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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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長“大饅頭”則背著手在車間內轉來轉去,一幅煞有介事的模樣。看見有誰閑散了一點,他還會上前嗬斥幾句。不過他也就隻敢挑揀些軟柿子捏捏,像平哥這樣的人物就算把二郎腿翹到工作台上,大饅頭也沒膽子說些什麽的。

    到了中午十一點半,黃管教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掏出隻哨子“嘟”地長吹了一聲。

    車間內響起一陣歡呼,勞作了一個上午的犯人們搖頭抻腳,放鬆著自己疲勞的肌肉和神經。對他們來說,這哨聲比美妙的音樂還要動聽,因為它的響起意味著午飯時間終於到了。

    “得瑟什麽?都給我安靜,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排隊出門!”大饅頭一邊嚷嚷著,一邊趕到車間門口,在門前擺出了四個大箱子,卻是分別用來回收木尺、剪刀、鉛筆和卷筆刀的。

    犯人們亂哄哄地排著隊,其間黃管教、大饅頭抑或是監舍大哥們此起彼伏地嗬斥幾句,秩序才漸漸地平定下來。

    杜明強本想和杭文治一塊交還工具,但動作稍微慢了一點,便被幾個心急吃飯的犯人插在了隊伍中間。於是隻好隨著隊伍耐心地往前挪動著。眼看著前麵的杭文治終於排到了隊首,正把手中的工具分別放入那幾個大箱子中。

    忽聽得大饅頭厲聲喝道:“你的鉛筆怎麽回事?!”

    杜明強憂慮地皺起眉頭,他特意地杭文治強調過保管好鉛筆的重要性,難道對方還是出了什麽差錯嗎?

    而杭文治則勉力在解釋什麽,聲音怯然而窘迫:“我隻是習慣了,沒事喜歡把鉛筆咬在嘴裏……”

    杜明強把上身探出隊伍向前方張望,隻見大饅頭手裏攥著杭文治剛剛丟下的鉛筆,一臉厭惡的樣子。而造成他厭惡的原因也很明顯:那支鉛筆的尾部牙痕累累,已經被咬得稀爛不堪。

    “好好的一支新鉛筆,還沒怎麽用就被你咬成這樣,你他媽的惡心不惡心?”大饅頭用鉛筆屁股戳著杭文治的臉罵道。

    杭文治知道自己理虧,紅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以前用鉛筆什麽時候想過還要送還?所以養成了用嘴咬鉛筆屁股的習慣,現在這筆被咬成這樣,對別人來說確實是沒法用了。

    “這筆我們可不想碰。大饅頭,你得把這筆留在一邊,下午還給他自己用。”杜明強這時接著茬兒說道。他表麵上是在抱怨,實際上卻是提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算是給杭文治支了個圍。

    黃管教聽到杜明強這話,便在一旁點了點頭,衝大饅頭說道:“就這麽辦吧。”隻要工具沒有遺失,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他也懶得多管。

    既然管教發了話,大饅頭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他隻好把那支鉛筆單獨甩在箱子的一個角落裏,同時又瞪了杭文治一眼,嘀咕道:“你小子屬狗的啊?幹著活還要磨牙?”

    杭文治也不和對方爭執什麽,隻是認錯似地陪著笑,然後又轉過頭來衝杜明強略點一點下劾,以示謝意。

    第一次出工,雖犯了點小差錯,但總算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一幹犯人交還完勞動工具之後,又在管教們的押送下來到集體食堂享用午餐。

    飯菜雖然簡單,但經過一上午的勞作,犯人們早已是饑腸轆轆,一個個都大口吞咽,吃得分外香甜。

    午飯的時間留得比較長。吃完飯之後,犯人們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閑坐著聊天。杜明強便又找到杭文治,給對方講了些監獄中日常的生活規矩。

    原來監獄裏也和外麵一樣,實行每周五天工作製。周一到周五犯人們都要進行勞動改造,一日三餐便在食堂裏服用。周六和周天是休息日,這兩天大部分的管教都不上班,食堂也放假。所以犯人們便隻能整天呆在監舍中,所吃的飯菜也是提前準備好的。

    杭文治想起自己前天剛到監區的時候,犯人們都在宿舍裏無所事事,晚飯也是有人推著餐車送到宿舍的,原來卻是休息日的緣故。

    到了十二點五十分左右,管教一聲哨響,宣布了午休時間結束。犯人們便又排隊來到廠房小樓,開始下午的勞作生活。

    黑子給自己分配的任務最少,加上平哥有時候實在窮極無聊了,也會搭手幫他做上一兩個。所以他那邊的任務是最先完成的。不過按照規矩,每個小隊要等四百五十個紙袋全部做完之後,由質檢員檢驗合格,才能或許離開車間,提前回監舍休息。

    阿山不久之後也做完了他那八十個,就和黑子、平哥坐在一塊聊天休息。隻剩下杜明強、杭文治和小順仍在埋頭苦幹。這三人的工作效率似乎都差不多,一直到下午五點鍾出頭的時候,整個小隊的任務算是全部完成了。

    “行啊,手腳挺麻利的。”黑子用眼睛瞟著杭文治,似乎對他的表現有些驚訝,然後他又踢了小順一腳,“哎,幫我抱著,咱倆驗貨去。”

    小順便彎腰把大家做好的紙袋全都抱起來,跟在黑子的身後向車間門口走去。在門後負責驗貨的美差當然又是被大饅頭把持著。小順把厚厚的一摞紙袋放在桌子上,大饅頭便起身開始檢看。

    檢驗的方法倒也簡單,首先看看袋子的粘結、繩扣是否完好,然後拿起一疊紙袋,夾進去一個標準樣品,湊成一堆在桌麵上墩幾下,看看尺寸是否附和要求。大饅頭雖然為人討厭,但幹起來這活兒來倒是認真的很,想必也是要在管教麵前留下個好表現吧。

    平哥懶懶地靠在工作椅上,斜眼看著門口驗貨的過程。片刻之後他“嘿”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操,好像沒過關啊。”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很大,像是有意要讓周圍的人聽見一樣。杜明強和杭文治本來正在閑聊,聽見這話便抬起頭來,向著車間門口投去關注的目光。

    果然,大饅頭正板著臉把一部分紙袋從桌子上摔出來,嘴裏還嘟囔囊地,雖然聽不清說些什麽,但肯定是沒啥好話。

    黑子也張了張嘴,從口型看應該是罵了句髒話,然後他轉身便往回走,小順則蹲在地把那些摔出來紙袋一隻隻的撿起來,看起來有二三十個的樣子。

    不一會兒黑子便回到了四二四監舍的工作區。他用目光掃著杜明強和杭文治,臉色陰沉地說道:“你們倆的活兒不合格,一會留下來加班吧!”他的話音剛落,小順也趕回來了,後者把撿起的紙袋摔在杭文治的桌子上,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杭文治先是一愣,隨即便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我們倆的不合格?”他做紙袋的時候非常細致,自信應該不會出現次品。

    “你還敢不服?我們隊裏就你一個新手,除了你還有誰出問題?”黑子瞪著眼睛嗬斥了一句,然後他又衝著杜明強罵道,“讓帶新收是看得起你,你就給老子帶成這樣?媽的,這些活你們倆一塊補上!”

    杭文治隻覺得心中一堵,瞬間便憋起一肚子的怨氣。隻因為自己是新手,就一定會做出次品嗎?再說了,既然是大家一起送檢的時候出了問題,最次也應該是大家一起來承擔責任,怎麽可以如此武斷地把過錯全都推在自己身上?而且因為這個問題還要連累杜明強一起挨罰,這更是讓他接受不了。

    “我就是不服!”他終於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昂著脖子頂撞了一句。

    黑子看著杭文治這副模樣,不怒反笑:“嗬,有種啊!覺得有管教給你撐腰了,膽子更肥了是吧?行,我們就看看管教怎麽說,小順,去把管教叫來!”

    小順立刻向著門口的方向躥出去,邊跑邊喊:“報告管教,這裏有新收不服管理!”

    黃管教也正在關注著這邊的動靜,小順這麽一招呼,他立馬就提著電棍快步走了過來。大饅頭則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平哥和阿山站起身,擺出恭敬的迎候姿勢。杜明強則無奈地搖搖頭,也站在了杭文治的身邊。

    “怎麽回事。”幹瘦的管教問了一句,態度倒還算平和。

    黑子匯報道:“這個新收做的活兒有次品,我安排他加班返工,他不服氣。”

    “哦。你是新來的?”黃管教打量了杭文治幾眼,然後用解釋的口吻說道,“監獄裏麵生產也是有任務的,做出了次品,就要返工,這是製度。”

    “可那些次品不一定是我做的,為什麽要我一個人承擔?”杭文治為自己辯解道,在管教麵前,他也不敢把話說得太絕對,隻是用了“不一定”這個說法。

    黃管教倒也不和他爭辯,隻是回頭問了大饅頭一句:“這個監室多長時間沒出過次品了?”

    “有一個多月了吧。”大饅頭答道,想了一會後,又補充,“以前就算出次品,也就一件兩件的,從來沒有過今天的情況。”

    黃管教便又轉頭看著杭文治,目光慢慢地變得嚴厲起來,透出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杭文治心中一沉,有苦難言。管教想表達的意思已非常明顯:這個小隊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過次品了,這次卻一下出了這麽多,而今天恰好又是自己第一次出工,這裏頭的責任幾乎是不言自明。

    就算是杭文治自己也難以對這樣的邏輯關係產生質疑。

    “你還有什麽說的嗎?”黃管教冷冷地反問道。

    杭文治垂著頭,黯然無語。

    見對方不再辯駁了,黃管教便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後他又看著黑子說道:“這個事啊,你作為隊長也是有責任的。你明知道他是新手,為什麽不多帶一帶他?這樣的生產事故,應該消滅在萌芽狀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