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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謀反?”林澤笑了,“這不管是臣,還是公主殿下都是萬萬不敢的。這幾年來,殿下一天不敢懈怠,兢兢業業為陛下守著這萬裏江山,陛下卻被小人幾句胡言挑撥,將殿下打成了亂臣賊子,真是寒了忠臣誌士之心。臣為了天下黎民請命,隻好清君側了。”

    林澤說得輕描淡寫,但語意卻蘊含風雷。小皇帝驀地心頭一駭,退了半步。

    徐弘見勢不妙,怕小皇帝此舉動搖了軍心,上前接道:“林大人就別在這兒巧舌如簧,顛倒是非了。究竟誰是忠,誰是奸,天下人心中自有公論。如今禦林軍統領丁唐已被調離京城,副統領錢冒已是棄暗投明,投效了陛下。”徐弘手指了一下身後的禦林軍,冷笑道,“京盤大營遠在京郊,遠水止不了近渴,我倒要看看,憑著這區區數百府兵,林大人是要怎麽清君側!”

    林澤道:“徐太傅,你當真以為你們私下裏的動作,殿下一無所知嗎?”

    話音未落,巷子左右兩端有整齊的馬蹄聲響起,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每一聲都仿佛和著戰鼓的鼓點,一股風雨欲來的殺氣悄然襲來。

    來者不善,徐弘忙吩咐禦林軍戒備,定睛一看,為首的正是被一早調離京城的丁唐。

    徐弘眼中一沉,原還想兵不血刃拿下公主府,但現在看來,是避免不了一戰了。當日丁唐出京辦差,要帶走他的嫡係禦林軍右衛,因怕打草驚蛇,徐弘允了。但就算如此,徐弘手下的禦林軍也是丁唐四倍有餘,依舊是勝算在握。周瑛既然早有預料,不可能沒算到這一點。

    丁唐勒馬停下,打量著才走馬上任的禦林軍統領錢冒,玩味道:“果然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沒有虎符授印,就想坐穩禦林軍統領的位置,錢冒,你也太異想天開了!”

    錢冒手按刀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顫聲道:“我有聖旨欽賜,你這亂臣賊子……”

    丁唐輕嗤一笑,打斷了錢冒底氣不足的申斥,眼神譏誚掃過徐弘的臉,落在小皇帝身上,看似恭敬,實則輕慢一拱手,“陛下放心,臣定會從這些個亂臣賊子手中,解救回陛下。”

    小皇帝倏然變色,丁唐喝道:“動手!”

    令聲一出,錢冒剛要下令迎戰,就被身後一刀砍掉了腦袋。小皇帝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錢冒的頭滾落到自己腳邊,虎目圓睜,脖頸滴的血還在冒熱氣。小皇帝本就氣血不足,強撐病體,一時被錢冒駭人的死不瞑目,以及腥熱的血腥氣迎麵一撲,登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徐弘駭了一跳,忙接住小皇帝,拔出長劍,要將其送回馬車,“護駕!”

    然而除了徐弘自己,以及幾個貼身侍衛,他身後的禦林軍早已亂成一團,自己人打殺起來。徐弘定睛看去,幾乎目眥欲裂。錢冒不是個例,好幾個被拉攏過來的統領,都被身邊人猝不及防殺掉,僅存的兩三個反應敏捷的,也被反水的兵士圍攻起來,根本來不及組織手下反擊或是救駕。

    徐弘帶來的禦林軍大軍,被分割得四分五裂。而小皇帝退走,主將被殺,下麵的兵士群龍無首,又兼直麵同袍反水,一個個反應不迭。又有威望顯著的禦林軍統領丁唐在對麵喊,降者不殺……

    在徐弘艱難地護著小皇帝,奮力拚殺,把小皇帝推上馬車時,身邊廝殺聲震耳,他卻分明聽到一聲刀戈落地的清脆聲響,這第一聲仿佛開了一道閥門,接二連三的兵戈落地聲傳了過來。

    徐弘身體一僵,慢慢轉過頭來,隻見身後禦林軍一片接著一片,棄掉兵戈,跪下投降。

    這輛馬車成為一座孤島,被丁唐部下和反水的禦林軍團團圍住。丁唐這一陣甚至沒有下馬,佩劍都不曾見血,看了一眼徐弘橫在身前的長劍,對部下吩咐道:“都拿下,死傷不論。”

    徐弘喊道:“爾敢!”

    丁唐回頭,似笑非笑,“不過是敗軍之將,我如何不敢?”

    徐弘手掌攥緊劍柄,嘴唇緊抿,“這是陛下,你是要犯下弑君之罪嗎?”

    丁唐聳肩一笑,“這與我有何相幹?陛下一貫體弱,被亂軍驚到犯了病,要怪也隻能怪不顧陛下身體,一意挾持陛下至陣前,指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徐太傅你吧。”

    徐弘眼底翻滾著屈辱,但形勢所迫,終究還是艱難開了口,“你這樣擅做主張,殿下知道嗎?不論如何,陛下終究是殿下一手帶大的弟弟,我也是她腹中孩兒的父親。”

    “先前兵圍公主府,說要大義滅親。現在兵敗了,倒要來念姐弟情分,夫妻情分了。”丁唐嗤笑一聲,“徐太傅,同朝多年,我今兒個倒是才知道,徐太傅竟是這般厚顏無恥。”

    “丁唐,你……”徐弘咬牙道。

    “罷了,今兒個殿下誕子,不宜造殺孽。”丁唐揮了揮手,“先留下性命,等殿下處置吧。”

    徐弘鬆了口氣,放下手中佩劍,被丁唐部將擒下。

    丁唐命部下接手降兵降將,下馬來到公主府門前,林澤開了門,二人正要說話,卻聽府內一陣歡呼聲傳來,一個小宮女衝了過來,歡喜道:“殿下誕下麟兒,母子均安。”

    林澤和丁唐對視一眼,皆是一笑,“實乃天助也。”

    不遠處的徐弘聽到,妻子誕下麟兒,自己如今卻成了階下囚,不由心中一痛。

    翌日,周瑛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她一人獨大,也不用在乎舊俗,擦了身子,洗了頭發,喚素枝抱來孩子。孩子被放在周瑛枕邊,小小一團,渾身紅通通的,鄒巴巴的,實在有點醜。

    周瑛嫌棄地戳了一下孩子的小臉蛋兒,“紅皮猴似的,長大要還這麽醜,我就不要你了。”

    素枝忙推開周瑛使壞的手,失笑道:“現在皮膚紅,長大才能有一身白皮膚。再說小殿下哪兒醜了,瞧這小鼻子多翹,小嘴巴多可愛,眼睛又大又亮的,長大了肯定十足是個俊俏公子。”

    周瑛懷疑地打量兩眼,“真的嗎?你想多了吧……”

    兩人正笑鬧著,簾外有人來報,“殿下,林大人求見。”

    林澤進來,先向周瑛道了喜,然後談起正事,將昨日徐弘起兵被擒一事悉數道來。最後,林澤說道:“陛下受了驚,在宮中養病,從逆者皆已下大獄,不過……徐太傅傳話說求見殿下。”

    周瑛順手玩著孩子軟綿綿的小手,沉吟道:“帶上來吧。”

    林澤領命下去。

    沒過多久,徐弘被帶了過來,因著徐弘會武,眾人不敢怠慢,五花大綁。

    徐弘進得門來,見到周瑛身旁孩子,不由眼中一亮,情不自禁想要上前,卻被丁唐牽住繩子,踉蹌了一下,神情不由一暗,低聲道:“我可以……看看孩子嗎?”

    周瑛漫不經心逗著孩子,淡笑道:“你昨日趁我生產,兵圍公主府時,就沒惦記過孩子的死活,現在又何必作此憐子情態呢?”

    徐弘眼神一痛,像是被迎麵打了一拳一樣。

    周瑛道:“說罷,你大費周章要見我,總不至於是為了演父子情深。”

    徐弘沉默半晌,終是開了口,“你記得一年前,陛下生的那一場重病嗎?那是他頭一次知道,是你親手賜死了先後,才哀毀入骨,大病一場。”

    周瑛回想起來,眯起眼,“那麽早啊。他也算長進,竟生生又演了一年多的姐弟情深。”

    徐弘聽出周瑛的話音,“看來你後來也發現了。他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要我幫他。”

    周瑛語氣淡淡的,“你答應了。”

    徐弘苦笑道:“從古到今,哪一個攝政王是有好下場的?更何況你還跟他有殺母之仇,他畢竟是皇帝,天然有著地位優勢,就算我不幫他,他忍上十年二十年,早晚會大權在手,到時候你又會落得什麽下場?我去幫他,好歹還能留下轉圜的餘地,留下你的性命,乃至下半生的尊容。”

    見周瑛一直無動於衷,徐弘聲音低了下來,“不過你早有準備,我終是敗了,這樣……也好。”

    兩人對視半晌,各自移開視線。

    徐弘終是道:“我想問你,會如何處置我等。”

    周瑛看向徐弘的雙眼,“你是太傅,總不會忘了大陳的律例,兵變謀逆,該是何等下場。”

    徐弘嗓音艱澀,“兵變謀逆,罪當滿門抄斬,可徐家……”徐弘眼神懇求看向周瑛,“這都是我一人的主張,其他人是無辜的,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否網開一麵?”

    周瑛神色嘲諷,“一人主張?如非傾徐家一族之力,你如何能收買得那麽多人為你賣命?”

    徐弘閉了閉眼。

    周瑛靠在引枕上,遙遙看向徐弘,“你我夫妻數年,是什麽讓你以為,我是個心慈手軟之人?不斬草除根,難道等著有朝一日你徐家人來找我複仇嗎?”

    “斬草除根?”徐弘抬起頭,看向周瑛手邊的繈褓,“那你準備拿他如何?”

    “他作為我的子嗣,自然是永享富貴權勢。”周瑛俯下身,親一口孩子的嫩臉蛋兒。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誠如當年你殺了先後一事,無法永遠成為秘密一樣,今日你殺了你親生兒子的父親,滅了他的宗族,也一樣早晚會傳到他的耳中。周瑛,你真的想讓你的親生兒子恨你一輩子嗎?”徐弘問道。

    “恨我?”周瑛輕輕笑了,“就拿陛下來說吧,他知道父皇下的旨,我傳的令,卻從頭到尾隻恨我一人,為什麽?因為父皇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恨不起,也不敢恨,連念頭都不敢動。”

    徐弘聳然一驚,像是直到今日才看清了周瑛的野心。

    周瑛微笑道:“至於我的兒子,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要他還在皇家一天,隻要我一日還握有這九五之尊的權柄,他都隻會乖乖做一個孝順的好兒子。”

    徐弘喃喃道:“你是女兒身啊,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你果然從來不曾懂我。”周瑛眯起眼,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罷了,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三日後,大理寺貼出告示,徐國公起兵謀逆,不論主犯,還是從逆者,皆被判滿門抄斬。牽連數百官員,朝中人人自危。半個月後,皇帝病重身亡。攝政公主扶先帝幼弟趙王上位,趙王登基一月,自感才能不足,並稱願行堯舜之事,懇請攝政公主榮登大寶,並自請赴封地為王。

    周瑛堅辭不受,群臣叩而相請,周瑛感而受之,登帝位,改年號永昌。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下篇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