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城走了。

    他走得很平靜。在秦慕南說了那兩句承諾後就慢慢閉上了眼。

    病房安靜又忙碌著。有護士來記錄著什麽，然後拔掉各種管子和推走儀器。

    溫子倫想說什麽最終還是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病房。

    生老病死，這種事他早就看了太多太多了。

    漸漸地，病房裏隻剩下三人。

    不，應該是兩個活人，一個已逝去的人。

    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讓他好好走吧。你在這裏哭再久也無濟於事。”

    洛雲夢動了動。她開始做一件事。她從地上艱難站起來。因為跪太久，她差點踉蹌摔倒。

    秦慕南去扶，她默默推開了。

    她走出病房。過了一會兒，她端來一個臉盆和一塊毛巾。

    她開始為父親洛嘉城清理身體。她仔細擦去父親臉上的血痕，唇邊的血跡。手臂上、身上的……

    她擦得很認真仔細，每一寸地方都不放過。甚至洛家成亂糟糟的白頭發，她都用濕毛巾一點點擦得幹幹淨淨，梳得整整齊齊。

    秦慕南在一旁看著。他想提醒洛雲夢這些事有人會幹，甚至會做的更好。因為會有專業的殮葬師來。可是當他看到洛雲夢臉上的表情時，什麽話都不想說了。

    洛雲夢清理完父親洛嘉城的身體後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冷汗濕透了後背。

    秦慕南終於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她不住顫抖的手，冷聲：“你想為你爸爸盡最後一份孝心沒問題，但是不要逞強！”

    洛雲夢定定看著他：“你走。”

    秦慕南箍住她的手慢慢縮緊。看得出他根本不適應被人反抗意誌。要不是今天情況特殊，他怎麽能容忍洛雲夢一而再再而三不理他？

    兩人僵持著。

    秦慕南捏著洛雲夢的手，洛雲夢則很倔強盯著他。她雖然已經累得搖搖欲墜了，但還是在他麵前強撐。

    秦慕南緩緩放開了手。

    洛雲夢看也不看他，拿了水盆和毛巾出去。不知道她從哪拿來了一套衣服。整整齊齊的，從裏麵到外麵都有。

    這個時候，她已經累得臉色沒有一點血色，為洛嘉城換衣服的時候連他的手都抬不起來。

    秦慕南默默上前，為她抬起洛嘉城。有些很隱私的地方，他幹脆替她換上。

    這個時候洛雲夢反而沒有抗拒他的幫忙。兩人在病床邊忙碌，終於，洛嘉城換上了一整套新衣服。

    去世多時的他這個時候終於看得出體麵了。而這個時候，在外麵等候已久的殮葬師這才進來，默默地收拾剩下的殘局。

    洛雲夢踉蹌地退後，而這一退，她撐不住昏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見秦慕南的臉放大，放大……

    ……

    洛雲夢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猛地清醒，手腕上插著營養針管。

    門沒徹底關緊，還能看見外麵走廊的燈光。

    她以為還在醫院，拔了針管就要出去。可是她愣住了。

    她這是回到了洛宅。而且是這些日子裝飾裝修好的洛宅。

    她還聽見樓底下低低的說話聲。是秦慕南和小秦昇，甚至還有秦慕卿。

    小秦昇的聲音似乎故意壓低：“二叔，洛阿姨什麽時候能醒來啊？”

    秦慕南似乎在斟酌怎麽回答。過了一會兒，洛雲夢聽見秦慕南低沉的聲音：“不知道。讓她多睡一會兒吧。你洛阿姨累壞了。”

    小秦昇很懂事的樣子：“二叔你放心吧。我不會吵洛阿姨睡覺的。洛阿姨要多多休息，還得按時吃藥。這樣她以後才能做我的媽媽啊。”

    “撲”可疑的聲音響起，但應該不是秦慕南的聲音。

    果然，秦慕卿道歉：“真的不好意思。二哥，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小孩子童言無忌真的是……”

    秦慕卿解釋完，對小秦昇語重心長地說：“昇兒啊，你以後可不要動不動說什麽讓洛阿姨做你媽這話了。就算洛阿姨以後嫁給你二叔，她也隻能是你二嬸的。你不能胡亂叫。”

    小秦昇卻振振有詞：“三叔你錯了。洛阿姨就是我的媽媽，這和二叔沒什麽關係。”

    秦慕卿歎氣：“不和這個小鬼頭說了。你這都是歪理。”

    小秦昇不服氣：“我這怎麽是歪理了？洛阿姨嫁給我二叔，和做我的媽媽又不是同一件事。”

    秦慕卿很頭痛地問秦慕南：“我算是服了。你和他解釋解釋吧。”

    秦慕南聲音低沉平靜；“有什麽好解釋的？昇兒想讓雲夢當媽媽，我就是昇兒的爸爸。他想讓她當二嬸，我就是他二叔。總之也沒有什麽差別。”

    秦慕卿舉起手：“好，我算是服了你們一大一小了。現在洛家的事怎麽辦？”

    秦慕南想了一會兒：“喪事從重。風光大葬。”

    秦慕卿說：“那宋西穎和洛菲菲這兩人讓不讓出現？”

    他帶著憤怒：“這一對母女簡直不是人。洛嘉城過世，她們不但不守在床前，還跑去卷款打算逃出國去。她們這算什麽？怕你報複？我們秦家是這麽小氣的人嗎？”

    二樓的洛雲夢身子晃了晃。

    秦慕南目光敏感地抬頭，看見了醒來了的洛雲夢。

    他立刻上樓，皺眉看著洛雲夢。

    他擰著眉心看著她單薄的衣服和赤著的腳。他的眼底風起雲湧，不過最後化成了深沉。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一把將她包住打橫抱起。他像抱著一個小孩似的輕而易舉地把洛雲夢抱下樓。

    他在餐桌旁放下她，然後轉頭對廚房吩咐：“一碗燕窩粥，一杯熱牛奶。還有藥也拿過來，一會兒到時間吃。”

    廚房忙碌起來，很快熱騰騰的燕窩粥端了過來。

    洛雲夢木然地坐著。旁邊小秦昇黑黝黝的大眼擔心看著她。

    小秦昇想問什麽，但最後還是靜靜靠在她身邊。似乎隻有這樣，他就能給她安慰和力量。

    洛雲夢輕輕摸了摸小秦昇毛茸茸的腦袋，一聲不吭。

    秦慕南端起碗，勺了一口遞到了洛雲夢的嘴邊。

    他說：“吃。”

    洛雲夢幽幽看著他。她幹裂蒼白的唇好像被粘住了，怎麽都張不開。

    秦慕南手裏的碗端得很穩，手裏的湯勺也沒有收回去的打算。

    他再一次命令：“吃。”

    洛雲夢想張開口，卻發現自己好像喪失了一切的力量。

    秦慕南再次往前遞湯勺。這一次，湯勺碰到她幹裂的唇。

    洛雲夢忍不住皺了眉。

    旁邊的小秦昇忽然不滿了。他對秦慕南說：“二叔，你燙到洛阿姨了。你不知道喂別人吃飯要吹一吹，涼一涼才能吃嗎？”

    秦慕南伸在半空的手僵了。

    他的臉色很古怪。

    他垂眸盯著很認真在抗議的小秦昇。他感覺自己這輩子好像是第一次被一位五歲的小孩子鄙視了。

    他忍不住縮回湯勺，臉色難看：“你二叔我怎麽不會喂別人吃飯？你小時候不也是經常是我喂的嗎？”

    他本想就這麽敷衍過去。沒想到小秦昇這次卻不幹了。

    他指了指旁邊的秦慕卿：“二叔，不信你讓三叔吃一口，再問他燙不燙。”

    看戲的秦慕卿臉色變了：“為什麽是我？！”

    小秦昇細長好看的眉一挑，竟有幾分秦慕南的神韻。

    他反問秦慕卿：“三叔，不是你，難道是試這粥燙不燙？你忍心嗎？”

    秦慕卿又想氣又想笑，但是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

    他隻能板著臉對秦慕南：“二哥，你試試。”

    秦慕南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把那滿滿一湯勺的燕窩粥吃了下去。

    一秒，兩秒。

    不到兩秒，秦慕南吐了出來。

    太太太……太燙了！

    他對著廚房怒吼：“你們這燕窩粥是怎麽回事？想燙死誰？”

    他罵完顧不上擦身上的米粥就趕緊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喝涼水降溫。

    他那樣子看得秦慕卿和小秦昇呆了。而廚房的傭人趕緊出來道歉。

    “對不起，秦先生。您說要做燕窩粥的，燕窩粥怕涼就真的不好吃了。”

    “我們剛才忘了告訴您了，這燕窩粥一直是熱著等洛小姐醒來的。”

    “對不起！秦先生被燙到了嗎？我們去拿水。”

    “……”

    在一片忙亂的時候，突然有人輕輕笑了起來。

    笑聲很小聲，但真的是實實在在的笑。

    尷尬惱火的秦慕南正打算回頭怒罵這不識抬舉笑場的人。

    可他一回頭卻發現是洛雲夢在笑。

    她在盯著他，眉眼上揚，吃吃地笑著他的狼狽暴怒樣子。

    她……竟然在笑？

    有那麽一瞬間，秦慕南竟然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包括秦慕卿在內，所有人都盯著低低笑出聲的洛雲夢。

    她攏著秦慕南的外套，眉眼彎彎地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