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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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風雪夜
    無心一路攀援跳躍,在林子裏東一轉西一轉,末了在一棵老樹下麵停了腳步,仰頭對著樹上的蘇桃輕輕喚了一聲。
    蘇桃縮在厚棉襖裏,懷裏摟著大貓頭鷹。大貓頭鷹雖然是個以和為貴的好妖精,但是嘴若金鉤目如明燈,一臉凜凜的凶相。蘇桃提心吊膽的蹲在樹上,頭臉全被包裹嚴了,唯有雙手沒有手套,隻能掖在大貓頭鷹的翅膀下。忽聽樹下有了動靜,她低頭望下一瞧,一顆心登時一輕,在圍巾裏麵悶聲悶氣的叫道:“無心!”
    無心站在樹下一拍巴掌,然後向上張開了雙臂。蘇桃放開大貓頭鷹,兩條腿蹲久了,統一的僵硬麻木,兩隻套著大棉鞋的腳也成了冰砣。險伶伶的橫向挪到一根粗樹枝上,她氣喘籲籲的做出預告:“我要跳了啊!”
    無心對她招了招手:“快!”
    蘇桃閉了閉眼睛,蒙在臉上充作口罩的一層棉布外麵凝了一層白霜。自言自語的又咕噥了一句,她說:“我真跳了啊!”
    然後不等無心回答,她張牙舞爪蜷著腿,一頭向下栽去。而無心高估了自己的胸懷與力量,蘇桃從天而降,當場把他砸了個四腳朝天。合攏雙臂抱住了懷裏的蘇桃,他先是狠狠一閉眼睛,隨即呼出一口白色霧氣,對著上方滿天的星辰笑道:“桃桃,我成功了!”
    蘇桃下意識的想要掙紮起身,可是背著夜空對著雪地,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想在無心身上再趴一會兒:“他們都逃了嗎?”
    無心伸手去推蘇桃:“逃了,全進山了。桃桃,起來,我懷裏還藏著一條白娘子呢,別把他壓扁了。”
    蘇桃這才意識到了白琉璃的存在,立刻連滾帶爬的起了身,又使出吃奶的力氣扶起了無心。無心抬手抹去了她眉毛睫毛上的冰霜,然後攥住她的一隻手,匆匆的繼續前進。一陣夜風掠地而來,卷起了一層白雪沫子;林中的樹木隨之打起了哨,聲音如同鬼哭狼嚎。蘇桃抬手扯下遮住口鼻的棉布,一路喘得呼哧呼哧,本來林子裏已經天寒地凍到了極致,可是她在齊膝深的積雪中奮力調動著兩隻沉甸甸的腳,竟然走得頭上熱氣騰騰。一隻手伸出去和無心十指相扣了,手心也是汗津津的總不幹爽。
    大貓頭鷹不消吩咐,自動的盤旋在他們上空。飛翔的速度自然大大的快於行走,他在前方飛飛停停,末了等得不耐煩,竟然試試探探的蹲上了無心的一側肩膀。無心一手領著笨手笨腳的蘇桃,一手拎著他的武器,懷裏還暖著一條冷冰冰的白琉璃。( )肩上平白無故又加了好幾斤分量,氣得他一邊走一邊發牢騷:“你是隻小鳥嗎?你比老貓都重,裝什麽小畫眉?”
    大貓頭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聽不見。還是落在無心的肩膀上更安逸,否則飛快了不是,飛慢了也不是,還得時常東張西望,生怕半路跟丟了。
    無心知道他是個溫吞性子,從來不受刺激,所以不得不多說幾句:“你怎麽還學會偷懶了?你又不是雞,為什麽非要讓我扛著你?”
    大貓頭鷹穩穩的抓住了他的棉襖,鋼勾似的爪子戳破了外麵一層粗布。無心沒發覺,他也不提醒。
    無心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即便吵破了天,也隻是一場獨角戲reads;。大貓頭鷹天生的沒脾氣,而自己的雙手都被占用,又沒有餘力把他從自己身上摘下去。
    無心掙命似的往前走,先還遙遙的偶爾聽到一兩聲槍響,後來周遭隻剩了風聲雪聲,顯然他們已經徹底遠離了農場。
    蘇桃實在是撐不起自己這一身裝備了。彎著腰低著頭,她恨不能走成四腳著地。身邊的無心剛一停頓,她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大雪地裏,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無心:“累死了……心都要跳、跳出來了……”
    無心跪在了她麵前,先是摸了摸她的頭臉,見溫度不算低,便轉而去脫了她的大棉鞋。蘇桃的腳已經凍得沒了知覺,擺成什麽樣是什麽樣,沒了鞋襪也不知道冷。無心抓起一把雪放在手裏搓了搓,然後握住了她的一隻赤腳。搓過冰雪的手掌升了溫,再去抓雪也不為難。蘇桃靜靜的望著他,心想他知道自己平時不怕冷不怕熱,隻有一雙腳總是缺少熱量。知道,也記得,自己都不記得了,他還記得。一隻腳被他用雪搓熱了,另一隻腳又進了他的手中,一切都像是理所當然,無心微微低著頭,搓著搓著忽然抬眼向她一笑:“熱了沒有?”
    蘇桃也跟著笑了:“熱。”
    無心拿起鞋襪為她重新穿上,然後拍了拍手上的殘雪。蘇桃收回雙腳係了鞋帶,同時小聲問道:“你呢?”
    無心攆走了肩膀上的大貓頭鷹,同時發現這隻壞鳥抓出了自己的棉花:“我?我不冷。”
    蘇桃用雪洗手,洗得手心發燒。起身走到無心身後,她用滾熱的雙手捂住了無心的耳朵。無心愣了一下,可也沒有躲閃。蘇桃的手,暖烘烘的,髒兮兮的,眼巴巴的,是非要為他做點什麽的架勢;掌心帶著潮氣,潮氣又有溫度又有力度,活蹦亂跳的溫暖著他。
    無心本來沒打算在雪地上久坐,可是因為蘇桃獻寶一樣伸出的兩隻熱巴掌,他在雪地上跪出了兩條小腿深深的形狀。最後仰頭轉向身後的蘇桃,他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原來蘇桃彎著腰探著頭,一直在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目光直勾勾的,幾乎帶了傻氣。
    無心收回目光,東倒西歪的站起了身:“不走了,我們找個背風的地方等天亮。”
    蘇桃跟上一步,心中忽然很有話說reads;。可是那話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說什麽呢?說無心好?無心當然好,不用她說,說了倒顯得生分。談談未來?未來自然還是流浪,況且大半夜的,也不是個暢談的時候。蘇桃思來想去,想到最後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無心。無心正在數著星星辨認方向,一個腦袋仰到了極致,從耳根到下巴,是一道清晰柔和的線條。無心除了一雙眼睛有些陰森,其餘部分全都長得恰到好處。蘇桃默默的凝視了他許久,傾訴的**漸漸消失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她很篤定的相信在她和無心之間,早已存在了契約,雖然他沒提起,她也沒挑明。
    契約關乎著他們的一生一世,即便他不提起,她也不挑明。
    在一道雜亂的灌木叢後,無心就地撿了幾根枯枝,放心大膽的生起了火。農場的民兵們隻要存有半分理智,就不會在深更半夜裏追進森林深處,所以他們滿可以盡情的點火取暖。大行李藏在山下,要等天亮才能去取,蘇桃從懷裏摸出兩個棒子麵餅子,放在火上慢慢的烤。餅子凍得好像石頭,然而也能烤出一點甜香氣。
    餅子的表麵略略焦糊了,表明這道夜宵已經可以入口。無心從蘇桃的手中接過餅子,因為食欲澎湃,所以對著餅子張大嘴巴,還額外深吸了一口氣。然而就在他要狼吞之時,大貓頭鷹忽然慌慌的降落到蘇桃身邊,擠擠蹭蹭的往她懷裏鑽。無心咬著餅子抽抽鼻子,結果嗅到了濃鬱的妖氣。
    灌木叢中起了沙沙的響動,一個皮毛蓬鬆的大白腦袋從一株矮趴趴的榆樹後麵伸出來了:“呀!你倆還吃上啦?”
    無心含著一口餅子,愁眉苦臉的把頭一扭。而蘇桃放眼一瞧,這回不需無心吩咐,很自覺的打了招呼:“狐狸好。”
    大白狐狸齜牙一樂,滿嘴鮮血,牙縫裏還嵌著幾根羽毛:“無心,你真是沒個正經,有閑心去救別人,沒閑心管管自己的丫頭。瞧我大侄女多可憐,都凍成這個x樣了。”
    無心把手一揮,恨不能一拳捶扁了她:“有事你請說事,沒事好走不送。”
    大白狐狸搖頭擺尾徹底鑽出了灌木叢,態度非常的好:“你吃不吃雞?”
    無心不假思索的答道:“白吃當然吃!”
    話音落下,大白狐狸身後擠出了一隻紅狐狸。這紅狐狸一嘴叼了兩隻大公雞,雞脖子全被咬得半斷不斷,兩個雞腦袋隨著紅狐狸的動作晃晃蕩蕩。大白狐狸得意的瞟了死雞一眼,然後自報佳績:“今天算是過了癮,現在農場裏麵隻剩雞崽子了!”
    無心盯著大公雞,口水開始充沛:“大白,兩隻雞都是給我們吃的?多謝多謝,我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狐狸。這雞可夠肥的,算你豪爽大氣。”
    大白狐狸一瞪眼睛:“想得美!姑奶奶這裏沒有白食給你吃!想要吃雞,就得幫忙!”
    無心眼裏有了雞,嘴巴就不思念餅子了:“看在雞的麵子上,我能幫一定幫。”
    此言一出,大白狐狸的身後熱鬧了,一隻紅狐狸馱著一隻細條條的小黃鼠狼,閃電似的從灌木叢外飛躍過來。原來大白狐狸素性囂張,在農場雞棚裏由著性子作亂,既非正經偷雞,也非正經吃雞,而是肆意禍害,咬得遍地死雞。農場裏的工人受了驚動,叫了民兵出來救雞,大半夜的也摸不清情形,隻知道農場受了大損失,雞棚內外到處都是雞血。大白狐狸是不怕人的,帶著部下公然逃竄。紅狐狸們也機警,唯有小黃鼠狼最弱,不但落了後,而且還被民兵用鳥槍打傷了後腿。一隊狐狸中,隻有大白狐狸法力高強,能夠化成人形,可是心不靈手不巧,並不能充當醫生;於是她靈機一動,決定追蹤無心,讓他出手去救小黃鼠狼。
    正如她所料,無心看在雞的麵子上,很願意幫這個小忙。把匕首放到火上燎了燎,他把細細長長的小黃鼠狼抱在腿上,用刀尖去挑它傷口中的鉛彈。在他忙碌之時,大白狐狸不甘心安靜旁觀,沒話找話的要和他聊:“無心,你明天去哪裏?”
    無心大睜著眼睛低了頭,攥緊了小黃鼠狼的細腿:“明天?明天我想下山,到縣裏去。”
    大白狐狸把嘴一張:“你要走啦?”
    無心刀尖一顫,挖出了一枚小小的鉛彈:“沒錯。總在山裏住,非活成野人不可,再說現在山裏也不算安全。”
    大白狐狸把嘴合上了:“嗷,我還挺舍不得你哩!”
    無心發現小黃鼠狼的肉裏還藏著一枚鉛彈,於是聚精會神的繼續去割傷口,疼得小黃鼠狼三個爪子亂蹬,口中哢哢亂叫。無心不為所動,專心致誌的對著第二枚鉛彈使勁:“大白,我不信。”
    大白狐狸啐出一根雞毛,順便檢討了內心,感覺自己的確是沒什麽誠意reads;。麵前的無心忽然一抬頭,鼻子裏又低低的“嗯”了一聲,正是第二枚鉛彈順著刀尖的力道彈入了火中。俯身把嘴唇貼上小黃鼠狼的後腿,無心連泥水帶鮮血的吸了一口,緊接著扭頭吐到火裏。小黃鼠狼長條條的癱軟了身體,叫都不叫了。
    從棉襖的破洞處開始撕,無心撕下了一條棉布,纏裹了小黃鼠狼的傷腿。紅狐狸放下公雞走過來,叼起小黃鼠狼一扭頭,把它放到了另一隻紅狐狸的脊梁上。無心轉身對著大雪地又吐了幾口唾沫,然後笑眯眯的爬過去拽過了大公雞。公雞肥極了,而從現在開始到天亮,時間正夠他和蘇桃大嚼一場。
    大白狐狸無意停留,臨行前告訴無心:“其實有沒有你我都是一樣的過日子,所以我實在是裝不出悲痛的樣子來挽留你。你要滾就滾吧,興許哪天我一高興,也下山去逛一逛!”
    無心一邊拔雞毛,一邊對著大白狐狸連連點頭:“好,我就欣賞你這坦白的性格。桃桃,還不道別?”
    蘇桃抱著大貓頭鷹,很聽話的出了聲:“狐狸再見。”
    大白狐狸揚長而去,留下無心和蘇桃吃雞。雖然缺油少鹽,但是肉畢竟是肉,總比餅子香。兩人很細致的啃出一地雞骨頭,然後在天亮之後下了山。從一眼老樹洞裏取出雙肩背包,無心帶著蘇桃走出山林上了大路,憑著兩隻腳直奔縣城火車站。
    沒有走出多遠,無心和蘇桃一起停了腳步,就見眼前路上平鋪著一條挺新的小棉被,大貓頭鷹收攏翅膀,睜著兩隻大眼睛站在小棉被上向他們行注目禮。
    無心彎腰細看小棉被:“喲,你還學會偷了?”
    大貓頭鷹實在是懶得飛了,所以直挺挺的向後一仰,腦袋正是對準了棉被一角。
    無心啼笑皆非,並且不想理他,然而蘇桃福至心靈,卻是領會了他的用意。把小棉被包裹成了繈褓形狀,她抱起了大貓頭鷹,又對無心說道:“抱就抱吧,權當是報答他給白娘子找鼠崽兒吃了。”
    無心不以為然:“哼,這夜貓子奸著呢,咱們誰也別想甩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春節快樂,今天是一更啦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