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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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飛愣住了,許久也沒有回答。

    慕劍雲便微微一笑,說:“沉默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羅飛也笑了笑,神色間卻有三分尷尬,三分迷惘。

    慕劍雲則繼續盯著羅飛,像要用目光將對方剖開似的:“你是euenides卻堅守著某個共同的立場--那就是痛恨一切罪惡。你放任鄧驊之死,挑起阿華和高德森之間的生死拚殺,都證明了這一點。隻是你恪守遊戲規則,決不會做出任何超越法律範疇的事情。十八年前,是你創造了eumenides;現在,你窮盡你的努力去追捕eumenides;但在你的心中,卻永遠隱藏著另一個euenides被法律的紅線緊緊束縛著,他無法扭曲你的行為,但是影響著你的情感。至少你對那個年輕人並不厭惡,你憐憫他,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欣賞。隻要他終止作案,你情願永遠也抓不到他吧?”

    羅飛低頭聆聽著慕劍雲的話語,在他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人能如此精準地鍥入到他的內心深處。在這樣的紅顏知己麵前,他也不想再隱藏什麽,便用最坦然的方式回複道:“我確實不討厭那個孩子,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製裁罪惡,這或許正是我想做但又無法去做的事情。當然了,他也傷害過無辜的人,殺死鄭郝明便是他難以洗刷的罪行,不過他真要全意地照顧那個女孩,這或許正是他贖罪的最好方式。所以當你問我:如果他現在停止殺戮,隻求在那女孩身邊當一個普通人,我會不會阻止?我難以回答,我處在情感和法律的夾縫中左右彷徨。你一定要我做出某種選擇,我最希望的結果是:他能夠擊敗我,而我並沒有主動要放過他。”

    “你在逃避。”慕劍雲一語點中羅飛的要害,“你情願被動地承受失敗的結果,也不願主動去挑戰束縛著自己的行為準則。”

    羅飛長歎一聲:“是的……在很多時候,我的確是個被動的人。”

    “你還是個多情的人。”慕劍雲更進一步,直要揭開羅飛心口上的最後一層幕紗,“隻可惜你的情感也被太多的規則束縛著,不敢越雷池半步。”

    這話說得羅飛心中一痛,難免要想起一些往事。在他多年的單身生活中,怎麽可能沒有情感上的需求?可是自己的情感確實被太多理性的東西壓製著,始終未能痛快地釋放。他敢於直麵最凶殘的罪犯,卻怯於正視這個可能會困擾自己一生的問題。現在慕劍雲幫他點了出來,他竟然難以抑製心中的潮動,眼角也有些濕潤。

    慕劍雲不再說什麽,她隻是專注地看著羅飛,捕捉著對方情感上的每一絲波動。片刻後,她的右手緊貼在桌麵上,慢慢地向著對方的身體探去。在即將接觸到羅飛胳膊的時候,那隻手卻停了下來,同時手腕翻轉,露出白皙的掌心,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羅飛猶豫了一下,終於也伸出自己的右手,蓋向對方的手掌。慕劍雲便宛然一笑,揚腕略往上迎了迎,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倆人有好幾分鍾沒有說話。慕劍雲看著羅飛,羅飛則看著握在一起的那兩隻手。慕劍雲的眼睛如白雲一樣平靜,羅飛的心卻像大海一樣彭湃。

    最終是慕劍雲主動把手抽了回來,同時她笑著提醒羅飛:“這裏是公共場合,隨時會有人進來的。”

    羅飛也笑了,他抬起眼睛,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然而又親近的眼神看著慕劍雲。可他的臉色卻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並且說道:“我不否認你是個出色的心理學者,但你畢竟是個女人。”

    “哦?”慕劍雲知道對方還有下文,便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女人相信愛情可以改變一切,但是男人們知道:有些事情卻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你什麽意思?”慕劍雲搞不清羅飛指的是什麽,一時間竟有些緊張。

    “eumenides是不會停手的。”羅飛認真地說道,“所以你設想的那種理想結局並不會發生。”

    原來對方的思維又回到了先前討論的案子。慕劍雲鬆了口氣,她也跟著把思維轉了過來,問:“為什麽?”

    羅飛沒有正麵回答,隻聳了聳肩道:“你覺得我會不會停止追捕罪犯?”

    “不會。從你進入警校的那一刻起,這已經成為你畢生的追求。”

    “他也不會。他曾經在十字路口猶豫過,但當他又一次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就再也停不下來了。這不僅僅是他的追求,甚至已成為他的宿命。”

    “那他還惦記著那個女孩?”慕劍雲撇了撇嘴,“一方麵無法停止殺戮,一方麵又有難以割斷的牽掛--這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離覆滅不遠了!”

    話說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羅飛既然不相信eumenides會停手,那後者對鄭佳的掛念就是某種極不理智的行為,這樣的行為顯然與eumenides素有的判斷和控製力自相矛盾。

    對eumenides的越獄動機的分析到現在,邏輯似乎並不複雜,但中間總還有些不對勁的地方,這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羅飛和慕劍雲都說不清楚。

    羅飛這時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他看了看手表,然後歉意地說道:“都快兩點了,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好啊。”慕劍雲表示讚同,不過她又覺得有些奇怪,便問羅飛,“你怎麽不著急了?”

    自從得知eumenides越獄的消息之後,羅飛一直火急火撩地追查對方越獄的原因。其間別說吃飯了,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現在總算從阿華嘴裏得到了關鍵信息,按理該立刻針對性地展開行動才對,可羅飛卻反而穩坐釣魚台,不慌不忙地張羅起吃飯的事情,也難怪慕劍雲會心生困惑。

    “著急也沒有用啊。”羅飛笑了笑,反問對方,“你覺得現在能做什麽?”

    “先派人把鄭佳監控起來呀。”慕劍雲不假思索地說道。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思路:既然eumenides越獄就是為了和女孩重逢,那麽盯住鄭佳,豈不就等於盯住了eumenides?見羅飛是真不著急,慕劍雲心念一動,又問:“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沒有。”羅飛搖搖頭,不像是故弄玄虛的樣子。

    “那趕緊安排啊。”慕劍雲忍不住催促對方,“吃飯著什麽急?萬一那家夥搶在警方之前把鄭佳帶走,我們就太被動了。”

    “放心吧,他可不會像你這麽著急。”羅飛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招呼慕劍雲道,“走吧。先把肚子填飽,吃飯的時候我再和你細說。”

    慕劍雲沒辦法,隻好也跟著起身。倆人出了看守所,在附近隨意找個小店點了兩份快餐。等候的時候,慕劍雲手裏把玩著筷子,目光則緊盯著羅飛。

    羅飛端起桌上免費的茶水,邊喝邊說:“你別著急,現在就算我們把鄭佳送到eumenides手上,他也不會要的。”

    慕劍雲不太理解:“為什麽?”

    “在和鄭佳見麵之前,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否則他的越獄行為都會變得毫無意義。”羅飛頓了頓,開始詳細解釋,“你想,等鄭佳的視力完全恢複之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殺死自己父親的凶手。現在eumenides雖然越獄了,但卻留下了很多照片資料,包括以杜明強的身份拍攝的各種照片,警方保留的案件存檔照片等等。這些資料不清除幹淨,eumenides怎麽敢和鄭佳見麵?”

    慕劍雲點點頭。是啊,如果eumenides和鄭佳見麵之後,鄭佳又找到了與杜明強有關的影像資料,那前者的身份可就全露餡了。在將相關資料清理之前,他確實不敢貿然行動。

    這一層被點明之後,慕劍雲急迫的心情總算放鬆下來。她也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那茶葉雖然粗劣,但用來解渴倒還湊活。然後她的腦筋轉了一下,忽然又想到另一個思路,便問羅飛:“他不一定要刪除以前的資料吧?或許去做個整容手術呢?”

    “如果他真的去做整容,那我們等待的時間還得更長。我也會考慮在這方麵做一些針對性的布控……”羅飛翻了翻眼睛,又道,“不過這個可能性很小。因為一旦整容之後,他所有的合法身份就全都作廢了。這對他來說是個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

    慕劍雲“嗯”了一聲,認同羅飛的這個分析。eumenides有諸多合法身份,這些身份是他保護自己的最有效的防禦外衣,而整容就意味著放棄所有的身份,這會讓他今後的一切行動都舉步維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eumenides決不會改變自己的相貌。

    這個疑問被解決之後,慕劍雲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盯住那些資料,坐等eumenides上鉤?”

    羅飛說:“這倒是個思路。隻是相關的資料太多太雜,要想全部盯住不太可能。如果死盯著其中的某一點守株待兔,未免又太過笨拙……隻怕還沒等到eumenides,就先把我們自己人拖垮了。”

    慕劍雲也覺得頗為頭疼。要知道,此前eumenides派發“死刑通知單”,在限定時間和目標的情況下,警方尚屢屢失手;現在目標如此多雜,時間也不確定,要想守住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