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又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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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跟著蹲下,此時通風管道中有微弱的風吹出來,手電照下去,黑黢黢的一片,並沒有看到我想象中的東西。深邃的管道盡頭混沌著一股奇怪的氣息,不知道通向哪裏。

    讓我記憶深刻的是,那股微風中,我聞到了熟悉的化學氣味,雖然比在落水洞電機站的地方淡很多,但我還是可以斷定這是同樣的氣味。我並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麽味道,但是它在此時出現,總讓我感覺到有什麽不妥當。

    難道當時有人用這件衣服來堵塞這個口子,該不會這個通風係統出現泄漏,這是臨時的堵塞措施,現在被我們一拿開,外麵的毒氣正一點一點泄漏進來?

    我心裏想著就感覺不太舒服,馬在海和我收拾起一堆的雜物,把那個通風管道口象征性堵了堵,這樣稍微有些安全感。

    幾個人坐下來的時候,都嚴重委靡了,一連串的驚嚇真的太消磨人的意誌力。

    馬在海輕聲問:“如果不是從這裏出去的,那麽袁工到底到哪裏去了?”

    我看著口子,下意識搖頭,其實我們都在自欺欺人,那樣大小的通道,就算袁喜樂能爬進去,也是不可能前進的,前提就是不可能。但是如果不是這裏,那又是哪裏呢?這裏可是一個封閉的空間。除了這個口子外,其他的任何孔洞恐怕連蟑螂都爬不進來。

    想著這些事情,我下意識又用手電照了一圈四周。

    剛才的混亂把整個房間弄得雜亂不堪,一片狼藉,可見我們剛才驚慌的程度,還是沒有袁喜樂。這裏隻剩下了我們四個人。

    就在我想到四個人的時候,我的腦子突然又跳動了一下,又發現了一點異樣,而且這種莫名的異樣,非常的熟悉,似乎剛才也有過。

    我再次照射了一番房間,在疑惑了好久後,突然意識到了異樣的所在。

    我剛才認為這裏剩下了四個人,除了我們三個之外,第四個人就是一直縮在角落裏的陳落戶,但在掃射的過程中,我突然想起我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沒有看到過他了。

    我站了起來,頹然的心情又開始緊張,手電再次反複照射,那種詭異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最後我幾乎崩潰地意識到:陳落戶也不見了!

    那一刻我真的崩潰了,血氣上湧,再也支撐不住,一陣頭昏腦漲。人搖搖欲墜,直想坐倒在地上。好在馬在海將我扶住,他們問我怎麽回事。我結結巴巴地說出來,幾個人再次變色,手電的光線馬上在鐵艙中橫掃,馬在海大叫“陳工”。

    這種累加的刺激好像一個幕後黑手設置的棋局,一點一點地誘導我們走向崩潰,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在閃爍的手電光斑中,很快所有人都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態。

    我們當時在想什麽,已經無法記憶,但恐懼是必然的,現在想來,我們碰到的是一種人力無法解釋的現象,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是害怕消失還是害怕被一個人拋棄在這裏?這一切都陷入到了混沌的情緒中。

    我們敲打著鐵艙的壁,發出刺耳的聲音,大聲呼叫,趴下來檢查地板,本就淩亂的鐵艙變得更加混亂。

    然而這些都是徒勞的,堅固的毫無破綻的牆壁,讓我們內心更加恐慌。

    一直折騰到我們筋疲力盡,副班長第一個停了下來,我們才逐漸冷靜。馬在海抓著板寸頭,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而我則頭頂著牆壁,用力狠狠撞了一下。

    這一切,已經失去秩序了,天哪,難道這裏有鬼不成?

    三個人再也沒有話,安靜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們能聽到互相沉重的呼吸聲。氣氛,可以說當時我們的腦子都是空白的,根本沒有氣氛可言。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也許是兩小時,也許是四小時,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激動過後,潮水一樣的疲憊,向我們湧來。

    那是一段長時間的大腦空白,我並沒有睡著,但那種疲倦是我從來沒有經曆的。在我的地質勘探生涯中,經曆過很多次幾天幾夜不睡覺的情況,但身體的疲勞可以自己調節,我們都是抗日戰爭開始不久後出生的人,我們的童年已經經曆過很多難以想象的艱苦勞動,所以身體的勞累我們並不在意,這種精神的疲倦,卻是最難以忍受的。

    不過,這樣一段長時間的冷靜與休息,卻確實使我們的心境,慢慢地平緩了下來。

    也不知道確切是過了多久,我想大概是冷汗收縮帶來的寒冷讓我清醒了起來。又或許是饑餓。

    我深吸了一口氣,關掉了手裏的手電,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開始想自己多久沒有吃東西了,又已經在這封閉的鐵艙內,待了多長時間?

    沒有天黑天亮,這裏的一切混亂不堪,我沒有手表,那個年代,手表屬於家用電器,連打火機都限量供應,更何況手表。

    隨著各種感覺回歸,我開始思索,幾乎是強迫般,整件事情開始在我大腦裏回放,想阻止都沒有辦法。

    後來我對老貓說,在這整件事情中,那個時候的考慮,我認為才是真正的考慮。可以說當時我考慮問題的方式,開始是真正開竅了,我一直認為我之後能在業內有現在這些小成,這一次的經曆是起了催化作用的。

    這裏要插一段說明,在我們那個年代,也許很多人都無法理解,其實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都特別的單純,考慮問題的方式非常的直接,這也和當時隻能接觸到非常有限的信息有關。你可以讓你們的父母回憶一下當時的電影、樣板戲,都是非常簡單的情節,好人壞人看長相就能分清楚。所以,當時的我們幾乎從來沒考慮過太複雜的問題。這也是十年浩劫為什麽破壞力如此驚人的原因。

    我一開始,大腦裏全是那兩個人消失時的景象,滿是晃動的手電光,我頭暈目眩強迫自己不去想,而轉向對這整件事情的思考。

    這肯定是一個不一般的氣閉艙,或者說,肯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古怪。在這一千二百米深的地底深處,幾十年前廢棄的日本人殘留設施的古怪氣閉艙裏,有兩個大活人,在絕對不可能消失的情況下,突然不見了,我假設這個命題存在,那麽在我們注意力渙散的那幾分鍾裏,我們的身後,在我們沒有注視著他們的情況下,這個氣閉艙裏,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呢?

    我苦苦地回憶,當時哪怕是一點讓我感覺不對的地方。

    第一次袁喜樂的消失,是在一片黑暗當中,我們的注意力全在找手電上,沒去聽四周的任何聲音,可以說當時袁喜樂可以利用那些時間做任何事情。

    第二次陳落戶消失是在半黑暗當中,我們的注意力全在通風管道口,我們的身後同樣是一個完全的視覺死角。

    可以說,他們失蹤的時機,實在是太完美了,都是在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到一個地方之後發生的。

    我歎了口氣,心裏有了一個自然而然的荒唐念頭,難道在這個鐵艙裏,隻要你一走神,四周就會有人消失嗎?

    這實在是荒謬絕倫的事情。

    不過,想到這裏,我突然渾身一寒,意識到我現在的這種狀態,不也是走神嗎?我猛地驚醒,忙抬頭去看四周,去找副班長和馬在海。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片黑暗,不知道何時,他們的兩支手電光點,竟然已經熄滅了,而我在發呆的過程中,竟然一點也沒有發覺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股莫名的恐慌頓時又湧了上來,我的喉嚨不由自主發出了呻吟聲。

    我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難道他們也不見了!

    想到這一點,沒來由地,我在那一刹那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中,整個人都害怕得縮了起來,一口氣在我的胸膛出也出不來,下也下不去。我馬上勉強發出一下叫聲,自己都無法分辨在說什麽,隻可以勉強稱呼為一聲聲音。

    沒有任何的回應,在漆黑一片的空間裏,似乎真的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腦子頓時又開始發炸,剛才歇斯底裏換來的片刻鎮定頓時消失了,我努力又喊了一聲,同時猛然打開了手電。

    一瞬間,我真的以為,我會看到一個空空如也的鐵艙。在這地獄一般的廢墟裏,我一個人被遺留在了這裏,被困在漆黑一片的密室裏,外麵是有毒的霧氣,和我同來的人好像鬼魅一樣離奇消失。這實在是太過恐怖的境地,如果真的如此,我恐怕會立即瘋掉。

    所謂現實和小說的區別,往往也在這個地方,小說趨於極端的環境,但現實中往往不會把人逼到那種地步。我的手電一打開,就看到馬在海幾乎湊在了我眼前,一張臉好像死人一般慘白,似乎在摸索什麽,把我嚇得大叫起來,同時他也被我嚇得一下往後縮了好幾米。

    另一支手電亮了起來,朝我照來,我看到了鐵艙另一邊副班長正疑惑地看著我們。

    我鬆了一口氣後就大怒,問:你們在搞什麽鬼,關了手電一聲不吭幹什麽?

    馬在海被我結結實實嚇了個半死,說不出話來,副班長馬上解釋說,他想著兩個人不見的時候,整個鐵艙都是基本黑暗狀態,他在想,是不是有什麽機關,在一片漆黑的時候會打開,所以讓關了手電找找。當時他說的時候我也關了手電,他以為我也在找。

    我當時肯定是走神了,一點印象也沒有,此時看到他們兩個人還在鐵艙裏,才再次鬆了口氣,對他們說,剛才以為他們也不見了。

    兩個人都麵色發白,很能理解我的感受,顯然他們自己也有這樣的顧慮。不過正規的軍人到底和我不一樣的,這種事情,他們隻是放在心裏。

    我於是問他們,那有沒有在黑暗中摸到什麽?馬在海搖頭。

    這其實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做法,通常來說,在光亮的時候都發現不出的破綻,如何可能會在黑暗中發現?但是副班長這樣的人能夠想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那個年代的工程兵並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最多在他們的專業上受過一些訓練。最典型的就是當時的英雄鐵道兵部隊,有一句老話,就是鐵道兵三件寶:鐵鍬,洋鎬,破棉襖。很能體現當時特種工程部隊的狀況。

    我們坐下來聚到一起,都是一臉的嚴肅,我對他們說別慌別慌,從現在開始我們三個人抱成一團,要再有人不見,我們也能知道是怎麽回事!

    幾個人點頭,讓我欣慰的是,我們的情緒都穩定了下來,形勢完全沒有變化,肚子裏強烈的饑餓感也告訴我,我們麵臨的問題還有很多很多,隻不過現在無法去思考那些,而麵前的兩個戰士,讓我安心。

    在唯物主義的指導方向下,我們在深山中遇到過的很多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在事後用很牽強的理由解釋。不過,確實在很多的情況下,最後我們發現這些牽強的理解是正確的,這裏麵有多少是妄加的,有多少是正確的,誰也說不清楚。現在的情況,恐怕單純以唯物主義來解釋是不太可能了。

    我開始想著,如果袁喜樂和陳落戶從此再也沒有出現,而我也活著回去了,那以後該如何對別人講述這個故事?

    這鬼魅一樣消失的兩個人,現在又在哪裏?是完全消失了,還是到了其他地方?

    我抬頭看向四周,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鐵艙在這裏的意義,這個幾十年前的日軍基地,一切都是如此陌生,鐵艙在這裏我覺得隻是同樣的陌生而已,從來沒想過是否這個鐵艙同樣也是這個基地內十分特別的地方。

    這鐵艙用是來做什麽的呢?我突然想。

    看這裏的擺設,很像是一個臨時的指揮室或者避難室,位於大壩中層機房的一角,一個完全由鐵皮修築的艙室,外麵有過渡用的準備室。表麵上看,這裏是用來在毒霧上升的時候,臨時避難用的鐵艙。

    但真的是這樣嗎?

    日本人在這裏經營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局麵,巨大的大壩和戰鬥機,這些幾乎無法解釋的東西都出現在了這個巨型天然岩洞的盡頭,他們的目的我們現在根本窺探不到,那會不會這個鐵艙也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我站了起來,看著四周的鐵壁,突然有了個疑問:這鐵艙的鐵壁後麵是什麽?混凝土?還是我所不知道的東西?

    我站起來,第一次不是去敲,而是用手去觸摸這個鐵壁。這裏的鏽跡坑坑窪窪,好像被強酸溶蝕過,可以看到鐵壁的外麵,曾經有一層白色的漆的痕跡,隻能說是痕跡了,因為連指甲蓋大小的漆麵都沒有。鐵壁冰冷冰冷的,我一摸到它,所有的溫度瞬間被吸走了。

    不對!我突然意識到,太冷了!這溫度,好像冰冷的地下河水的溫度,冷得讓人吃不消。

    我又把耳朵貼上去,去聽鐵壁後麵的聲音,此時副班長和馬在海都非常詫異我的舉動,馬在海問我怎麽了?

    我舉手讓他別出聲,因為這一貼上去,已經聽到了一種令人費解的聲音。

    我一開始無法辨認那是什麽,但隨即我就知道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出現我的大腦裏。

    我聽到的是水聲。不是水流激打岩石的那種咆哮,我很熟悉這種聲音,因為我家是漁民,我知道這種聲音,是在吃水線下水流摩擦船壁的那種沉悶的“梭梭”聲。

    這個發現是始料未及的,我非常詫異地又聽了一段時間,確實沒錯,是那種聲音。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鐵艙在機房的上方,我清晰地記得水麵在我們腳下好幾層的地方,鐵艙的四周不可能有水。這裏是水壩“背水麵”,就算我們在躲避的過程中,水閘關閘蓄水,暗河水位上升,水位也不可能漫上來這麽高。

    我把我的發現和馬副班長他們一說,他們也很奇怪,都趴上去聽,也都聽到了。馬在海苦笑說:“難道我們現在在水下?”

    我拿起他剛才用來鉤衣服的鐵杆,用力砸了一下鐵壁,砰的一聲被我砸出了火星,聲音非常的沉悶。一點金屬空鳴都沒有。

    四周好像真的全是水。

    我愕然,此時想到了一件事情,我突然想起了這鐵艙外麵,是一塊巨大的鐵製牆壁。

    那就是說,顯然這鐵艙的裝置,是獨立於整個大壩的混凝土結構的,這個鐵艙是被一個巨大的四方形鐵盒子包起來的。天哪,我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心說怎麽早沒有想到這上麵去。水壩裏什麽裝置需要這樣的東西?那太簡單了,在我的印象裏,隻有一種設備需要這樣的鐵皮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