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從初夏到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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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三月份京城百姓的熱點話題是戎狄使團進京,那麽到了四月,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便成了長公主的婚事。

    一品齋裏,幾乎人人都在聊長公主與司空曙。

    “天爺呐,尚書令司空大人竟然要娶長公主了?長公主如今也三十了吧?”

    “是啊,今年剛剛好三十,唉,這樣的年紀,便是再美,也是半老徐娘了,這司空大人要地位有地位,要才華有才華,要樣貌也有樣貌,怎麽會想不開去討這樣一個媳婦?真是費解。”

    “誰說不是呢,就司空大人這條件,滿京城的高門貴女隨便挑,他怎麽就看上長公主了……欸,長公主從前不是還入過前朝的後宮,當了廢帝荀康的貴妃麽?”

    “嗨,或許人家長公主有本事有魅力,能籠得住男人呢。”說話之人猥瑣的笑了兩聲。

    “嘿嘿,也是,司空大人今年是二十七歲,正好比長公主小三歲。老話不是說了,女大三,抱金磚嘛。”

    聽著隔壁的包廂傳來的議論,陳暮雲按住要暴走的尉遲虎,淡淡道,“冷靜些。”

    “隔壁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啊,什麽時候輪到他們嚼舌根了!背後妄議長公主,我看他們是不想活了。”尉遲虎憤憤不平道。

    等他罵罵咧咧痛快後,陳暮雲往他麵前推了一杯酒,沉聲道,“行了,你跟他們計較些什麽?有這個功夫還不如想想等司空大人與長公主大婚了,送份怎樣的禮。”

    尉遲虎耷拉著腦袋,像是條大狗狗似的。

    他悶悶不樂的看向陳暮雲,“牧雲老弟,你說子言他……他怎麽就看上長公主了呢?”

    聽到這話,陳暮雲眉頭一挑,有些不樂意了,“怎麽?你也跟那些人想的一樣,覺得長公主配不上他?”

    尉遲虎撇了撇唇沒說話,但明顯是有這麽個意思的。

    在他眼裏,子言才華橫溢,芝蘭玉樹,什麽樣的好娘子娶不到?怎麽偏偏心悅經曆複雜、人生曲折的長公主呢。

    陳暮雲冷哼一聲,“我且問你,長公主樣貌如何?性情如何?才華如何?地位如何?”

    尉遲虎一怔,有些心虛,結巴道,“這、這……”

    陳暮雲替他答道,“長公主的樣貌,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她的性情也好,待人接物和善大度,各府的夫人都愛與她相交。她才華出眾,一首詠梅詩流傳至今。至於地位,哼,那更不用說了,她可是我們大梁朝的大功臣,誰不對她敬重三分?就連陛下都敬她愛她。”

    尉遲虎冒汗,“可、可……”

    “可什麽?可她曾經入過宮,嫁過人,白璧微瑕,隻配一輩子獨守空閨,不能再追求新的幸福了?”陳暮雲嗤笑道。

    這些男人呐,永遠把女人的貞潔放在第一位,永遠忽視著女人們其他閃閃發光的優點與價值。

    尉遲虎被陳暮雲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汗顏的拱了拱手道,“牧雲老弟,是愚兄狹隘了,愚兄慚愧。”

    陳暮雲沒說話,隻是端起酒杯自顧自喝了起來。

    ——

    禁廷大內,榴花宮。

    阿措和長公主兩人對麵對坐著,桌上是馥鬱清香的梅子蜂蜜水,還有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奶油鬆瓤卷酥。

    “阿姐,你的婚期定在何時?婚服和婚禮器具那些,是不是該讓尚宮局籌備起來了?”阿措無比熱忱。

    長公主找到了命中之人,阿措是打心眼裏替她高興。

    或許是沉浸在甜甜戀愛中的緣故,長公主整個人容光煥發,氣色紅潤,眼角眉梢常常掛著溫柔的笑意,比之前還漂亮了許多。

    聽到阿措這麽快就操心起婚禮的事情,她那端麗的臉龐上染上兩團紅暈,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柔聲道,“還不急,子言他身子還沒恢複,還需要休養。他的右腿摔骨折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起碼得在床上養三個月……而且真要辦起大婚來,是要廢不少時間的……”

    “啊,還要那麽久呀。”

    阿措嫩白的小手托著下巴,有點失望道,“我還想著阿姐你能快快成婚,跟司空大人生幾個粉雕玉琢的娃娃,到時候你家小娃娃可以跟阿麒、阿麟還有皎皎他們一起玩。”

    一群活潑可愛的小團子一起玩耍,那多熱鬧呀。

    聽到阿措這話,長公主粉麵更紅了,嬌嗔道,“不害臊。”

    阿措笑道,“阿姐你長得這樣好看,司空大人也生的清俊溫潤,你們的小寶寶一定會很可愛的,就像我們家三個小團子一樣。”

    說到這裏,長公主像是想起什麽,出聲道,“我前兩日去了趟寶華寺。”

    一聽到寶華寺,阿措立刻直起了腰背,一雙黑眸睜得大大的,定定的看向長公主,“阿姐,你去了寶華寺?”

    長公主頷首道,“嗯,我是去給子言祈福的。臨走的時候,求了求主持,他允許我遠遠地看一眼阿麟……”

    阿措一顆心揪起,聲線都不由自主的繃直,“阿麟怎麽樣,他還好麽?”

    “你放心,他很好,廟裏無論是大和尚還是小沙彌,都很喜歡他,寶貝的不得了。”

    長公主輕輕拍了拍阿措的手,溫柔安慰道,“我遠遠看著,小家夥結實的很,白白胖胖的,看起來比阿麒還要壯呢!”

    “那就好,那就好……”阿措長睫微垂,鼻子酸溜溜的。

    她真的好想阿麟,每次見到大皇子和小公主時,她都會想起寄養在外的二皇子。

    側殿裏依舊擺著三個搖籃,她特意沒人讓撤走,就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她,還有個小寶貝在宮外,她這個當娘親的不能忘記他。

    長公主見阿措眼角泛紅,不由得自責起來,“哎呀瞧我,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又惹得你傷心了。”

    阿措抬手抹了下眼角,搖頭道,“不不不,你跟我說了阿麟的情況,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長公主歎道,“再忍一忍吧,這一眨眼小半年過去了,三年很快的。”

    阿措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來,端起麵前的梅子蜂蜜水抿了一口,這種酸甜可口的飲品最合適初夏。

    長公主也端著喝了兩口,再開口便尋到個熱鬧的話題,好歹將剛才稍顯憂傷的話題帶過去。

    及至昏黃時分,長公主便先行離開了。

    阿措也沒閑著,溜達到側殿,逗著大皇子和小公主玩。

    他們如今也快六個月了,相比於之前,大皇子坐的更好了,不用依靠著外物,自己就能坐起身來。小公主雖然晚了點,但現在也能坐著。

    有的時候,兩個小家夥自己扒拉著搖籃坐起來,四目一相對,便咯咯咯的笑起來,高興地不得了。

    阿措坐在兩個搖籃之間,溫柔的對兩個小團子說起二皇子的事——

    “你們兩個玩得好,但也不要忘了阿麟哦,雖然他現在不能陪在咱們身邊,但再過兩年多,他就能回來啦。到時候你們要好好對他哦,相親相愛才是母後的好寶寶。”

    扒拉著搖籃坐起來的大皇子,“唔……”

    努力坐起卻失敗躺倒的小公主,“呀呀!”

    阿措就當他們聽懂了,繼續跟他們聊。

    元珣踏進側殿時,便目睹了這跨頻聊天的一幕,自然也聽到阿措口中念叨的話。

    這是……想念二皇子了?

    想起這個,元珣黑眸微深,抿了抿薄唇,腳步輕緩的走了過去。

    “阿措。”他輕輕喚道。

    “陛下你忙完啦。”阿措抬眼朝前看去,見到一襲玄色錦袍的高大男人,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嗯。”元珣走到她麵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才看向兩個孩子。

    兩個小團子如今也初具了認人的意識,見到元珣,能知道這是父皇,所以格外的熱情。

    元珣逗了他們一會兒,便牽著阿措的手,帶她回正廳用晚膳。

    飯桌上,阿措將長公主探望二皇子的事說了下。

    元珣拿著筷子的手不動聲色的頓了頓,靜默須臾,沉聲道,“他過得好,咱們也能放心了。”

    阿措嗯了一聲,給元珣夾了一筷子酒糟魚,便說起長公主的婚事來。

    元珣道,“欽天監推算出八月初九是個好日子,正好那個時候子言的傷也恢複了,時間剛剛好。”

    八月初九?阿措掰著手指算了算。

    現在是四月初,也就是說四個月的時間。

    唔,現在開始籌備,不緊不慢剛剛好。

    阿措彎眸看向元珣,應道,“這個日子很好,而且八月入了秋,天氣也不會特別熱。”

    元珣拿起銀勺舀了一勺子玫瑰豆腐送到她嘴邊,輕聲道,“這次阿姐大婚的事,還要勞煩你多費些精力了。”

    阿措將口中滑嫩爽口的豆腐咽下,自信滿滿的拍了拍胸口,“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見她這般有自信,元珣笑著又喂了她一口羹湯。

    他的小皇後真是越來越稱職,越來越能幹了。

    且說阿措這邊豪言壯語吹出去了,等真的要籌辦起來時,她就欲哭無淚了——

    原來公主下嫁,有這麽多要操辦的事!

    從初夏四月到盛夏七月,六宮二十四司都在準備著長公主大婚的事,阿措作為皇後自然也忙得團團轉。

    她心裏惦記著以往長公主對她的好,所以事無巨細,樣樣都追求最好,隻想著要給長公主辦一個圓圓滿滿的盛大婚禮。

    盛夏時節,太陽像是個大火爐,明晃晃的炙烤著大地,就連空氣都變得熱氣騰騰。

    天氣一熱,人都迷糊犯懶,唯一活躍精神的莫過於濃鬱樹木間的蟬,呱呱呱的叫個不停。

    這日,一襲淺青色紗裙的阿措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手邊的紫檀嵌瓷花卉紋小桌上放著一盆冰湃果子,身後是打扇的小宮女。

    阿措一邊翻著手中的禮單冊子,一邊吃著冰果子。

    有冰果子吃,大概是夏天唯一的快樂了。

    仔細瞧了一遍禮單,阿措將手中的甜杏啃完,稍稍坐直了身子。

    “小荷。”她喚道,聲音透著幾分被懶散的酥軟,“這禮單擬得不錯,就按照上麵的準備。”

    小荷應諾,恭敬接過冊子,便退下安排了。

    處理完今日的正事,阿措打算回去睡個午覺,就在她撐著身子從美人榻起來時,殿外太監寶順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

    小桃蹙眉,忍不住喝道,“這般毛毛躁躁的,是火燒了眉毛?頭上的帽子都歪了!”

    寶順連忙扶正腦袋上的帽子,朝小桃彎了下腰,站在屏風外揚聲道,“娘娘,奴才有要緊事情稟報。”

    很少見寶順這樣著急的樣子,這是出了什麽事?

    阿措柳眉微簇,稍稍整理了下發髻,輕聲道,“進來回話。”

    寶順走進來,飛快行了個禮,一臉緊張道,“娘娘,宮外剛遞進來的消息,說是沈老夫人昨日去了趟定國寺,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措麵色驟然一變,“祖母她摔跤了?嚴不嚴重?好好的怎麽會摔跤呢?”

    寶順擦了一把汗,道,“傳話的人說是摔得挺嚴重的,昨兒個扶回去後,今兒個就下不來床了。至於怎麽摔得,好像是被人撞到了,其他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阿措長睫顫抖著,緊咬唇瓣,細嫩的手指不由得收緊。

    她懷孕那會兒無聊,就翻了些醫書。醫書中說,老人家骨頭脆,不像年輕人恢複能力強,若是摔跤了,就很難痊愈。

    祖母現在都下不來床了,難道是把骨頭摔壞了。

    昨天摔的,今天才有消息傳進來,是不想讓她擔心麽?

    可她怎麽能不擔心呢?祖母可是她要守護的人!

    一想到這裏,阿措麵色凝重,再也坐不住了。

    她倏然起身,沉聲道,“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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