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家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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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位者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別樣的深意在其中。
    也許以前會有人把朱允熥當成不諳世事少年,但經過近一年的時間觀察,誰要是再抱有這樣的想法那就真的是自絕於朝堂了。
    麵對朱允熥突然拋出的問題,縱使他們自詡才智過人,也沒人答得上來,或者根本不能回答。
    他們可以參奏,可以彈劾,就是不能公然評判朝中誰忠誰奸,因為人心最是難以揣測,而這最難以揣測的人心,卻隻能靠君王自己的判斷。
    一行人一路無話,沉默著走到了一處荒涼的宅院外麵。
    說是宅院,比之茅草屋也好不到哪去,就是個土坯房,似乎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而這個地方正是朱允熥此來的真正目的。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自古以降,為何就沒有清白之官的立足之地呢?富亦如此,苦亦皆然!”
    看著朱允熥兩眼放空,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破落宅院,眾人再次保持沉默。
    大明朝的官員俸祿為曆史最低,但這並不能說明大明的吏治有多好,相反皇帝對貪官毫不手軟,甚至不惜剝皮實草,然而貪腐的官員卻還是屢禁不絕。
    殺了一茬又一茬,整整殺了二十多年,可仍然是前赴後繼。
    最近的就有銅陵官員爛了一縣,寶鈔事涉三位藩王,現在又因為警務部的事情殺穿了整個蘇州府,而正處在風雨之中的杭州府恐怕也好不哪去,這樣的循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得到朱允熥的點頭後,郭圖來到了宅院的大門前。
    “請問李夫人在家嗎?在下胡信,當年承蒙李恩公救濟才得以活至今時今日,此行特來看望恩公。”
    郭圖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武力代表,一眼就看出這處宅院的大門由內到外都已腐朽,所以連門都沒敲,隻在外麵喊了一句。
    他怕稍微一用力,住在門內的人連個大門都將不複存在。
    如此落魄的情形,他很難想象這是身為蘇州府同知的李諜的家,更讓他驚奇的是方孝孺走前已經安排好了李諜一家的後路,沒想到這一家人沒過幾天又住了回來。
    有些文人骨頭硬他知道,因為他在錦衣衛中已經呆了八年,各種錯殺的,冤殺的,該殺的他都見過,可他還沒見過帶著一家人回來赴死的官宦之家。
    他是儲君近侍,所以很清楚裏麵的人不會死,但住在裏麵以及整個蘇州府的人並知道,他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女人做出的決定。
    “吱呀!!”一陣像是磨牙的聲音響起,大門被緩緩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兩眼通紅麵容憔悴的婦人,明明才三十幾歲卻已是滿臉褶皺,細看的話依稀能瞧見婦人年輕時的貌美。
    “你們是朝廷來官差吧?妾身在此恭候多時了。”
    婦人一句話就讓門外幾人雙眼微眯,郭圖更不知道他哪裏露出了破綻,致使他一眼就被認出。
    來之前錦衣衛就掌握了李諜的很多事跡,雖然不是全部,但足以夠用,然而事到臨頭卻是被一語道破,這是他的失職,也是錦衣衛的失職。
    “幾位不要見怪,亡夫貪腐之事妾身全然了解,也知曉全部過程,如若真有人報恩之人,絕無可能出現在此處,更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
    像是看出幾人的緊張,婦人開口解釋了一句。
    這個回答也讓郭圖的內心如釋重負,畢竟這次的行程是朱允熥臨時起意,隻要不是錦衣衛失職,那一切都好說。
    “夫人慧眼,我等正是自京師而來,不知可否入府上一敘?”
    婦人聞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年輕得有些過份的朱允熥。
    其他人是官身還說得過去,可朱允熥再是沉穩有度,從麵相上看也不會超過十八歲,十幾歲的欽差別說見了,她聽都沒有聽說過。
    “家中簡陋,幾位如不嫌棄就請進吧!”
    不進門不知道,進了門更是讓朱允熥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是一府同知居住的地方。
    明初的蘇州府絕對稱得上大明最有錢的地方,因為蘇杭之地盛產絲綢,就連他現在穿戴的各類袍服也是來自於蘇州府。
    然而就是這種財稅重地,居然還有一府同知家徒四壁,院裏除了必備的桌椅板凳之外,再無任何點綴。
    行至正堂,幾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掛在正中的一副楷書,上書‘家國天下’。
    朱允熥看著眼前的四個大字久久不言。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陣仗,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很多東西不親眼所見,真的是永遠沒辦法深入其中。
    “讓幾位見笑了吧?一個滿身銅臭的貪官,竟無處不在標榜自己的清高。”
    “朔兒住口!!他是你爹!誰都能罵他,唯獨你不能!”
    “我沒有這樣的爹!於國他不忠,於民他不義,於家他不仁,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朱允熥幾人愣神之際,耳邊傳來一男一女爭吵的聲音。
    這時他才發現屋內還有其他人,除了開門的李諜之妻外,還有一對少年男女年坐在堂中,而能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李諜的嫡親子女。
    雅文吧
    隻見男孩怒視著雙眼瞪著自己的母親,女孩則坐在一邊一言不發,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從她的雙眸中滑落,模樣顯得很是無助。
    “這位小公子對令尊有很大的誤解啊!令尊雖貪墨了為數不少的不法之財,但皆是用於安民抒困,何來的不忠,不仁,不義之說?在我看來,心底無私的人,才是世間最難能可貴之人。”
    “當然,令尊所做之事我亦不會苟同,因為為官者若皆是如此,那天下就真無任何公理正義可言了。”
    這一次站出來說話的大理寺卿周誌清。
    他很清楚大明儲君能出現在這裏,本身就代表了一定的認可在其中。
    世上忠奸本就難以分辨,誰能說一個家徒四壁,隻為救民的貪官是罪人?這種行為雖然律法上不被允許,但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卻是真正的無私。
    他是大理寺卿,負責整個大明的刑獄審理,上任雖不過兩年時間,但他已見過太多因為法不容情的而被殺的人,眼下的李諜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普天之下能夠對觸犯律法而進行開釋的人隻有大明的皇帝,以及眼前大權在握的皇太孫,他這麽說就是想給皇太孫一個台階下,而後順勢赦免李諜一家。
    “既然是錯,那為何還要一直如此?以致於國法不容,家中饑寒交迫?這就是所謂的‘家國天下’?”說到這裏,少年激動地伸出手指,指著掛在正中間的那幅字。
    “家國天下!!!說的是心中大義永存之人,家即是國,國即是家!!”
    在眾人麵對這個問題沉默的時候朱允熥開口了,說話的聲音堅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