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不要他,更不會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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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原先是水務上的一個郎中,官職不高,行事也謹慎,常去府裏送水文資料,這才被父親看到。
    顧菀之所以記住,是因為父親教她識人時,曾拿此人舉例  。
    “你看他,雖然官卑職微,但是卻並不自卑,反而很喜歡到上官處來跑腿,結識人脈。勤勉、亦有上進心。”
    “那您是覺得他將來大有前途?”
    “並不。”
    “為何?”
    “貌恭而心不服。”父親淺笑了下,“他表麵上看起來很尊重我,心裏卻覺得我一介商賈,何德何能,能做他的上官。於是雖然嘴上阿諛奉承,但心裏卻十分瞧不起我。”
    “父親看得出來?”顧菀看著在一旁與人說笑的青年,他瞧起來十分忠厚老實的樣子。
    “不光是我,他在任何一個上司下麵,都很難得到重用。”顧攸之抱著女兒,笑的一臉慈愛,“能居上位者,有幾個傻子?”
    “既然如此,那父親又為何對他十分親善,甚至鼓勵他的行為?”顧菀迷惑不解,不明白父親為何放這種小人在眼前膈應人。
    “我雖看不上他,但卻也不是不能用他。”顧攸之摸了摸顧菀的頭,笑的一臉慈愛,“為君者,當知人善用。賢人有賢人的位置,小人有小人的用法。”
    “小人能有什麽用法?”小顧菀充滿了好奇,“你不是說小人是天底下最壞的東西了嘛?”
    “這種人為了往上爬,會主動去做很多職責範圍外的事情。你既不必付給他好處,又可以白使喚他,何樂不為呢。”
    “父親真是奸詐。”顧菀對這些生意經沒興趣,一頭撲進了顧攸之懷裏。
    “我這可不是奸詐,是人情世故。”顧攸之拍了拍顧菀的背,又叮囑一句,“另外,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心胸狹隘,為父若是對他不善,恐怕會遭他嫉恨,誰知道背後會生出什麽事端來。所以還是暫且留他一留,等找個時機,把這燙手山芋丟給別人吧。”
    那時顧菀還小,便也沒有太將此人放在心上。過了許久再想起來時,才知道父親給了他機會,讓他看到“攀高枝”的機會,去別處獻殷勤去了。
    原本過了十多年,顧菀是不記得這人的,但一來她最近在努力回憶當年的人,二來這人習慣性打量人的小動作沒有變過,這才讓顧菀記起。
    他如今的模樣,顯然調了外任,發了筆小財的,不然不會在這種地方如此大手大腳。
    但從言辭中判斷,又知道他如今混的不是很得意,需要向昔日同僚低頭。
    所以這位同僚是誰?
    又會不會是父親當年的下屬之一?
    顧菀腦子亂亂的,等下了樓梯還沒清楚,隻聽到旁邊琵琶聲,這才作罷。
    一樓大廳的舞台上,此時正有兩個小歌女在彈琵琶。
    約莫是剛學的緣故,彈的不是很好,斷斷續續。
    顧菀原本是覺得呱噪,但是抬頭看到她們手裏的琵琶,才猛然想起那人話裏的“琵琶女”。
    是個線索。
    但青樓裏歌姬無數,琵琶又是其中最大的類別,別說平時歌舞助興有,就是有時候演小戲有琵琶,就是有時候說書,也有琵琶。
    到底是哪個琵琶女呢?
    顧菀把這事兒埋在心裏,回去隻當做了一樁普通的生意,隻是往這樓裏跑的次數就多了些。
    這人出手大方,要了解他的行跡也不難,知道叫徐源,是外地一郎中,是外地入京述職的,因貪花好色,便直接住在了花樓裏,夜夜笙歌,順便找點門路。
    “述職?”顧菀皺了皺眉,才意識到快到年底了。
    “可不是,你沒發現樓裏最近生意都好了不少。”秋娘難得今日有空,陪顧菀說話。
    她剛才配合宰了一隻肥羊,心情正好著呢。
    “我記得朝廷有法度,官員不可宿在娼家。”顧菀皺眉說道。
    “那是先帝在的時候的是,可你看看如今坐在上麵的是誰。”秋娘哂笑了一聲,搖著手中的輕羅小扇,“最近連糧價都漲了一成,滿京裏也就咱們生意好了。”
    “我聽說今年是個豐年,不缺糧。”
    “可也得有人運啊。”秋娘走到了窗邊,看了一眼外頭的細雪,砰的一聲關上了窗,有些尖酸刻薄的說道,“大人們不缺,底下賤民們可沒有人不缺。”
    “你看到了什麽?”顧菀好奇。
    “沒什麽。”秋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冷了聲音說道,“就是後門口有個賣女兒的罷了。”
    “啊。”顧菀啞然。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秋娘走回了桌邊,看著岸上燃燒的小火爐,嗤笑一聲,斷端起了茶盞,“這是那些有錢人才能說出的話。對於窮人來說,下雪就意味著冷,意味著被凍死,餓死。”
    “我以為京畿年景不錯。”顧菀弱弱的說道。她雖然慘,卻也不怎麽認識京畿的農人生活。
    “先皇駕崩征一次稅,新皇登基又疏了一遍絹,然後大封功臣,賞賜心腹,城外的良田,還有幾分能落到農人手裏。”秋娘喝了口茶,攥著手中的茶杯,自嘲的笑道,“這話原本輪不到我一個小女子說的,但從去年到今年,媽媽買的人快抵得上去年三年的了。”
    青樓這地方與別處不同,買人口更注重樣貌,小女娘們的樣貌,不說百裏挑一,那也是十裏挑一的。
    再加上培養起來拋費也大,所以若不是遇到了“好貨”,老鴇平素裏買人是貴精不貴多的。
    這小小的一座青樓,都能買這麽多,可想而知外麵的世界會有多少人在賣兒賣女。
    “這才一年。”顧菀輕歎。
    “這不是,這才一年多。”秋娘看著窗棱,眼神有些呆滯,“原來倒不覺得,隻是如今這麽一比較,才念起顧大人的好來。”
    “顧大人?”顧菀一愣,下意識的抬起頭,“哪個顧大人?”
    “哪個顧大人,除了那個顧半城,還有哪個顧大人。”秋娘笑了笑,又複坐下,拿鑷子調了下小火爐裏的炭,讓火燒的更旺些,“他在時,這坊裏規定的可嚴了,幾時開門,幾時關門,不準夜宿,不準擅調歌女服役,定期去太醫署檢查身體,每個月還要收稅銀……”
    “那會兒我們沒少罵他摳門,連我們幾個皮肉錢也收稅,可有他在的時候,京師的糧價沒這麽漲過,樓裏的女孩兒進的也沒這麽勤。”
    秋娘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媽媽抱怨那時做生意艱難,可我們姐妹卻覺得,那時的日子要好多了。”
    “起碼,活的像個人。”
    “朝廷也更像個朝廷。”
    顧菀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有人誇讚父親。
    意外,卻又感覺到欣慰。
    他的事跡有人記得,他的辛苦沒有白費。
    “聽說他被抄家了,應該不是個好官吧。”顧菀佯裝好奇的說道,然後就得到了秋娘的白眼,“你知道些什麽!”
    “被抓,那不更說明他是君子。”
    “君不見,禽獸們可都高踞在那兒呢!”
    秋娘朝著皇城處一指,表情譏誚。
    *
    因和顧菀在氣憤下說了真心話,所以秋娘後麵的表情就不大自然,直接找借口送客。顧菀看出這點,也順水推舟的說自己該回家,告辭離開。
    替“不舒服”的秋娘關了門,顧菀忍著笑準備轉身,卻不料撞入一個人懷裏。
    “哎呦,對不起。”顧菀道歉,卻不料被人抱了滿懷。她心生警惕,心想這是那個登徒浪子趁機揩油,於是一個拐肘的撞過去,趁得對方痛呼,自己迅速轉身,這才看到對麵輕薄她的人,不由得驚呼出聲:是你。
    “是我。”衍王揉著被她撞疼的地方,沒好氣是抬眼,臉上氣憤至極,“怎麽,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指望為他守身如玉。”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顧菀皺了皺眉,轉身就要離開,被他一把抓住,逼到了牆角,“不要在我麵前裝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我看到他了。”
    顧菀背猛然一僵,挺直在身前。
    “龐祈玉進了羽林衛,他是龐家的寶貝獨苗,哪怕文不成武不就,龐太師也會拉下老臉來保他。”衍王死死的盯著顧菀,眼神充滿了惡意,似乎就在等她下一秒崩潰,“聽說龐家在為他相看親事,打定主意為他尋一門顯貴的妻族了。”
    “幾日不見,衍王殿下似乎八婆了許多,整日關心的都是這些家長裏短的。”顧菀深吸了口氣,然後冷漠的看著他,“您既然這麽關心這件事,那我就調明了跟你說。”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的。”顧菀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的說道,然後,再站起身,看著他驚疑不定的表情,微微一笑,“我連他都不要,更不會要你,你就別癡心妄想了。”
    “你也不想想,我們幾次三番都在什麽情況下遇見的。”
    “我嫌髒。”
    說完,她推開衍王,姿態優雅的朝樓梯裏走去。
    “顧菀!”衍王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又氣又羞,臉漲的通紅。
    “你好,你很好!”
    “嗬!總有一天,我要你哭著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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