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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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又各自吃喝了一會,眼看得酒足飯飽,嚴厲便提議道:“一會到我場子裏玩一玩吧。媽的,前兩天憋屈壞了,今天得好好放鬆一下。”

    馬亮剛想應一聲“好”,忽見阿華沉著臉沒有發話,趕緊把到了嘴邊的彩聲又咽了回去。

    阿華注意到馬亮的神態,笑了笑說:“你們倆個去吧。”

    嚴厲看看阿華,又看看明明,似乎明白了什麽,便衝馬亮偷偷使了個曖昧的眼色。不過他的猜測很快就被證明是錯誤的,因為阿華隨即又說道:“不過你們得先把明明護送回去--我另外還有點事情。”

    明明仰頭看著阿華,勉力掩飾著失望的情緒。不過她並沒有多說什麽,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無力改變那個男人的任何想法。

    一個小時之後阿華出現在綠陽春餐廳中。因為剛剛飽餐過一頓,所以他隻是要了一杯綠茶,在柔和的小提琴樂曲聲中慢慢地品味著。

    那樂曲像山間的溪流一樣清靈純淨,蕩滌著阿華內心深處的暴戾和血腥。他微微地閉上眼睛,開始撥弄手掌中的一串佛珠。

    這佛珠曾經帶在鄧驊妻子的手腕上,那女人每天為自己的丈夫祈禱平安,可惜鄧驊終究未能逃脫eumenides的死刑懲罰。鄧驊死後,龍宇集團的兩個副總圖謀霸占鄧氏家產,結果雙雙死於阿華的設計之下。鄧妻知道此事後並沒有多說什麽,她隻是把這串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佛珠送給了阿華。

    阿華當然明白對方的用意,但他停不下來。就像今天下午,當他聽到龍哥老婆悲傷絕望的哭泣時,他也會產生憐憫和愧疚之情,可他卻仍要板起麵孔用最淩厲的目光去摧毀對方僅存的防線。

    這就是江湖,隻有獲勝者才能生存下去。即便因此而血腥累累,不得不撫摩佛珠來尋求片刻的籍慰。

    無論如何,這總比讓對手撫摩佛珠來紀念自己要好吧?

    演奏終了之後,阿華跟隨那個盲眼的女孩來到了後台。

    “你來了。”女孩聽出了他的腳步聲,微笑道,“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錯。”

    “你能感覺到?”阿華挑起眉頭,驚訝於對方的敏銳。

    女孩點點頭:“對於一個瞎子來說,這個並不難。我可以聽到你的呼吸,揣摩你走路時的頻率……還有,牛牛見到你之後的情緒也可以作為參考。”

    阿華看了看女孩腳下的那隻導盲犬,小家夥正衝著自己興奮地喘息著。他以前聽說人愉悅的時候身體會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被犬類捕捉到之後就可以分享主人的心情。今天看來這種說法還真不是無稽之談。

    略作寒暄之後,阿華引出自己此行的正題:“去美國手術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這兩天準備準備吧,大概一周後就可以動身了。”

    女孩一怔,心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欣喜、渴望還有一點點不真實的虛幻感覺。良久之後,她才得以用誠摯的語氣回複道:“我沒想到會這麽快……謝謝你。”

    阿華卻不願接受對方的謝意。

    “你真的不用謝我。我說過了,這隻是一次交換。”頓了頓之後,他甚至補充說,“從我的角度來講,我還真不想把你送到美國。”

    “是嗎?”女孩現出些奇怪的表情。

    “你走了之後,我就聽不到這樣的音一邊攤著手表示遺憾,不過對方並無法看到他的肢體動作。

    “是這樣啊。”女孩笑了,“其實我已經考慮到了,所以特意給你們準備了禮物。”

    說話間,女孩從自己琴包的夾層裏摸出了兩張光盤:“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曲子,我成了兩張光碟,一張是給你的,還有一張,請幫我轉交給他吧。”

    阿華當然知道“他”是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接下了那兩張光盤。

    “而且我很快就可以回來了呀。”女孩又說道,“到那時候,我的雙眼是不是就可以複明了?”

    “應該沒問題。”阿華的回答很有把握,讓人一聽便充滿了信心。女孩睜大了雙眼,那黯淡的瞳孔中似乎已經在散發著一些光彩。

    “那真是太美妙了,我幾乎無法想象。”她用興奮的語調說道。

    阿華忍不住問她:“那你現在最想看到的東西是什麽?”

    女孩躊躇了一會,然後她回答說:“人。”並且特意強調:“三個人。”

    “三個?”阿華暗自猜測這裏麵會不會有自己,不過他又不好意思問出來。

    好在女孩主動坦白了這個問題:“有一個人是你,另一個人是他。還有一個,是我最想見到的……”

    女孩說到這裏,語氣忽然變得凝重起來。而阿華更是一愣,他沒想到那個人在女孩心中居然並沒有排在“想看到的人”中的第一位。

    那排第一位的人又會是誰呢?

    仍然不需要阿華提問,女孩自己已經繼續往下說道:“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隻知道他是一個凶手,在網絡上他有一個代號,叫做eumenides。”

    “什麽?”阿華無法抑製心中的驚訝,他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

    女孩誤解了阿華的情緒,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一定也聽說過這個人,對吧?我之所以最想見到他,是因為他殺死了我的父親。”

    阿華覺得愈發的不可思議,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傻,對於女孩和那個人之間的故事,他根本就一無所知!

    女孩這時又想起什麽,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了,我父親是個警察,是在追蹤那個凶手的時候被殺害的--和他在網上征集到的獵物可不一樣。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原諒那個家夥的--我一定要親手抓住他!”

    “你知道他在哪裏嗎?”阿華有些慶幸對方是個瞎子,否則自己絕對掩飾不住臉上的震駭情緒。

    女孩搖搖頭:“曾經有新聞說他被炸死了。不過後來我知道那是假的,因為他又出手做過幾件案子。”略微沉默片刻之後,女孩又說道,“我希望他不要停下來,直到被我抓住的那一天。”

    阿華明白女孩的意思,她絕不是讚同殺手的做法,她隻是覺得:隻要對方不停手就終究有蹤跡可循,而自己也就有了報仇的機會。

    阿華看著女孩空洞的眼睛,那裏麵閃動著仇恨的光芒。阿華苦笑著,同時感覺到一絲莫名的寒意。

    可寒意中卻又夾雜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快感,如此的怪異……

    自那一夜杜明強與平哥等人放手一搏之後,四二四監舍的人員格局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風光無限的黑子地位一落千丈,隻能和小順一起擠在外屋那張臭氣熏擾的床鋪上。平哥仍然是監舍老大,但行事風格卻改變了許多,不會再隨心所欲,無所忌憚。

    杜明強儼然成了監舍的二號人物,不過他除了關照關照自己的朋友杭文治之外,並不願意摻和其他人之間的紛爭。平哥等人自然也不會再去招惹這個什麽都知道的“記者”。

    阿山取代黑子成了平哥新的臂膀。雖然有了些實權,但他並不敢像昔日黑子那樣跋扈。他和黑子、小順其實形成了一個相互鉗製的三角關係:每個人都掌握著其他人的秘密,同時自己也被其他人鉗製掌握著。

    杭文治的日子就輕鬆了。在這一夜發生的變故中,他並沒有得罪任何人,但是卻成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握住了黑子、阿山和小順的把柄,同時對自己卻毫無牽製。即使沒有杜明強罩著他,監舍裏的其他人也不敢再隨意欺淩他了。

    這種格局的變化也體現在了此後的勞動安排上。黑子和小順自然開始承擔最重的任務,阿山原本可以輕鬆許多,但他為人低調謹慎,並不願意沾便宜落人口實,所以他把省下來的份額給了杜明強,杜明強當然也不獨占,總是順帶照顧一下杭文治。這倆人得個輕鬆,幹完活了就湊在一塊閑聊閑聊,關係愈發的親密。

    如此幾天倒也無事,不知不覺又到了周末。按照監獄內的管理製度,周末犯人是不用勞動的,這兩天的時間一天用來安排親友探視,另一天則集中進行思想政治學習。

    周五晚上便有管教將第二天的探視安排告知了相關犯人。有人來探視的犯人自然喜上眉梢,因為通過這樣的機會不僅可以得到親友們捎來的食品等緊俏物資,更重要的是能享受到一次溫暖平等的情感交流--這正是所有犯人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杜明強,探視時間,上午九點;杭文治,探視時間:上午九點半;鍾小順,探視時間:上午十點。”管教在四二四監舍前嚷嚷了幾嗓子之後,便又向著其他監舍而去了。

    “行啊,記者。你不是說沒人管你麽?這不還是有人來看你了?”平哥躺在自己的鋪位上,用腳往對麵床上鋪指了指--那個鋪位原本是小順睡的,現在已經屬於杜明強。

    平哥和黑子、阿山入獄的時間比較長,已經很少親朋來探望他們。所以他們便很關注同監舍犯人的待遇,因為一旦有人收到親友送來的食品,按規矩總是要拿一些出來給“大哥”們分享的。小順的家人一直來得比較勤,算是在這方麵對監舍“貢獻”最大的一個。而杜明強則寒磣得很,自打他入獄之後從來沒人來看過他。所以這次的探視安排中出現了杜明強的名字,平哥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了。

    杜明強在上鋪“嘿”了一聲道:“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同時心中也在暗自思忖。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委實不多,除了四一八專案組的那幾個警察之外,就隻有阿華了。明天要來見自己的人會是哪一個?來人又會抱著什麽樣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