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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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海峰這個時候又不說話了,他再次長時間地看著杭文治,那目光中的壓力就像凝固的空氣一樣,一層層不斷累加在後者的肩頭,令後者如蒙針氈。

    良久之後,張海峰才再次開口,他的言辭極為簡短:“說吧,怎麽回事?”

    杭文治立刻搖頭道:“我不知道。”

    張海峰的眼睛眯了起來,目光也變得更加銳利。

    “你真的不知道?”他沉著聲音反問。

    在對方越發洶湧的壓力之下,杭文治這次顯出了些許猶豫,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很難開口。

    張海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再次加重語氣:“你是個聰明人,你不會不知道的。”那口氣三分像是鼓勵,七分又更似威脅。

    “我……”杭文治的額頭隱約沁出了細汗,欲言又止。

    “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吞吞吐吐地幹什麽!”張海峰陡然間怒喝起來,而杭文治對這聲暴喝毫無準備,竟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驚魂略定之後,他苦著臉道:“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敢亂說的……”

    張海峰重重地吐了口氣,表達著對杭文治的不滿。不過轉念想想,對方的顧慮倒也可以理解。畢竟在四監區這個地方,如果胡亂說話得罪了人,杭文治今後的苦日子恐怕就很難熬出頭了。

    張海峰決定來個拋磚引玉,點點對方,也算給這個文弱的家夥先打一管強心針。於是他便慢條斯理地反問了句:“那支鉛筆,不是杜明強拿的,就是小順拿的,我說得對嗎?”

    張海峰前麵恩威並施的鋪墊早已做足,現在把話撂到這個份上,更是讓後者難以躲閃,杭文治自忖不能再矯情,連忙順竿子附和道:“我猜也是的……”

    見對方終於開口,張海峰心中有了譜。他倒也不著急了,用一種貓捉耗子的遊戲心態問道:“哦?我看你猜得挺準啊?你倒說說看,怎麽猜的?”

    “該搜過的地方都搜過了,那支鉛筆卻一直都沒有找到。我想隻有一種可能,就是……”說到關鍵處,杭文治還是有些吞吞吐吐的,“嗯,……就是杜明強或者小順趁著裝貨的機會,把鉛筆夾在貨堆裏,然後被運到監獄外麵去了。”

    這也正是張海峰對此次事件的判斷。不過他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像是不置可否的樣子。杭文治便更加不塌實了,連忙補充說:“這隻是我的猜測,您最好再確定一下。”

    張海峰翻了翻眼睛:“怎麽確定?”

    “您可以讓送貨的師傅把車開回來,然後仔細搜搜今天裝的貨,如果能找到那支鉛筆就好了。”

    “好什麽?”張海峰**地反駁道,“你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四監區出了亂子是吧?”

    杭文治詰口無言。的確,張海峰現在最怕的就是出亂子,如果按自己這個方法去做,這亂子簡直就是越捅越大了。

    “一支鉛筆,如果真是到了監獄外,那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張海峰開始沉吟起來,片刻後他再次逼視著杭文治,“我隻是想知道,到底是誰動的這支鉛筆,杜明強還是小順?他們動這支鉛筆的目的是什麽?”

    杭文治保持著謹慎的語氣:“按照我的感覺--應該是小順。”

    “為什麽?”張海峰明顯地興奮起來,他感覺離自己想要尋找的答案已經越來越近了。

    “因為小順和黑子最近有些矛盾,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隻有小順才有理由去做。”杭文治漸漸說開了,神態也變得越來越自如。

    原來如此……張海峰暗自整理著思緒。如果小順和黑子確實有矛盾的話,那今天這件奇怪的事情就可以解釋了。憑實力小順肯定鬥不過黑子,而前者又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搞些不齒的小伎倆進行報複也屬正常。

    這樣的情況倒是讓張海峰鬆了口氣--至少那支失蹤的鉛筆不會惹出更大的麻煩。不過作為一個監區的管理者,犯人們之間的矛盾也是不容忽視的隱患,掌控不好的話,很可能會爆發出令人難以預料的惡果。所以隻是略略輕鬆了片刻,張海峰便又緊抓著這個話題追問道:“小順和黑子之間是怎麽回事?”

    杭文治斟酌了一下,知道有些事情可不能說得太詳細,於是便把這倆人產生矛盾的緣由含糊帶過:“黑子總是找茬欺負小順,小順又不太服他,所以就……”

    張海峰點點頭:不錯,黑子素來嘴碎,沒事就喜歡撩鬥別人,專是個無事生非的角色;而小順雖然在監區裏地位不高,但虛榮心卻特別強,這兩個人之間發生罅隙倒也是合情合理。

    杭文治看見張海峰麵沉似水的樣子,忽然間有些憂慮,說了一半的話兒不再繼續,轉而試探著問道:“如果這事真是小順幹的,您準備怎麽處罰他?”

    張海峰眼睛一楞:“這事和你有關係嗎?”

    杭文治怯然縮了縮脖子,咽下一口苦水:“張管教……您如果罰得太狠了,我怕小順會記恨我……”

    “我有數的,你怕什麽?”張海峰不為所動,“況且這事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就是不說,我難道就查不出來了嗎?”

    杭文治不敢再說什麽,心中卻深感對方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被單獨帶到管教辦公室,如果隨後小順就受到重罰,自己回到監舍怎麽可能說得清楚?

    “行了,這事我會處理好的。”張海峰知道杭文治心中不爽,但也懶得多說,他衝對方招了招手,“你搬張椅子坐過來,我還有別的事情找你。”

    “嗯?”杭文治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張海峰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那個空位,再次強調說:“你把那張會客椅搬過來,坐在這裏。”

    杭文治確信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便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搬到了辦公桌前,然後他探著身子坐下,卻隻敢有半個屁股落在椅麵上,保持著十足的謙卑姿態。

    要知道,任何囚犯來到管教辦公室接受問訓的時候,都隻有遠遠站在一邊的份兒,像杭文治這樣能獲準接近辦公桌已屬難得,現在張海峰居然進一步恩賜他平等就座,這簡直有點要折殺杭文治的意思。所以後者不僅沒有覺得幸運,反倒是更加忐忑難安了。

    見杭文治老實坐好,張海峰打開身旁的抽屜,從裏麵抽出一頁紙張遞到對方麵前,說:“你看看,這幾道題你會不會解?”

    杭文治連忙把那張紙接在手中,定睛一看時,原來卻是張試卷,他略略掃了掃卷子上的試題,心中已有了幾分猜測,不答反問道:“這是您兒子做的試題?”

    張海峰點點頭,又追問:“你解得了嗎?”

    “能解。”杭文治這次給了個確切的回複,然後有評價說,“不過這些題對小學生來說還是挺難的。”

    “這是奧數卷子,是我托人從市裏培訓班搞出來的。我兒子明年要進行升學考試,聽說數學卷最後會有一道奧數附加題,雖然不計入總分,但這道題會成為給尖子生劃分檔次的參照。我想讓我兒子上到全市最好的中學,你明白嗎?”張海峰解釋了一通。自從對方坐下之後,他身為管教的威嚴變卸去了,現在頗有點和朋友拉家常的感覺。

    在這種情況下,杭文治緊張的情緒自然也得以放鬆。他甚至衝著張海峰微微一笑表示理解。要上最好的中學,就要有最好的表現,所以即便是一道附加的奧數題也絕不可錯過。

    “不過這些題我兒子以前沒接觸過,我也不會解。”張海峰這時攤攤手,顯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我看到你的檔案,你曾是名牌大學理工科的高材生,所以我才想到找你過來看一看。”

    這個過程對方不說杭文治也能猜到。他也不急於炫耀什麽,隻是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遍卷子,然後自信滿滿地說道:“這份卷子對我來說應該沒啥問題。”

    “好。”張海峰衷心地喝了聲彩,滿臉笑意。

    “那我現在就解題嗎?”杭文治表現出躍躍欲試的姿態。

    “現在解也行。”張海峰沉吟著說道,“不過我更希望你能當麵給我兒子講講,這樣效果才好。”

    杭文治對此也表示讚同:“能當麵講當然好。不過--我現在的身份,怎麽當麵講?”

    張海峰其實早已經籌措好了,立刻便回答道:“我可以讓我兒子過來,你就在我的辦公室給他講。”

    杭文治當然毫不含糊:“隻要您覺得合適就行,我一切聽從管教的安排。”

    “那好,就這麽定了。”張海峰頓了一會,又補充說,“不過有一點我還得和你商量商量:因為我兒子隻能在周末過來,而周末是你們法定的休息時間,如果你不願意這個時間被占用的話,你可以拒絕我。”

    說起來是“商量”,但這“商量”純屬冠冕堂皇的套話,隻是為了表明張海峰並未刻意去違反監獄內的管理條例。事實上杭文治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即使真有,他也不會傻到放棄這樣一個討好管教的機會,轉而毫無必要地去得罪對方。所以後者幾乎沒作什麽考慮,立刻便配合地回答說:“我是自願放棄休息時間的,這種事情對我也有幫助,我可以溫習溫習文化知識。”

    這番玲瓏的言辭令張海峰倍感滿意,後者“嗯”了一聲,說:“那你就把這張卷子帶回宿舍,提前先準備準備。不過一會你還是先去車間加班--我知道你平時表現不錯,這種場合最好還是不要缺席,這也是在保護你。”

    “我明白的。”杭文治很識趣地站起身,往遠端撤開了兩步,恢複到畢恭畢敬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