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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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心如今已經成長發育完全,既能見人,也能遠行。對於外麵光怪陸離的新人間,他真是太有興趣出去大開眼界了。
    他極力讚同了史高飛的逃跑計劃,雖然史高飛根本沒打算征求他的意見。對於沒滿歲的外星兒子,史高飛認為自己作為父親,很有資格為他做主。打開電視調到動畫片頻道,他讓無心看電視,自己則是樓上樓下的四處亂轉,想要開始收拾行囊。行囊的內容是有的,然而行囊的軀殼卻是缺乏。空蕩蕩的小樓裏先前沒人過日子,什麽存貨都沒有。史高飛忙了一晚上,隻翻出一個破了洞的蛇皮袋子。把蛇皮袋子往地上一摜,他抬手抓了抓頭發,然後出門奔向了村口超市。
    無心一直留意傾聽著他的動靜。聽他真是出大門了,無心溜下床去打開了電腦。雙手抓著鼠標,他左調右試的移動屏幕上的箭頭,根據記憶找到了史高飛多年積攢的精神食糧。隨便挑選了一部片子打開,他先是直著眼睛看,看著看著張了嘴,及至史高飛拎著兩隻小書包回家時,他已經流了口水。史高飛沒想到兒子如此早熟,把他從電腦屏幕前扯開之時,褲襠裏竟然都支了帳篷。三下五除二的關了電腦,他不耐煩的訓斥無心:“地球人有什麽好看的?你和我一樣沒出息!”
    無心坐在床上,麵紅耳赤的仰頭看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是自知羞愧,所以下意識的模仿了大貓頭鷹。和大貓頭鷹過了四十年,他學會了不少裝模作樣的把戲。
    史高飛老氣橫秋的又歎一聲,然後繼續收拾行裝。
    如此過了一夜,翌日淩晨天剛剛亮,史家小樓就有了動靜。史高飛穿著一身長衣長褲,一手扯著同樣裝扮的無心。仔仔細細的鎖好大門之後,他們躡手躡腳的出了巷子踏上柏油路,肩並肩的走向了朝陽升起的地方。兩人的背影一高一矮,各自背著村口超市出售的小學生書包。書包是粉紅色的,印著美羊羊。
    出了村子繼續往東,走出不遠便是火星鎮長途汽車總站,終點是唯一的,除了縣城哪兒也不去。史高飛和無心上了首班車,車是空調大巴。無心占據了靠窗的座位,因為過於興奮,所以坐立不安東張西望。抬手撥弄著頭頂上方的空調出風口,他想起了蹲在山裏的白琉璃和大貓頭鷹,心中別有一種幸災樂禍式的喜悅,同時又得意的對他們做出了新評價:“兩隻卑鄙的土鱉reads;。”
    時間一到,大巴發動,沿途隨叫隨停,一路撿客上車。史高飛心跳如擂鼓,生怕下一位攔車人會是史一彪或者史丹鳳。雙臂橫撂在前方座位的靠背上,他向前俯身做睡覺狀,把一張臉藏了個嚴嚴實實。
    大巴一旦駛出了繁華的火星鎮地界,因為沿途荒涼,速度自然加快,一路黃煙滾滾,跑了個無影無蹤。兩個小時之後到了站,史高飛帶著無心下了大巴,心中依舊不安,因為史一彪如果昨天沒撒謊的話,此刻應該也在縣裏。他爸是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雖然一身五花三層的好膘,然而是高人大隱隱於肉,一旦出手,必定打出嚴重後果。史高飛高得飄飄搖搖,無論如何不敢和他爸單練。一手死死的攥著無心,他鬼鬼祟祟的帶著兒子走小路,直接奔了火車站。
    史高飛沒有真正出過遠門,一時間也是茫然無目的。看到最近的一班列車正好能到三百裏外的江口市,而江口市他已經去過好幾次,於是他沒猶豫,當即買下兩張車票,帶著無心再次出發了。
    史高飛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導致他都走了三天了,史丹鳳才發現弟弟和侄子一起沒了。
    她敲不開史家小樓的院門,給弟弟打電話,弟弟又是一直關機。親自翻牆進入院內,她連拍窗戶帶踢門的叫了一氣,一邊叫一邊預感不妙。等到確定了弟弟的失蹤之後,她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騎上電動車回了家,又連哭帶嚎的告訴趙秀芬:“媽!小飛跑了!”
    趙秀芬一口氣沒上來,在胸口憋成了一個極大的嗝。哆哆嗦嗦的給史一彪打了電話,她沒敢哭,隻說:“你把小飛給嚇跑了!”
    史一彪事業纏身,百忙之中回了家,先把母女二人大罵一頓,然後愁得滿地亂走,因為近來正要辦大事,無暇去找兒子。待到他走出家門了,史丹鳳靈機一動,卻是追上了他:“爸,你別急,我閑著沒事,我去找小飛。”
    史一彪扭頭看她:“你上哪兒找去?”
    史丹鳳答道:“我先去縣裏,縣裏沒有再去市裏。小飛也沒出過遠門,他可能隻是一時害怕,想找地方躲一躲。”
    史一彪皺起眉頭:“行啊,去吧。”
    史丹鳳緊緊跟著他:“爸,我下午就出發,你給我點兒路費reads;。”
    史一彪問道:“你要多少?”
    史丹鳳不假思索的答道:“有個三萬五萬也就夠了。”
    史一彪一瞪眼睛:“你要包機啊?”
    史丹鳳平心靜氣:“爸,我不知道我得在外麵住多少天啊,窮家富路嘛。”
    史一彪被她說的發懵,糊裏糊塗的點了頭。史丹鳳平白無故的得了四萬塊錢,把錢盡數存入自己的賬戶裏,她因為嫌長途大巴太貴,所以下午走長路去了鎮火車站,花三塊五毛錢買了一張硬座火車票,往縣城去了。
    在史丹鳳成本低廉的浪跡天涯之時,史高飛已經和無心在江口市安了身。史高飛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品嚐到了拮據的滋味——離家出走時手裏隻有萬把塊錢,到了江口市之後連吃帶住的玩了幾天,他也沒感覺自己如何揮霍,但是已經連間像樣的房子都租不起了。
    租不起像樣的,隻好租不大像樣的。市內有一條百年風情老街,老街兩邊都是奇巧的老店,而老店之間偶爾會有幽深的胡同,狹窄細長,不像是給人走的,倒像是給蛇走的。小胡同兩邊開著大大小小的院門,有的院子潔淨點,有的院子汙穢點,無論形象如何,房屋本身是統一的老舊殘破。這樣的位置,民工不肯來;這樣的環境,白領也不肯來。所以老房子的房租很便宜,想要租,隨時都能找到空房。
    史高飛不想在大街上風餐露宿,所以很果斷的進入百年風情老街。老街毫無風情,遊人稀少,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在一間還算整齊的小院子裏,他和無心得到了一間屋子。屋子裏家具一應俱全,隻差餐具和被褥。
    他們不是唯一的租客。院中一共有三間平房,餘下兩間,據房東說,是屬於一對父女。其中正房窗明幾淨,門口掛了塊牌子,寫著“易經研究所”五個大字。廂房垂著花窗簾,看不清房內情形。
    房東走後,史高飛帶著無心也出了門。買到一床被褥回了來,他們剛剛進院不久,院門一響,卻是另兩位房客出現了。
    史高飛正在和無心合力鋪床,房門開著,一個大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含糊歌聲傳進屋內。史高飛警惕的向外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個穿著花裙子和平底涼鞋的女生——說不準是十五六還是十七八,露出的小腿和手臂都是圓滾滾的白皙。手裏拎著一籃子青菜,她也好奇的去看史高飛和無心,臉圓,眼睛大,忽然傻乎乎的對著房中二人一笑,她“嘿”的笑出了兩個酒窩。
    沒等她笑完,院裏響起了圓潤的男子聲音:“佳琪,別亂看。”
    佳琪很聽話的拎著菜回屋了。史高飛轉向了無心,低聲說道:“她長得有點兒像林嘉欣。”
    無心走到床邊坐下了,環視著房內的舊桌子舊椅子舊紗窗。還是村裏的小樓好,又寬敞又明亮,但自己是不能埋怨史高飛的。史高飛對他太好了,於是他決定和史高飛一起瘋一瘋。
    很自然的對史高飛說:“我餓了。”
    史高飛彎腰抹平床單皺褶,然後起身往院外走,要去給兒子找吃的。無心坐在房內,聽到他在院子裏和男子聲音搭起了話。男子有一副華麗的好嗓子,說話時帶著隱隱的膛音。三言五語的交談過後,男子和史高飛一起出了門,同去胡同口買醬肘子。及至把醬肘子買回家,兩人已經開始談笑風生。無心站在窗前往外看,隻見男子能有個四五十歲的年紀,穿一身幹幹淨淨的灰色唐裝,看容貌堪稱美男子,鼻高眼大,麵孔圓白,又架了副金絲眼鏡,富富態態的十分體麵。他讓他家的佳琪給史高飛切碎了醬肘子,又把自己飯鍋裏的米飯挖出半鍋請客。史高飛碗筷一概沒有,索性隔著院子大喊道:“寶寶,來吃飯!”
    話音一落,無心推門露了麵。
    院內擺起一張小圓桌,四人團團圍坐,不出一頓飯的工夫,已經互相摸清了底細。原來中年男子名叫白大千,掛著“易經研究所”的牌子,他是神棍;摘了“易經研究所”的牌子,他是無業遊民。他女兒白佳琪已經十九歲了,雖然他自己不承認,但是連史高飛都看出了她有點兒傻。
    白大千也認定了史高飛和無心全有問題,而且還是精神方麵的問題,但是問題不大,即便是瘋子,也屬於文瘋子。他帶著個傻女兒,不敢招災惹禍,所以滿麵春風,不肯多問。及至吃完了一頓飯,他搖著蒲扇進了正房。打開電腦開始搞事業——為了淘到第一桶金,他在各大論壇注冊了馬甲無數,使用各種辦法自炒。每天晚上頻繁的換馬甲打廣告,生意還沒上門,他自己卻是快要累得精神錯亂。
    佳琪在院內的公共水龍頭下洗碗。史高飛走到她麵前,一本正經的說道:“喂!你長得像林嘉欣。”
    佳琪驚訝的抬頭看他,一臉傻相:“啊?”
    史高飛扭頭走了,一邊走一邊告訴她:“我要哄我兒子去了reads;。我兒子還小,要過很久很久才能長到像你一樣大。等他長大了,我就可以享清福了。”
    史高飛躺在床上,用一柄蒲扇給無心攆蚊子。無心百無聊賴的仰臥著,忽然扭頭去看他:“爸,我們買個電視機好不好?”
    史高飛起身拽過粉紅色的小書包,從裏麵翻出一大把鈔票。把鈔票整理了一遍,他重新躺下了,拿起蒲扇歎了口氣:“爸爸的錢不夠啊。”
    無心又道:“那我們去想辦法掙錢吧!”
    史高飛剛要回答,冷不防正房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隨即院子裏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正是白大千穿著拖鞋在疾行。敲開了史高飛的房門,他一臉喜色的低聲說道:“老弟,我想求你和你——你兒子幫個忙。一會兒有個客戶要來見我,你倆能不能給我當一晚上的徒弟?”
    史高飛莫名其妙:“當徒弟?怎麽當?”
    白大千笑道:“很簡單,很簡單。有人敲大門的時候,你去開門,然後問他:‘是來找我師父的嗎’,他說是,你側身往正房的方向一指,告訴他‘師父在等你’。”
    史高飛又問:“我兒子呢?我兒子幹什麽?”
    白大千笑得滿麵紅光:“他的工作更容易了,站在正房門口,負責給客人開門。”
    史高飛想起他家的大米飯和林嘉欣,決定和地球人合作一次。白大千得了承諾,激動的滿院亂轉,又自言自語的暗笑:“終於要開張了!”
    白大千換了一身新衣,扛著放光的大臉,坐在正房專候貴客。入夜之後,果然有客來訪。史高飛和無心規規矩矩的把客人放進了正房。一個小時之後,客人匆匆離去,白大千也露了麵。呼吸過幾口新鮮空氣後,他轉向史高飛和無心,笑眯眯的問道:“你們二位,明天有時間嗎?”
    不等他們回答,他搓了搓手,心癢難耐的又道:“不瞞你們說,我剛接了筆大生意,明天要出一次門。單槍匹馬的去不好看,想要帶兩個人裝裝門麵。我看你倆形象還不錯,要是願意的話,明天跟我走一趟,我決不讓你們白走,有好處的reads;。”
    史高飛懷疑的望著他:“去哪裏?”
    白大千心曠神怡的答道:“也不算遠,江口市不是挨著江嗎?明天我們過江,到江對岸去的度假村。對方車接車送,還管一天三頓飯。我不用你們幹什麽,等到了度假村,你們自己到處玩玩也行。但是當著外人的麵,你們不能——不能暴露父子身份。”
    史高飛想了又想,最後感覺白大千應該不是邪惡一派,故而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一輛小汽車停在胡同外,接走了氣派儼然的白大千以及客串徒弟的史高飛和無心。兩個徒弟還各拎了布口袋,裏麵裝著白大千的羅盤和法器。
    汽車一路開到江邊,白大千等人下車上船。小船突突突的開到江心,無心舉目遠眺,已經看到了對岸一片精致洋樓。旅遊的旺季剛過,他們到岸之時,度假村裏已經遊人稀少。昨天夜裏拜訪白大千的來客,自稱是黃經理,如今又出現了,引著白大千一行人走上度假村外圍的林蔭大道,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我上個禮拜已經把區封鎖了,對外說是要裝修;好在夏天剛過了,沒太耽誤營業。原來的服務員都辭職不幹了,我好容易才又招了幾個保安。白大師,拜托了,想想辦法幫幫忙吧。”
    白大千微微一笑,笑而不語。及至繞過了一大片紅頂白房子,他們停在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大門前。大門裏麵不是別墅式的小洋樓了,而是一幢酒店式的五層樓。樓不算很大,然而造型別致,突出的陽台欄杆上纏著牽牛花藤,應該本來是要走田園風的,但因為太久無人打理了,以至於花藤瘋長,勾結連環的綠成了一麵牆。
    黃經理向樓一指:“白大師,您看,區不大,主要建築就是它。”
    白大千麵沉似水:“進去瞧瞧。”
    黃經理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很快從樓後跑出了三名保安,為首一人方麵大腮,步伐矯健。史高飛看在眼裏,驚在心中——對方竟然是李光明!
    李光明跑到半路看到了史高飛和無心,險些當場刹了閘。及至黃經理帶著白大千走入區了,史高飛落了後,低聲詢問李光明:“你怎麽來了?”
    李光明抬手扶了扶帽子,朋克頭和一臉的環全沒了:“我坐長途車來的。”
    史高飛又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被人打壞了。”
    李光明嘁嘁喳喳的耳語:“我裝的,沒真受傷。我怕他們找我報仇,所以一出醫院就跑了。今天上午剛找的工作,當保安,一個月八百,管吃管住。我想我先幹著,過一陣子我再回家。飛哥,你呢?你怎麽也來了?”
    史高飛感覺李光明智商極低,自己沒有必要和他推心置腹,故而言簡意賅的答道:“不知道!”
    李光明又問:“你倆還在一起哪?挺好,愛情不分公母,感情好比什麽都強。我讓我女朋友跟我一起走,她死活不同意。我一生氣,臨走前把她甩了!”
    史高飛拉著無心的手,李光明的話總是讓他懵懵懂懂:“什麽意思?”
    李光明轉移話題,親親熱熱的又道:“我明白了,你們是來玩的。富二代就是命好,我比不了。可是我告訴你們啊,出去住小別墅去,別往那樓裏進。上午我剛換完製服就聽人說了,這樓裏不太平,好像是鬧了半年的鬼,沒看裏麵既沒有遊客也沒有服務員嗎?”
    李光明一片好心,然而史高飛並不領情,揚著腦袋就要去追白大千。一條腿剛剛作勢要邁,他手臂一緊,卻是無心把他拽住了。
    “不去。”無心雙手一起拉扯著他,臉上一本正經的沒笑容:“爸,我們不進去。”
    史高飛愣頭愣腦的看著他:“寶寶,爸爸昨天都答應白大千了,現在不進去不好吧?”
    無心微微下蹲,用身體的力量墜住了他:“我們在外麵等他也是一樣的。”
    史高飛很聽兒子的勸。李光明被他的保安同僚叫走了,他和無心呆站了片刻,感覺十分無聊,又見白大千和黃經理始終是不出來,便自作主張的出了區。沿著林蔭大道走出不遠,他忽然停了腳步,指著路邊一家報刊亭上的海報說道:“寶寶,看,她就是林嘉欣,你說她像不像佳琪?”
    無心看了看海報,然後問道:“爸,你喜歡佳琪?”
    史高飛猶猶豫豫的搖了頭:“不,我不喜歡地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