身邊的儀器少了很多，隻有一個檢測儀在枯燥地滴滴作響，其他維生的儀器隻有一台ECMO。

    他瘦了很多，幾乎瘦得脫了形。

    洛雲夢站在病床跟前，辨認了好久才似乎辨認出這是她的親生父親。是那個從小將她寵上天，又在後來登報和她徹底斷絕關係的男人。

    他老了，快死了。不再有梳得瀟灑光亮的頭發，也不再有翩翩儒雅的風度，更不會對著她大聲喝罵她是洛家的恥辱。

    她的父親——曾經叱吒風雲海市的洛嘉城要死了。

    她伸手想去摸一下父親的臉，可是手到了半空顫抖得不像話。

    就在這時，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洛雲夢回頭。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秦慕南已經來了。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淡淡說：“讓醫生來吧。”

    洛雲夢茫然收回手。秦慕南按鈴叫來了醫生和護士。

    醫生滿臉歉意和緊張：“秦先生，對不起。我們盡力了。洛老先生真的各項生命體征都無法挽回地下降。恐怕就算是上了全套的維生係統都沒辦法維持太久，隻會增加他的痛苦而已。所以今天一早洛夫人就簽了同意書讓我們停掉一些不太必要的治療……”

    醫生說得結結巴巴的，但好歹還是把這事說清楚了，還拿來了由宋西穎簽字的放棄繼續治療書和諒解協議。

    秦慕南看了一眼，冷冷丟了回去。

    他問：“那所謂的洛太太和另一位洛菲菲小姐呢？”

    醫生和護士們麵麵相視。過了好一會，才有人低聲說：“早上簽了協議就走了，到現在還沒來。”

    秦慕南冷笑：“走了？是忙著去收拾東西跑路吧？”

    這話醫生們哪兒敢接？

    醫生隻能說：“秦先生，如果想要讓洛老先生舒服點，我們可以用點藥……”

    秦慕南看向洛雲夢。洛雲夢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甚至在醫生說起宋西穎簽了放棄繼續治療自己親生父親之後一動不動。

    這時醫生提出這個問題，洛雲夢慢慢回過神來。

    她低聲問：“能讓我爸爸舒服一點嗎？”

    醫生歎氣：“可以用鎮痛的藥劑。這樣的話洛老先生走得也會比較無痛苦。”

    洛雲夢又問：“能讓我爸爸醒過來嗎？”

    醫生為難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們走出去商量了下，進來：“也許洛老先生可以在藥劑的作用下清醒片刻，但是這個實在不能保證。”

    洛雲夢茫然看了病床上無知無覺的洛嘉城一眼，點了點頭：“那醫生就用藥吧。”

    她不能決定父親是繼續痛苦地活著，還是死去，但終究能決定能不能讓他臨走前好受點。

    醫生們明顯鬆了一口氣。因為宋西穎在得知自己丈夫洛嘉城已經無法清醒和搶救過來後就已經不想多花一分錢了。

    醫生們出於人道主義原則的建議，宋西穎一概不接受。現在終於有人可以做主了。醫生們當然是按著這個辦法做。

    病房裏很快又開始忙碌起來。能讓病人減輕的藥劑被推入了點滴中。一直在他喉管插著的管子也被小心拔了出來。

    洛雲夢呆呆看著醫生和護士們的忙碌，一直到了深夜。

    在這個期間，秦慕南一直坐在病房的沙發上。他手支著下頜，不言不語地看著病床上的洛嘉城。

    終於，一切歸於寂靜。

    秦慕南把病房的門關上。他對洛雲夢說：“你要是累了就去睡一會兒。我可以替你守著。”

    洛雲夢目光空洞地看著病床上的父親。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和我爸多待一會兒。”

    秦慕南見她不想離開也不勉強。

    至於吃喝方麵的問題更是不用擔心，早就有人將各種美食放在病房旁邊的套間裏，甚至還擺上了溫馨的鮮花。

    原本死氣沉沉的病房多了幾分溫馨。

    時間慢慢過去，洛雲夢呆坐在病床邊。她已經不吃不喝四個小時了。

    病床上昏沉不醒的洛嘉城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不過也許用了藥，他死灰死灰的臉上終於好看了點。

    一隻手搭在洛雲夢的肩上。她茫然回頭，看見是秦慕南，她又默默回頭。

    秦慕南再一次把她板回來。他厲目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吃飯！”

    洛雲夢搖頭，聲音沙啞：“我吃不下。我想守著我爸爸。”

    她素白的臉上是深入骨髓的疲倦。看得出她現在別說一口飯了，就是一口水都喝不下。

    秦慕南抿緊薄唇，冷冷地端來一杯果汁。

    他命令：“喝。”

    洛雲夢看了他一眼，低下眼：“我不想……”

    她還沒說完下頜就被緊緊捏住。

    她被迫抬頭看著他，眼底有很久沒有見過的怒火。她咬牙：“我不想喝！”

    秦慕南一聲不吭，突然將水往她嘴裏灌。

    一向柔順的洛雲夢開始拚命掙紮。果汁從她嘴角流下，很快打濕了她胸口的衣服。水漬勾勒出她美好的胸型。

    秦慕南目光不為所動，隻是一心一意逼著她喝水。

    男人的力氣終究還是大過女子，哪怕洛雲夢拚命掙紮都被灌下了大半杯果汁。

    喝完，秦慕南放過她。洛雲夢不住咳嗽。剛才被灌的時候嗆到了。

    秦慕南臉上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他又拿了一塊軟糯可口的蛋糕冷冷盯著她。

    洛雲夢在他眼裏看到了不容拒絕。

    秦慕南冷冷淡淡地說：“在我麵前，不允許你不吃。所以是自己吃，還是讓我喂你吃，你自己挑一個。”

    洛雲夢擦了擦唇邊黏糊糊的果汁水漬，停了半天。她默默坐在桌子前慢吞吞吃了起來。

    秦慕南長腿一邁，坐在了她的身邊。他不說話，隻是很冷地監督她吃東西。

    洛雲夢吃得很慢很慢。吃一口都要咀嚼無數次，然後很費力地咽下去。

    秦慕南有很好的耐心盯著她，一直看到她把盤子裏的食物都統統吃了下去。

    洛雲夢吃完，臉色白了白。突然她捂住嘴。

    秦慕南意識到了什麽，他冷喝：“你吐給我試試看！”

    可是來不及了，洛雲夢已經飛快跑到衛生間，抱著馬桶痛痛快快把剛才吃下的東西都吐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