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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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楊嫂安頓好小孫女,和劉嫂一起提了熱水送過來,順便給堂屋這裏的炕燒上。
容氏這會兒坐到了沈清鸞的旁邊,手裏拿著並不算精致的銀飾,挑揀了一番招呼楊嫂:“楊嫂會梳頭嗎?”說的時候還指了指兩盒銀飾,這裏問的就不是村子裏普通人那種日常的辮子和盤發了,而是花樣比較多,可以佩戴頭麵的發型。
楊嫂低頭看了一眼兩盒子的銀飾,點頭道:“奴會梳頭,年少時特意學過一些。”
隻是可惜遇到了亂世,隻不過出門一趟就被裹挾著四處逃難,雖然她後麵機靈躲了起來,但是等到事態平穩出來才發現什麽都沒有了,隻能跟著被新朝安撫的流民一路回了老家,之後她在村子裏尋個老實人托身,誰知丈夫短命,兒子媳婦也走的早,臨到這把年紀還要把自己賣了才能求個活命。
“你給三姑娘梳一個試試。”容氏指了指花冠和發釵步搖的盒子。
楊嫂接過盒子見是花冠步搖,手頓了一下才拿起梳子給沈清鸞梳頭:“奴很久都沒有見過像三姑娘頭發這麽好的了。”
“……確實不容易遇到。”容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喃喃自語了一句,除了沈清鸞並沒有其他人聽見。
花冠和步搖發釵一般是正式場合才需要的。
若是生活在城裏,有機會參加大的宴會,或者去富貴人家做客,戴上花冠步搖是常事。
但是在小鎮鄉下,別說帶花冠步搖了,一般姑娘能有一根銀簪子就夠好了。
在剛來的楊嫂眼裏,沈家無疑是一個好主家,生活條件在村子裏也算富裕,並且還有一個那麽年輕的秀才,絕對的未來可期。
但再可期也是未來的事情,最起碼也要等沈家大郎考上了舉人,家裏的條件才會有明顯的改善,所以就目前來看沈家女眷是沒有戴花冠步搖的機會的。
不為別的,隻是單純的不合時宜,不符合身份。
但再是知道不合適,楊嫂現在作為新進的仆傭也不會多半句廢話,就是心裏琢磨這沈家當真是有些奇怪的。
沈家兄弟不像村子裏的人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是讀書人,但是這位女主人也完全沒有她認知中村中普通婦人的樣子。
特別是安排她們改口時的樣子,一點沒有生疏,像是見慣了的。
楊嫂突然想起那場改變她一生的新舊朝交替,猜測這沈家該不是二十年前落難的舊朝富貴人家吧。
這樣一看倒是極有可能的,畢竟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例子,好好一個公主奶姐落到這個地步,真是時也命也。
楊嫂心裏感概,麵上一點異樣都沒有,專心致誌的給沈清鸞梳頭盤發。
額前細小的絨發輕輕撚在一起一點一點細細藏進細細的辮子裏,再把辮子盤起來繞過去塞進後麵的長發裏,既收攏了碎發又省卻用假發直接墊高了發髻。
因為沈清鸞還年少所以碎發絨發很多,光是要把上半部分的頭發梳成光滑結實的發髻就花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就是下半部分,分開後擰成環狀用發梳和一把花朵小簪子固定好。
最後戴上花冠插上發釵固定,再在兩邊插上兩支步搖,這個頭才算是梳好了。
這時候若是換身衣服再上個妝就可以直接去赴宴了。
“楊嫂手藝真好。”容氏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是三姑娘生的好,梳這種頭發要壓得住才好看。”楊嫂誇的一點不違心,她會的發型不算多,但每一個都精巧大氣,是宮裏喜歡的那種富麗堂皇的樣子,長的寡淡或者弱勢一點就會被首飾發型壓得人都看不見了。
“她呀,好在臉還能看。”容氏看了一眼閨女,明明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也能看出一股生無可戀來,忍不住笑著問道,“囡囡不覺得漂亮嗎?”
對著鏡子歪著頭照了照,沈清鸞聞言放下了鏡子:“挺好,就是麻煩。”
確實是她沒見過的漂亮,而且也不用什麽定型,全靠這些頭麵就把她所有的頭發都攏的服服帖帖,這手藝可以說是非常厲害了。
但讓她每天坐著一動不動一個小時就為了梳個頭發,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存在的。
“自然麻煩,誰家日常梳頭也沒有這麽多事兒。”容氏點了點女兒的額頭,“首飾盒子放自己屋裏去,讓楊嫂幫你把頭發拆了,梳通了再睡。”
“……哦。”沈清鸞無奈點頭,真是夠折騰的。
不過能怎麽樣呢?自家娘隻能縱容了:“那我回房了,娘早點休息。”
楊嫂微微躬身主動上前捧起了首飾盒子,然後跟著沈清鸞一起回了西房,劉嫂見她們回屋立刻去廚房給沈清鸞提熱水。
楊嫂跟著沈清鸞進了裏間,南屋隻有她的小孫女睡得小呼嚕不斷。
小小的女娃窩在被子裏,旁邊還有一圈包裹著皮子的小圍欄,是專門做來防止小孩子不小心摔下炕的。是之前吃完飯容氏讓沈風拿過來的,沈家兄妹三個小時後都用過,上個月從後麵雜物間翻出來修正好,準備要給未來的雙胞胎用,這時候正好先給楊嬸的小孫女用上。
楊嫂離開後容氏坐到了閨女剛才坐的位置,看著鏡子裏已經熟悉的臉,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發鬢下顎,似乎想找什麽東西,但最後隻有徒勞,什麽都沒有找到。
她曾以為那或許就是一場夢,現在的樣子才是她的真實,但身上從小就帶著胎記依然存在,除了臉她還是她自己。
二十年了,雖然最初的兩年她過得艱苦,但是來到沈家之後日子就快活了很多,雖然不算富裕但也吃穿不愁,男人體貼疼愛,兒子更是爭氣,如今連閨女都好了,以後的生活眼看著會越來越好。
那夢一樣的年少時光,她的母親她的哥哥,還有那個曾藏在心底的少年,恍若隔世。
她一直把過去都當成上輩子的事情藏在深處,但孩子們和她完全不像的容貌,又在時時刻刻提醒她,她張著一張本不屬於她的臉。
不過這也不算什麽,二十年前的國破家亡讓她失去了一切,她本應該仇恨的,但是該恨的人早就死透了,惦記的人也找不到了,不論是愛還是恨她都沒有了。
她覺得她也算是新生了。
若是真心為她好的人,一定會希望她能好好過日子,而不是沉溺在過往。
她想著說不定這輩子還有機會用完全不同的樣子重回京都,看看當初那些人現在都怎麽樣了,結果京都還沒有去呢,就先在自己家裏遇到了熟人。
容氏不知道自己在鏡子前坐了多久,等到她準備起身回裏間上床的時候,隱隱聽到院子裏傳來說話聲。
容氏自己都沒有注意,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明亮溫柔了,披了一件外套就出了房門,果然看到廚房裏外都已經燈火通明,院子裏都點起了火把。
二兒子和小閨女正披著衣服,在廚房外就著火把查看地上的大家夥,廚房裏楊嫂和劉嫂一個打水一個燒灶,另外一邊是進山幾日的沈天賜正在洗漱,旁邊站著和他差不多高的大兒子,正在將這幾日家裏的事情一一告知。
“天賜哥你回來了。”容氏抬步出了堂屋,還沒進廚房就笑著喊道。
沈天賜回頭立刻放下手裏的布巾,一邊走過來一邊脫掉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塵土的外套:“回來了,容容怎麽還沒有睡,是我回來動靜太大吵醒你了?”
手臂被托住,容氏順勢被沈天賜扶著一起坐到了長凳上:“今日白天睡得多,所以還醒著。”目光把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沒有傷到吧,我剛才在外麵看了一眼,好大一隻。”
“沒事,多虧了囡囡的藥粉,第一次獵大家夥這麽輕鬆。”沈天賜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等會兒回房我跟你細說,廚房裏大,燒火也不暖和,你先回房,我等會兒就回房了。”
“嗯,等會兒另外打一桶水回房,我給你放個藥包,你好好泡泡腳去去乏。”容氏點頭也沒堅持要在邊上看著,由著沈天賜幫她攏好外套後自己先回了房裏。
沈風正想接著說房子的事情,就聽他家爹道:“回頭把正屋往前加一圈,免得天氣冷了你娘想在屋子裏轉幾圈,都因為地兒小轉的頭暈。”
沈風捏了捏手裏墨跡剛幹的圖,無奈一笑:“明日我先去鎮上定磚瓦,房子到底怎麽加蓋我們之後再說。”索性讓家裏人多琢磨幾天,省得他不停改圖。
“行,有事兒明日再說。”沈天賜擺擺手打發大兒子,端著滿滿一盆麵條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在外麵看熊瞎子的沈華和沈清鸞也進來了,兩人一進來就看見自家爹一腳踩在邊上的長凳上,整個人埋在大碗裏毫無形象地稀裏呼嚕嗦麵,目光停頓了一下互看了一眼,然後再看向自家大哥:他們爹真的是傳說中的太元雙驕之一,新朝的熙隆太子?
實在是難以想象。
要不是話是從他們家靠譜的大哥嘴裏出來的,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
沈風哪裏看不出弟弟妹妹在想什麽,不然他上輩子為什麽這麽難以置信呢?還不是他家爹是真的深藏不漏,歎口氣道:“時間不早了都回去睡了。”
“對,都去睡。”沈天賜有些含糊地擺擺手,一口麵沒吃完,筷子已經接著撈了。
沈風率先捂臉出了廚房門,他兩輩子都覺得,他爹失憶的時候,一定把自己世家貴公子的那一部分忘得一幹二淨,隻留下了他當兵打仗時的糙漢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