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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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教擔心他們言多有失,催促道:“行了行了,別聊太多,趕緊開工吧。”
“行,開工。”杜明強掄起胳膊前後晃了兩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劭師傅這會看看杜明強,又看看杭文治說:“今天你們倆可得多出點力,我的身體不太好。”他說的是事實。其實上周劭師傅和杜明強的約定隻是隨口一說,前者並沒有太當真。隻是今天身體欠佳,他才特意要求獄方派杜明強過來幫著裝車。他知道這個小夥子幹活沒得說,不過杭文治是否也能頂用?這還有待考察。
聽劭師傅說出這話,杜明強凝神一看,發現對方的氣色果然差得很,便關切地問道:“怎麽回事?生病了?”
劭師傅無奈地擺擺手:“唉,老毛病了,一陣一陣的。今天是不能使勁了,累活可都得你們倆頂著。”
杜明強一拍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們身上。”話音甫洛便一個翻身,利利索索地跳上了車鬥,然後他又開始指揮杭文治:“哎,你去把小車拉過來,然後把貨箱接給我,我來負責碼貨。”
杭文治也不含糊,轉身拉過小車,把車上的貨箱一個一個地抱給杜明強,動作麻利,絲毫不吝惜體力。劭師傅是個內行人,隻看了三兩眼便心中大寬,知道這個新來的眼鏡的確比上次那個半大娃娃要好用得多。不過他也沒有因此袖手大吉,自己也參與進去幫著杭文治搬搬箱子。這樣車上的重活由杜明強一個人扛著,車下則以杭文治為主,劭師傅間間斷斷地幫個手,三個人配合起來,進度倒是不慢。
也就二三十分鍾光景,小推車上的貨箱眼看就要見底。這時劭師傅像是有些支撐不住似的,搖著手說:“唉,不行了,休息一會。”
杜明強心裏明白:劭師傅再堅持下其實也沒問題,等這車貨搬完之後,他自然可以休息,不過那時自己和杭文治就要馬不停蹄繼續回監區裝車了。現在劭師傅提前張羅休息,多半是替他們倆人考慮呢。
杜明強跳下車,對劭師傅說了聲“謝謝”,算是領了對方的情。後者笑了笑,沒有多言。另一邊杭文治早已一屁股坐在推車上,揉著胳膊肩膀,看來確實是累夠戧了。
管教這時也踱過來,給劭師傅遞了根煙,說:“老劭,今天你這身子板可真是不行了。”
劭師傅用手拍拍胸脯,歎口氣道:“我這心髒不太好,以前就得過心肌炎。現在年紀大了,一旦疲勞起來就有些吃不消。”
“心髒是大事啊--”管教一邊掏火給倆人依次點上,一邊說道,“你這可得去醫院好好看看。”
劭師傅嘴裏吊著煙,說話有些含混不清的:“看過。醫生說要解決問題的話,就得動手術。”
“那就早動,這事不能拖。”管教神情嚴肅。
劭師傅卻苦笑起來:“說動就動?哪有那麽簡單?手術費就得好幾萬,我兒子正在北京上大學,學費都還交不上呢。再說了,像我這樣的臨時工,動一次手術工作也就丟了。這年頭找個好活不容易啊,再苦再累也得撐著。”
管教咂了咂嘴,同情卻又愛莫能助的樣子。坐在一旁休息的杭文治也被倆人間的對話吸引住了,他看著劭師傅那張滄桑黝黑的麵龐,心中難免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再轉過來去看杜明強,卻見後者正抬頭看著天空,樣子懶懶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管教把手裏的一支香煙抽完,又開始催促杜杭二人幹活。杜明強身小憩片刻之後更加生龍活虎,杭文治知道了劭師傅的病情也愈發賣力,剩下的幾個箱子不消片刻就搬完了。於是管教又帶著倆人回監區繼續裝車,如此往複多趟,到了下午四點來鍾的時候已經把一周攢下的貨物都裝上了卡車,進度還比上周要更快一些。
貨都裝好了,劭師傅從駕駛室裏拿出一個記錄本和一支水筆,交給杭文治說:“小夥子,我看你像個文化人,幫我點點貨,寫個交接記錄吧。”這也是固定的程序之一,以前都是劭師傅自己去做,這次他確實是身體疲倦,看杭文治又老實,便放心交給對方。
杭文治接過記錄本看了兩眼,不用對方解釋已明白該怎麽填寫。於是他左手拿本,右手拿筆,圍著卡車走了一圈,邊清點邊記錄。管教倒怕他給填錯了,便緊跟在杭文治身邊監督查看。
劭師傅和杜明強站在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杜明強眼看著管教和杭文治漸漸走遠,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劭師傅,你還有筆嗎?”
“有啊。”劭師傅從上衣兜裏又摸出一支筆來。
杜明強悄聲說:“我報一些數字,你把它記下來。”
劭師傅一愣,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杜明強已經開始報數,神態非常認真。邵師傅便依言把那些數字都記在了自己的左手手心。數字越積越長,粗粗一估,大約得有二十來個。
杜明強往邵師傅那邊掃了兩眼,核對那串數字無誤之後,輕聲說道:“行了。”
劭師傅扭頭看了杜明強一眼,目光中充滿了困惑。
杜明強這時又快速說道:“前十九位數字是本市工行的帳號,後六位數字是電話銀行的轉帳密碼,卡裏的餘額有六萬多,你先拿去應個急。”
“你--”劭師傅愕然張大了嘴,“你這是幹什麽呢?”
“我在大牢裏,留著錢有什麽用?”杜明強早料到對方不會痛快接受自己的饋贈,所以連理由也都準備好了。
劭師傅身染頑疾,家中的經濟條件又是捉襟見肘,這六萬多塊錢確實有雪中送炭的意思。不過自己和杜明強非親非故,平白接受這麽個人情難免忐忑。再說對方雖然是個沒有自由的囚犯,但終有一天也是要出獄的,自己怎能就這樣花了他的錢?
杜明強看出劭師傅所想,對準了症結繼續化解道:“等我出獄你兒子也該畢業了吧?他到時候能掙到錢的話,再還給我吧。”這句話說得極為貼心,既激起了劭師傅對未來的期待,又大大降低了他受恩無報的窘迫。這個樸實的漢子一時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隻是看著杜明強,目光中充滿感激之情。
管教和杭文治這時又從車鬥後麵轉出來,他們已經清點完整車貨物並填好了交接記錄表。杜明強見劭師傅的情緒有些難以調整,便笑嘻嘻地在對方肩頭一拍,話裏有話地說道:“劭師傅,下次幹活還得叫上我啊,咱倆有緣!”
“是,有緣有緣。”劭師傅匆忙陪出笑容,將心中激動掩藏在滄桑的麵容下。他已經活了大半輩子,一直在生存線上苦苦掙紮,沒想到如今竟在重監區裏遇上了自己的“貴人”。這其中的玄妙,恐怕真的隻能用“緣分”兩個字來解釋了。
送走劭師傅的卡車之後,這一周的勞動改造也接近尾聲了。管教把杜明強和杭文治帶回車間,倆人又幫著平哥阿山做了會紙袋。到了五點半左右,基本上大家都完成了各自的生產任務,在檢驗合格之後,便陸續交了工具,排隊到食堂吃飯去了。
晚飯過後,管教組織犯人們到活動室看了新聞聯播,然後便把他們送回監舍休息。一般來說,周五晚上總是各個監舍最熱鬧的時刻。因為第二天不用出工,大家隻管打牌閑聊,自得其樂。不過以前最喧囂的四二四監舍今天卻冷清起來。平哥自己用撲克玩了會接龍,後來覺得無趣了,把牌一摔,嘟囔道:“媽的,這兩個孫子,看在眼裏心煩;真要不在了,卻又無聊。”
所謂“這兩個孫子”,當然就是指黑子和小順,他們雙雙被罰了十天禁閉,屈指算算,得到下周一才能放出來。
接近晚上八點半的時候,有值班管教拿著小本挨個監舍走過,卻是在安排明天的探訪日程。到了四二四監舍的時候,管教點到了杜明強的名字:“杜明強,明天十點探訪。”
管教剛走,平哥就責問杜明強:“你小子不是說外麵沒朋友麽?怎麽還老有人來探監?”
杜明強抽了抽鼻子,很委屈似的:“來看我的人可不是什麽朋友啊。”
“管教又沒說是誰,你怎麽知道不是朋友?”平哥還來勁了,反正呆帶著也是無聊。
杜明強搖搖頭,不再說什麽。平哥覺得自己把對方噎住了,得意洋洋地“嘿”了一聲,又開始把玩起撲克牌。
其實杜明強隻是無法向平哥解釋而已。前者心中非常清楚,會來這裏找自己的人除了羅飛就是阿華,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對頭。隻不知明天會是哪一個?不過不管怎樣,杜明強覺得自己都不用擔心什麽,畢竟他已經呆在了監獄裏,那倆人再厲害又能如何呢?
第二天早上十點,杜明強被管教帶到了探訪室。不出他所料,約見自己的人正是那兩個對頭之一的阿華。
杜明強在管教規定好的位置坐下,和阿華麵對麵,中間隔了一張間距很大的桌子。
阿華的目光一直跟著杜明強,卻沒有說什麽。後者坐下之後也看了對方兩眼,然後率先開口道:“你的氣色不太好。”他說話時帶著微笑,還真像是和老朋友在打招呼。
“是嗎?”阿華攤開雙手在額頭上搓了搓,並無意掩飾自己的疲態。
“是不是羅飛盯你盯得太緊了?”杜明強又猜測到。自己既然在獄中,阿華想必已成了羅飛此刻的首要目標?也隻有羅飛能將這個昔日鄧驊手下的首席幹將逼迫得如此狼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