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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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剛剛二十來歲,難道人生竟要就此毀在這件事情上嗎?薑平想到這番可怕的前景,禁不住已冷汗淋漓。
薑平的目光迷離四顧,當他看到張海峰的時候,心中忽然又燃起一線希望。
這是一個在四監區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鐵血男子,在他麵前還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現在天大的禍端塌下來,好歹還有這個人先頂著。況且他的位置比自己高那麽多,他才是真正輸不起的人。
想到這一層之後,薑平的心緒又慢慢穩定下來,他緊盯著張海峰,滿懷期待。
後者此刻正如入定一般地沉默著,他的眉頭糾纏成一團疙瘩,緊密得幾乎無從化解。半晌之後,他的目光才微微地動了一動,然後他轉頭看向薑平。
薑平主動向前湊了湊,等待對方的吩咐。
張海峰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一會,鄭重說道:“從現在開始,你所有的事情都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有任何的動搖和疑慮,你明白嗎?”
薑平很堅決地點點頭,他深信對方拋給自己的已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很好。”張海峰讚了一句,然後他下達了自己整套計劃中的第一個指令:“你把沈建平給我帶過來!”
薑平領命而去,不多久便把平哥帶到了張海峰的辦公室。與杭文治相比,平哥自然要老辣許多。此刻雖然麵對著四監區人人聞之色變的鬼見愁,而且自身還惹了大禍,但他麵上仍能保持著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張海峰也改變了策略。他把身體斜靠在椅背上,情緒不再像先前繃得那麽緊,隻是用一種懶懶的眼神看著對方。
平哥見此情形,主動走到辦公桌前衝張海峰鞠了個躬,大喊了一聲:“報告!”
張海峰又看了對方一會,平哥迎著他的目光,並不躲閃。
“沈建平啊……”張海峰終於開口了,“你當號頭也不少年了,以前還都不錯,怎麽這次給我捅了這麽大的亂子?!”
平哥咧著嘴說:“是疏忽了啊。誰想到黑子把鉛筆帶到監舍裏來了?那天管教們搜得驚天動地的,我總以為萬無一失了呢。”
這番話說得綿裏藏針,很明顯要把責任往監區管教這邊推。張海峰心中有數,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接著對方的話茬繼續問道:“你這麽肯定?那支鉛筆一定是黑子帶出來的?”
“除了黑子,誰還會對小順下死手?”平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看到黑子動手了?”
“沒有--我要是看到了,還能讓他得手?那小子壞得很,趁其他人都睡著的時候幹的。”平哥每句話都說得很嚴密,竭力開脫自己在此事中的責任。
“哦,你們都睡著了……”張海峰先點了點頭,然後話鋒卻又一轉,“不過小順這麽個大活人,被人生生把鉛筆插進了眼睛裏,鬧出來的動靜應該不小吧?而且現場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跡,這也奇怪得很。”
平哥心中一凜。對他來說,張海峰提出來的這兩個問題極為關鍵。自己隱瞞了睡覺前折磨小順的情節,目的無非是要把小順的死全部歸咎到黑子一人身上。但這卻留下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憑黑子一個人的力量,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把鉛筆插進小順的眼睛裏?
不過平哥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問題死扛過去。他定了定神,裝出困惑的語氣說道:“我也很奇怪……不知道黑子怎麽下的手。可能是趁小順半夜上廁所,迷迷糊糊的時候偷襲的吧?”
張海峰早已從杭文治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此刻看著平哥在自己麵前睜眼說瞎話,他便“嘿”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轉頭衝站在一旁的薑平使了個眼色。
薑平會意,走上前將一團濕乎乎的繩子扔到了辦公桌上。饒是平哥再凶惡奸猾,一見到這團繩子,他的眼角也禁不住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我從現場便池裏麵掏出來的。”張海峰盯著平哥,目光開始有些發冷。
平哥暗暗叫苦,知道事情已經暴露。不過他這個人大風大浪實在經曆得太多,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仍不鬆口,反而做好收縮防禦的姿態,準備用死不承認的方式來作最後的頑抗。
“這是什麽玩意?”他擠著難看的笑容說道,“恐怕也是黑子整出來的名堂。”
張海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雙目圓睜:“你什麽都往黑子身上推,你當我們管教都是傻子嗎?!”
事以至此,反正也沒什麽退路了。平哥索性咬咬牙,壯著膽子說道:“我也不是什麽都要推給黑子,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東扯西扯的,你扯上我,我再扯上你,把大家都扯進來就好了嗎?”
這話隱隱帶著威脅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張海峰:這事已經這樣了,你如果非要把我扯進去,那我也隻好多扯幾個墊背的。到時候隻怕大家誰也討不到好。
平哥敢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報好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張海峰居然沒有發怒,他反而換了一種目光看著自己--原先那令人窒息的壓力漸漸散去,目光中卻多了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褻,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平哥感到一陣迷茫和恐懼,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張海峰的對手。他開始後悔和對方對著幹了。
平哥慢慢垂下頭,他的氣勢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對方散去。
張海峰很滿意這輪較量的結果,他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說道:“沈建平啊沈建平,你完全沒有領會我的意思。”
平哥一怔,又不解地抬起頭來。
“你一直說是黑子殺了小順,但又始終拿不出真憑實據。僅僅憑你的主觀猜測,而且還有那麽大的漏洞無法自圓其說--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張海峰的語氣並不嚴厲,反而帶著幾分要引導對方的意思。平哥心中一動,覺得有必要先順著對方的口吻試探試探,於是便探著身體問道:“那您覺得是誰幹的?”
“小順被一支鉛筆深深的插進眼睛而死,事發深夜,但監舍裏卻沒有一個人聽見異常的響動。而且現場也沒有搏鬥過的痕跡,這樣看來,難道不是自殺的可能性要遠遠超出他殺的可能性嗎?”張海峰看著平哥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
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讓平哥在瞬間思路大開。他忙不迭地附和說:“不錯,不錯,應該是自殺!”
“這些繩子應該也是小順給自己準備的。”張海峰繼續說道,“他半夜來到衛生間,開始可能想上吊自殺的,後來不知怎麽又改變了主意,竟然用鉛筆去插自己的眼睛。”
“應該就是這樣!”平哥讚同之餘,還觸類旁通地引申道,“那前一陣鉛筆丟失,肯定也是小順幹的好事了。”
“小順趁黑子上廁所的機會偷走了鉛筆,然後又在大搜查之前把鉛筆藏進衛生間便池的排水口。昨天禁閉結束之後,他悄悄把鉛筆取出來帶回了監舍。這些過程雖然沒有人證,但通過研究監控錄像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張海峰說到這裏,轉頭求證於他的下屬,“對吧,薑平?”
薑平說:“對。黑子進廁所沒多久,小順也跟了進去。除了他倆之外,那段時間沒有其他人進過衛生間。這段錄像雖然沒有保存下來,但當時我和張隊一塊看的,記得很清楚。”
“最重要的一點--”張海峰補充說,“致小順死亡的鉛筆上有明顯的屎尿臭味,證明了這支鉛筆確實就是藏在便池的下水口。”說完他還拿起桌上的鉛筆揚了揚,示意平哥也聞一聞。
平哥礙著規矩不敢直接上前,薑平從中接了一步。平哥拿到鉛筆後湊上鼻子一吸,然後大聲說道:“的確有屎尿味--原來小順把鉛筆藏在這麽齷齪的地方,也難怪管教們找不著。”說話的同時心中卻想:我怎麽不記得小順跟著黑子進過廁所?這鉛筆分明就是黑子自己藏起來的。
“所以事情很簡單也很清楚--”張海峰用手指點著桌子,下結論般地說道,“小順想要自殺,又準備繩子又準備鉛筆的,別人想防恐怕也防不住啊。”
“是啊。”平哥搖頭歎息,“也真是可惜了,你說小順年紀輕輕的,怎麽會這麽想不開呢?”
張海峰微微眯起眼睛:“這我就得問問你們了。你們和小順朝夕相處的,以前就沒有發現什麽端倪嗎?”
“您要這麽一說的話,還真是有點苗頭。”平哥翻著眼皮,煞有介事地回憶起來,“小順前一陣就神神叨叨的,情緒很不穩定;有的時候特別暴躁,有的時候又特別低沉,一個人悶著不說話;還有一次我聽到他自言自語,說既然永遠出不去,還不如死了算了;我當時也沒在意,誰能想到還真的出事了。”
張海峰“嗯”了一聲,道:“你再好好想想,這些事不能亂說的。你們監舍還有其他人,大家的說法要能夠相互印證--等想清楚了,就找薑管教做個筆錄。”
“我明白。”平哥進一步試探,“要不要我發動其他人一塊想想?”
“也好。”張海峰看看薑平,“你這就去安排一下,抓緊時間。”
薑平心領神會,轉身就往門外走。平哥忙問了句:“我要跟著去嗎?”
張海峰一搖手:“你先不急,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平哥恭恭敬敬道:“您說。”
張海峰等薑平出去把門關好後,這才開口道:“黑子最近的表現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