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怪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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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宸王朝,武佑十九年。

    八月初的長安城,流火季節已過,清晨還略帶一絲涼意。一如往日,守衛打開城門時,外麵已有城郊百姓推車挑擔準備進城,車上擔裏多是新收瓜果魚肉,等著進城販賣。與往日不同的是,剛走完第一批人潮,北大街傳來馬鈴兒響,在寂靜的晨曦中顯得清脆悅耳,光聽這聲響,就讓人覺得來者心情頗好。

    一行三騎慢慢走近,守衛眼尖,趕緊去報了宣武門的城門領鄒勇,倒是把鄒勇給嚇了一跳,匆匆從城樓下來,上前請安,心裏暗暗嘀咕,這老爺子這點不去上朝,怎跑這兒來了?

    “下官鄒勇,拜見衛國公,給國公爺請安。”

    “免禮。”衛國公也不拉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敲敲腦袋,“你是宣武門的城門領啊?正好,我這會子出城去接我外孫女外孫子,他們帶的東西有點多,你讓人看著點,別驚擾到百姓。”說完打馬出城,後麵兩個長隨緊緊跟著。

    “下官馬上安排。”鄒勇隻覺得腦門似有冷汗流下,且隱隱作疼。“趕緊的,把兄弟們召集起來,一會兒衛國公府的車隊過來的時候,盡量把百姓隔開,一定要讓他們平平過了我們的地頭。”

    “頭兒,這衛國公家向來講理,沒這麽橫行霸道啊,今天是怎麽回事?”守衛不解。

    “他們家守禮那是因為謝大小姐不在京城,你回頭找家茶樓聽聽說書,我估摸著很快有人會開始講了。”鄒勇揮揮手,自顧跑城樓上觀望。作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他太知道了。

    衛國公晃悠著出了城,走了不到兩裏地,就看到前麵有長長的車隊過來。

    “國公爺,是大小姐,我看到晴空和來鴻在前麵呢。”長隨謝平話還沒說完,就見前麵揚起漫天飛塵,衛國公打馬飛奔而去,跟著哭聲震天。謝平謝安趕緊追過去,到了車隊前麵,好不容易塵埃落地,看清眼前場景,忍不住嘴角抽搐。衛國公脖子上騎著一個跟年畫上下來似的胖娃娃,背上掛著個十一二歲不算小的姑娘,麵前是嚎啕大哭的謝大小姐。

    真慘!謝安覺得再不施援手他家國公就要沒氣了。

    “小的給大姑奶奶,表小姐表少爺請安。”謝平謝安請了安,對著衛國公背上是少女說,“表小姐,國公爺一大早就出城接您,挺累的了,咱是不是先回去?”

    關雎朝上瞄了一眼,她弟正專心數著她外祖父的胡須呢。利落地跳下地,扯下謝大小姐手上的帕子糊到她眼睛上,“娘,快點停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怎麽啦。”

    “不是你說的,見到久違的親人要流下喜悅的淚水嗎?”謝靈雨擦眼淚的空檔還橫了女兒一眼。

    “您這叫喜悅的淚水,那你讓哭喪的怎麽辦?”關雎覺得她這老娘最好就是不跟她說話,憋死她,腦電波從來沒跟人接對線過。“阿蒙,你給我下來,我們要走了,回頭把姥爺給壓壞了,看我不打你屁屁。”

    “就不,我要跟姥爺騎馬回去,才不要關馬車裏。你自己一路騎馬,把我關車裏這麽久,你虧心不虧心?”關刀緊抱著衛國公的頭,死活不下來。

    “行啦雎兒,姥爺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我帶著刀兒回去。”衛國公掰開關刀捂著他眼睛鼻子的小手,一手抓著關刀,一手扶鞍,飛身上馬。

    望著前麵明顯長高了一截的騎士,後麵整車隊的人都想撫額長歎,“形象啊形象!”

    在宣武門的衛兵們如臨大敵地做好警戒準備時,出城不到一個時辰的衛國公回來了,還是騎著馬,肩膀上坐著一小孩,也不怕掉下去。城門領鄒勇在城樓上看到如此壯觀景象,直接就給定住了,好不容易回過神準備下去迎一迎,一看到路上景況,差點兒一腳踩空滾下樓梯。那是什麽?一隊囚車?好吧,那是籠子,十幾輛車的籠子,家禽野獸齊活了,就這麽雞飛狗跳地往衛國公府而去。鄒勇這會子真的是舉起袖子擦汗了,幸好,幸好這衛國公府就在城北,不然怕是這麽一路留下牲畜糞便招搖過市,宮裏都要給驚動了。

    宮裏確實是驚動了,因為武佑帝找不到衛國公了。“誰讓他今天告假了?誰說他今天可以告假了?”群臣麵麵相覷,衛國公在殿上的兩個兒子都偷偷地往後躲了躲,他們也不知道老爺子跑哪去了。“馬上把他給我找來,退朝。”

    武佑帝剛回到昭明殿,總管太監蘇燦就收到了東廠遞過來的信,“皇上,剛戴公公那邊回說,今天永寧侯夫人帶著少爺小姐回京,衛國公一早出城接去了。”

    武佑帝氣道,“他女兒回來,用得著他衛國公不上早朝親自出城去接?這是哪家的規矩?”

    “衛國公家的規矩。皇上您忘了,謝大小姐那是誰?現在太後提起她都還咬牙切齒呢。”蘇燦捂嘴偷笑。武佑帝也是偷偷一樂,“謝靈雨回來了,這京城肯定很快就熱鬧起來了。讓東廠給我盯著點兒,有什麽樂子趕緊報上來。”

    “您不用等的,今天他們進城已經很是轟動。一溜兒二三十輛馬車,中間十幾輛裝著籠子,裏麵有各種飛禽走獸,關少爺從城外就騎在衛國公頭上進府的。”看武佑帝咧開嘴準備笑,蘇公公立馬加了句:“這北大街上全是糞便,五城兵馬司正著人打掃呢。”

    “這個謝老頭!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去衛國公府支取清掃費用,往高裏要,當是朕的賞。”武佑帝敲了敲書案,邊笑邊吩咐蘇燦,“讓謝鍾旭趕緊的給我進宮,我得把他弄出去,省的謝大小姐束手束腳。這京城也該理一理了。”蘇燦躬身退出,找人去衛國公府了。

    衛國公府位於京城東北方,是勳貴聚居之地,從北大街轉進得勝坊,衛國公府就位於得勝坊的九安街上,府邸規模雖與各王府不能相比,但在公侯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了。尤其是傳到現任衛國公謝鍾旭,戰功累累,手握實權,不是一般空有爵位的公侯可比。衛國公府的人走出去,下巴都能比別人家抬高三分。車隊轉入九安街,街麵鋪的是極大的青石板,極為平整,當然坐馬車裏還是有一點兒顛簸的。感覺馬車停下,謝靈雨幫關雎整整衣服,準備下車,外麵傳來關刀的大呼小叫,還有衛國公哄著他的聲音。

    謝靈雨和關雎是在二門下的車,等著衛國公帶著關刀進來,謝平謝安並沒有跟著,這正外頭指揮下人搬運行李。

    “爹,我們應該住到永寧侯府去的,我早就傳信讓他們收拾準備了呀。”謝靈雨看著這熟悉的府邸,有些煩惱,又有些懷念,畢竟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關雎也有些愕然,怎麽跑外祖父家裏來了?赫赫有名的國公府,還是未立世子的國公府,夫人姨娘,嫡庶子孫哪個品種都不缺,當家主母跟她母親還有一點點恩怨,這住進來日子還消停得了?她已經開始懷念在北邊縱馬揚鞭的日子了。

    “胡說,你住到永寧侯府那還有爹什麽事兒?好不容易雎兒刀兒都回來,還不讓我們祖孫親相親相啦。關定那小子又不在,如果他家的老妖婆打上門去也是麻煩,爹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了事。乖乖聽話,住在國公府,雎兒刀兒也有表兄弟姐妹們作伴,多好!”衛國公不再作商量,直接抱著關刀坐上青油小車,“爹帶你們去看看給你們準備的院子。”謝靈雨趕緊跟吩咐了一句:“先去拜見母親。”隨後上了車。

    “娘,留下貼身侍候的就行,其它人讓他們先回侯府去安頓下來,改天我們再回去看看有什麽要修繕的,趁便先弄好了吧。”關雎挽著謝靈雨的手,笑吟吟地說,“總歸是姥爺疼惜,怎麽都要住一陣子,這樣好不好?”

    “都聽雎兒的。”謝靈雨拍了拍女兒的小臉,車外麵原本跟著走的晚照都已經出去安排了。

    與其它府邸相比,衛國公府也是相對清淨,衛國公長年征戰,除了夫人歐陽氏,衛國公妾侍不多,生了孩子的也就兩個,其中一個還過世多年,就是謝靈雨的親姨娘。衛國公兄弟二人,在太夫人過世之後,遵太夫人遺命,兄弟倆分了家,二房另府別居,如今舉家在西南任上。妻妾少,又沒有妯娌之爭,歐陽氏在衛國公府一人獨大,兒女媳婦奉承著,孫子孫女陪伴著,小日子過得多美滋。偶爾出去參加宴請,也是被人吹捧著,出則香車寶馬,入則眾星拱月。

    歐陽夫人住的是主院,曰“芳庭”。太夫人住的時候叫“椿萱堂”,等太夫人過世,二房的人也搬走後,歐陽夫人作為當家主母理所當然住到主院,因嫌棄原先的名字老氣,給改的。兩輛清油小車在芳庭門口停下,候著的丫鬟一看是衛國公,趕緊進去通報。

    日色尚早,芳庭裏來請安的大大小小都還沒走,聽丫鬟來報國公爺來了,俱都一愣,愣歸愣,動作都不慢,歐陽夫人也不去管三個兒媳來不來得及避走到屏風後,帶著幾個孫女孫子迎出去。邊走還不忘理理衣衫,摸了摸頭發。大丫頭牡丹服侍歐陽夫人多年,哪有不明白的,上前扶著她陪著笑道:“夫人今天優雅雍容,妝容精致,奴婢看著都錯不開眼呢。”話音剛落,衛國公已經當先走進來。

    歐陽夫人趕忙上前見禮,她已經見到衛國公身後跟著的一大二小母子檔了,心裏氣得咬牙,麵上還不能顯。孫子孫女也緊接著上前請安。

    衛國公自在主位坐下,歐陽夫人也在他旁邊坐下。謝靈雨母子三人站在廳堂當中,小丫鬟拿著跪墊過來,母子三人跪下行禮。衛國公壓陣,歐陽夫人再蠢也不會此時發難,笑眯眯叫起,牡丹端著托盤過來,給關刀的是整套的金五件,項圈手鐲腳環,關雎得了一套赤金鑲紅寶石頭麵。歐陽夫人讓把三位夫人也請過來,“正好你們舅母也在這兒,順便見見禮,舅舅們上朝去了,等回來再帶你們過去行禮。”

    謝家三位夫人走出來,先給衛國公行了禮。謝靈雨也上前廝見,叫過關雎姐弟上前磕頭。三位夫人打眼一看,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姐弟倆長得真像,關雎雖然已經十一歲,轉年就該十二了,可臉上嬰兒肥未脫,姐弟倆一樣的圓臉大眼,靈動討喜。關雎頭上綁著雙髻,兩邊各垂著兩顆龍眼大的珍珠,嫩黃色的軟煙羅襦裙,淺紫色軟煙羅窄袖對襟短衫,短衫上秀著嫩黃的折枝花圖案,簡單而精致,不搭披帛而在半臂處抽綁跟襦裙一樣的絲帶,舉手間絲帶飄飄,清新可人。謝家大少夫人寇氏暗暗咂舌,自己也是寵女兒的,衛國公府也足夠富貴,可自己也舍不得給這麽小孩子整這麽一身軟煙羅,十一二歲的孩子長得快,轉過年可就穿不了。再看關刀就簡單多了,小男娃一身繭綢紅衣,但看品相也是貢上的料子,不是一般的繭綢可比。脖子上掛的金項圈,鑲嵌著十八個刻麒麟紋的鈴鐺,腳上一雙……老虎鞋?不是虎頭鞋,這麽大孩子早不穿那個了。但關刀這個寇氏沒見過,就像直接踩著兩隻老虎走路,連四隻爪子都栩栩如生。兩個孩子生在邊關長在邊關,猛然間回到天下最是繁華迷眼的京城,進來這天下一等富貴的國公府,可身上不見一絲怯懦,衣著打扮得體合宜。

    關雎姐弟乖巧地同三位舅母見禮,早有三人身邊的大丫頭回去拿了見麵禮過來,兩人謝過賞,才過去跟各表姐序年齒。謝家最小的少爺也已經十歲,都上學堂去了。今天在芳庭的都是女孩兒,最小的是三房的謝玉潔,也已經十三,關雎姐弟掛了個尾。古人都早熟,這幫表姐們基本上都可以婚配的了,一個個的大人模樣,關雎覺得自己跟她們已經說不到一塊兒了,明晃晃的代溝啊,難道自己小孩當久了?退化?好在雖然陌生,但她的優點在於遠方,一路見聞,足以讓幾個沒出過遠門的女孩兒心向往之。

    衛國公滿意地看著小輩們相談甚歡,謝靈雨也跟幾位嫂嫂互問近況。他放下茶盅,“好了,靈靈剛回來,先讓她們去梳洗休息,晚上再吃個團圓飯。”歐陽夫人趕緊接話,“老爺,您看讓雨姐兒她們住哪個院子好?”按說這應該是她決定就好,但碰上謝靈雨的事,歐陽氏著實不願意兜攬,衛國公一直瞞著不告訴她謝靈雨要回來,擺明就有安排的,她才不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活。果然,衛國公說:“我前幾天已經讓人收拾好東北角上的憩園,憩園連著花園,刀兒的小玩意兒正好可以養在花園裏,離東北角門也近,她們要出府看看也方便。”歐陽氏突然就覺得牙疼了。這府裏還有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自己執掌內院這麽多年,裏裏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國公爺在倒騰一個院子居然沒人跟她說?

    正在此時,管家劉忠未經通報帶著一個內侍進來。衛國公一看就知道有事了,趕忙站了起來。

    “國公爺,皇上急召,請您馬上跟奴才進宮吧。”衛國公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往前走,幾步後又轉頭對著劉忠說:“老劉頭,你帶靈靈她們去憩園安頓下來,有什麽需要添置的馬上去辦,不要耽擱。”

    “老奴明白。”

    “母親,女兒先帶孩子們去梳洗,晚些兒再來陪母親說話。”謝靈雨一刻也不停留,馬上跟歐陽氏告退。歐陽氏張了張口,本想說兩句出出氣,到底沒說,隻揮揮手讓她們退下。連三個兒媳婦和孫女們也都讓她們走了。

    三房的李氏帶著女兒謝玉潔往自家院子走,謝三爺是庶子,歐陽氏連麵子情都懶得做,直接給安排了離主院頗遠的怡園。謝玉潔挽著李氏的手,頗為好奇地問:“母親,怎麽這個北疆回來的姑姑感覺比京裏的姑姑還像咱府裏的嫡女?你看她站那的樣子,祖母完全壓不住她呀。還有她那身長曲裾,現在居然還有人穿長曲裾,還穿出那種氣勢。”李氏想起謝靈雨那身深紫滾邊的迷離絲錦長曲裾和墮馬髻上簡單的紫玉雕葡萄簪子,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你這個姑姑呀,那是比不了的。因為長得像太夫人,打小兒就是太夫人帶大的,你看府裏還留著你二姑姑的院子,可有你大姑姑的?那是她在府裏壓根兒就是一直住在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是不錯眼的盯著,尤其是她親姨娘去世後,更是擔心她出事,緊緊捂著這命根子。”

    “那怎麽還讓她嫁到宣同府那麽遠呀?我一直覺得這姑姑不招人待見,今天看著祖父的樣子又不像。”謝玉潔更好奇了。

    “太夫人年輕的時候可不是尋常女子,她多年跟著老太爺征戰四方,聽說你祖父還是生在陣前的呢。後來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大好,到你姑姑十三歲的時候,就熬不下去了。趕上北疆蠻族叩關,皇上奪情命你祖父出征,你祖父就帶著你姑姑去宣同了。”李氏遙憶當年,當時還是新媳婦呢,孩子都還沒生,看著府裏這一團亂,公公出征,庶女不敢留在府裏隻能帶走,自己嫁的還是個庶子呢,隻覺得眼前一片黑茫茫。好在丈夫爭氣正直,總算熬了過來。“年年巡邊,你祖父必然爭取北行,是為了什麽?如今你姑姑回來,你祖父還是防著沒敢大意的,就怕夫人給添點堵。整出一院子夫人還不知情,看吧,最遲明天,必然有一群奴才被發落。”

    “那姑姑是要在我們家常住了?”謝玉潔有點兒雀躍,是不是以後家裏會很熱鬧,去給祖母請安也不會太難受?有故事的姑姑,會給家裏帶來不同吧?

    “常住是不可能的,我估摸著肯定是你祖父沒跟你姑姑商量直接把人帶回來的。她京裏可空著一座不亞於咱們府的永寧侯府呢,太夫人去世後,她留下的下人大多數都給了你姑姑,有些跟著去了宣同,有些後來就在京裏看著侯府。”李氏拉著女兒交代,“你喜歡可以常去憩園玩,你姑姑為人光風霽月,兩個孩子看來也教的很好,但有一個,如果她跟你祖母有爭執,千萬走遠一點,以免誤傷。”

    這邊李氏母女倆談論著,憩園裏邊也正熱鬧著。憩園並不是那種中規中矩的幾進院子,房屋錯落在園子中間,假山亭閣,玲瓏別致。園中盡種槭樹,此時初秋,樹葉開始染黃,主路直通園內正堂,昆吾集,衛國公之父老國公晚年常於此消磨時光,教導子孫,推兵演武。昆吾集裏據說收藏有老國公爺畢生珍藏名刀,還有諸家兵法。正堂前是一個小演武場,欲入昆吾集,先過演武場。正道的中間處,左右各有兩進小院,正好謝靈雨帶著關刀住了左邊院子,關雎自己住了另一邊。小廚房靠近演武場,跟著過來的廚房管事婆子自去收拾,二三等下人安排在園門倒座的兩排屋子裏,因是後院,男仆均安排在了府外。

    “小時候,我最喜歡來這憩園玩了。祖父讓爹爹承了爵,自己躲在這憩園榮養,多少自在。我幾乎每天都過來,幫著祖父擦他那些刀槍劍戟,祖父見我喜歡,由著我每天在演武場擺弄點花拳繡腿,說是強身健體。”謝靈雨滿是眷戀,邊走邊跟孩子憶起童年趣事。一行人進了左邊小院,穿過兩間抱廈進入堂屋,一水兒的紫檀家具,正中是暖炕,兩邊各擺一對七屏卷書式扶手椅,配高幾。東麵是臥室,西麵與堂屋用博古架隔出一小書房,中間小月亮門。

    “祖母在的時候,給我布置的房間就是這個樣子。”謝靈雨在炕上坐下,關雎也坐到另一邊,關刀幾個屋子亂串,荷風在後麵追得滿頭大汗。“曉煙荷風你們倆趕緊把這小混蛋抓去洗洗臉,換身衣衫。雎兒也先回去看看那邊可收拾好了,娘跟你劉爺爺聊聊天。”謝靈雨把倆小的支使走了。

    “是的娘。”關雎偷偷翻了個白眼,微微蹲身行禮,帶著焚琴煮鶴往外走,還不忘對站在門邊上的劉忠說:“劉爺爺,我給你帶了好東西回來,一會子打發丫頭給你送去。”

    “謝謝表小姐惦記,老奴可就偏了表小姐的好東西啦。”劉忠躬身送關雎出門。轉回身對謝靈雨說,“大姑奶奶,您有何吩咐?”

    “劉叔叔,你先坐下,喝口茶,跟我說說家裏有什麽忌諱,太久沒回來,都生疏了。”謝靈雨盤腿坐到炕上,笑著問劉忠。

    劉忠也不跟她客氣,坐在下首,但也不敢過於放肆,隻碰著前沿一點。“謝謝大小姐。夫人處事公允,前些年二少夫人一直想將南邊的三少爺和五少爺接回京,夫人也甚是想念孫子,隻是二爺不舍得,後來國公爺發了話,說孩子還是跟著親娘好,況且二爺的林姨娘也不是一般的姨娘可比,所以最後也沒將人接回。”

    “哦,那如今府裏有兩位少爺是在南邊了?”謝靈雨沉吟,手指一下一下敲著炕桌。

    “是的,大房三房都比較順遂,隻二爺在外駐守,夫人牽掛的多了些,就把六少爺養在了身邊,就住在芳庭的東廂。”劉忠斟酌著又說,“按說咱府裏,少爺們滿十歲都是要分了院子住到外院的,隻是夫人尚未吩咐下來給六少爺收拾院子,怕是要過了中秋再說吧。左右都是自家姐妹,也沒什麽好避諱的。”

    謝靈雨本來隻是隨便聽聽,後來怎麽覺得不對了,她的雎兒可不是什麽自家姐妹,更可怕的是最容易被說閑話的表親。誒呦,之前雎兒講過的那個故事是什麽來者?怎麽聽著那麽像。

    “你一會子順便幫我跟晴空遞個話,明早備好車在東北角門等著,我得回侯府看看,沒什麽要收拾的話,我早些住回去。”不管了,還是離開能心安。

    “國公爺那裏……,大姑奶奶,國公爺一直盼著您回來,您不住下,他怕是不樂意。”劉忠想著自家國公爺這倆月準備這準備那,忙得熱火朝天,結果住不了幾天大小姐就要搬走,不得暴跳如雷才怪。

    “沒事兒,我把他也帶走他就樂意了。”謝靈雨抿嘴一笑。劉忠無力地苦笑了一下,行禮告退。

    那邊關雎也正把屋裏所有抽屜打開,邊端看邊聽小丫頭掛雲說著這府裏的事。

    “恁大個六少爺還留在後院?”聽到歐陽夫人把二房的小孫子養在身邊,關雎抬頭眨了眨眼睛,怎麽感覺像紅樓夢啊?好在自己不是林黛玉。

    “是的,聽說還沒準備分院子。”掛雲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淡定地把抽屜一個個裝回去。

    “去看看新月從外麵回來沒有,看到晚照叫她也過來一下。”關雎讓掛雲出去,拿起小錘子開始砸核桃,眼睛還是盯著那堆些抽屜。

    沒比她更悲催的了,公司要搬辦公室,打包東西亂成一團,她一屁股坐到擺在地上的抽屜上,然後就眼前一片漆黑。剛開始以為是停電,可是很快的,她發現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總不會是一屁股磕死吧?還有意識呀,才這麽想著,就昏睡過去了。再次醒來,還是一樣的漆黑寂靜,就這麽反複幾次後,她終於聽到聲音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含寶寶,濃濃的母愛穿透了黑暗,一下子讓她溫暖起來。有時候也有聽到男人的聲音,小心翼翼對著妻子說話,慈愛地叫著寶寶,關雎幾乎可以看到一個傻笑著的男子,盡管她實際上什麽都看不到。

    恍如被雷劈了一下,結合十幾年的網蟲經驗,關雎突然就明白過來了,穿越!隻是沒有車禍,沒有地震,沒有飛機失事,她是怎麽穿的?難道那個抽屜是機器貓的時光機?怎麽用了那麽多年沒發現這個特異功能。關雎欲哭無淚,有淚她也哭不出來,她還是個胚胎。關雎很是茫然,不知道老天爺準備讓她怎麽穿,往前穿往後穿還是架空穿,她的家人親戚朋友怎麽辦?她聽得越多越是心驚,這語言環境不對頭啊,將軍啦,夫人啦,老侯爺,國公爺,百分之百完蛋,生出來她也找不到家人。好在關雎向來比較能隨遇而安,雖然掛念親人,可自己現在還是顆小豆豆,什麽都做不了,既來之則安之,等出世再說吧,尼瑪,這都什麽事啊!事實上關雎還是有點小興奮的,用抽屜把她弄過來,會不會配個小叮當的百寶袋啊,不是都有空間什麽的嗎?閑來無事,她在腦子裏呼喚各種穿越機構,什麽穿越大神,空間大神,閻王判官,牛頭馬麵,連大熊吉安宜靜哆啦美都沒放過,就是沒人搭理她。

    關雎在娘胎裏聽著她爹娘唱了出狗血廣播劇,後來她出生了,加入了這場情景喜劇的演出,還漸漸入戲。出生之後她很想回去,蹣跚學步開始,就整天搗騰家裏的抽屜,總希望哪天就開到可以回去的時光機,隻是從沒成功過。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在這裏爹疼娘愛,家庭溫暖不亞於以前的家,關雎糾結了,真開到一個能回去的抽屜難道她又要來一次骨肉分離之痛?這太狗血了有沒有!每逢糾結於回不去時,關雎總是無比慶幸,自己不是獨生女,不至於無人奉養陪伴父母,也每每安慰自己,時間是最好的藥,睿智豁達的人總是能端正心態麵對一切,這是她從小就受到的教育。

    “姐,姐,”關刀小朋友直衝進門,撲到關雎腿上,打斷了她的回憶。關雎隨手塞了小塊核桃仁到他嘴裏,“好好的跑什麽,一會兒摔著了可別哭。”

    關刀三兩口把嘴裏東西吞下,“快跟我去巡營,國公府不熟,不利我方作戰。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知己知彼,勝乃不殆。所以我們應該先察看一番。”

    “得了,想去玩就是了,還巡營,你當還在西北呢。”關雎失笑,決定帶他在憩園探探險。恰好晚照進來,“小姐,少爺。帶回來的東西部分先送回侯府,餘下的也都安頓好,少爺的小玩意兒一些養在這園子裏,一些暫時養在花園。也有部分先送回府,有侍候的人跟著,請放心。”

    關雎坐回炕上,把關刀也抱了上去。“先著人把給震西侯府曾夫人的禮送過去,附上拜帖,就說我們明天過府請安。”

    “是,奴婢馬上安排人去送。隻是剛夫人讓劉管家傳話給晴空,明天要回咱自家府裏看看。”晚照回道。

    關雎嘿嘿一笑,“就曾夫人那樣,咱們也就是繞路一圈而已,她不會讓我們進府的。我隻是不想父親讓人詬病,畢竟名義上她是祖母。真進去也沒事,下午再回侯府好了。”心裏琢磨著怎麽能讓震西侯府把他們擋在門外。“把給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的禮也送過去,二舅舅那裏,把給三表哥五表哥的抽出來,你多備一份給舅舅的,交給劉爺爺,讓他派人送福州去。其餘各交好的府邸,明兒一早送吧。”下了炕理理衣服,“怎麽著都得告訴大家夥,謝靈雨回來了。”

    關雎帶著關刀出了院子,正好新月小跑著回來,跟在她後頭往演武場走去。“小姐,京裏真的有說書先生開始說夫人的故事了。”新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家茶樓就在東市靠近平宜街那塊,離震西侯府不遠。”

    “講的都是什麽?”靠近震西侯府?有意思。關雎暗自沉吟,不想關刀在旁邊加了句,“好聽嗎?我也想去聽。”這是個能站著絕不坐著,能出門絕不著家的小頑皮。

    “那是一場刀光劍影的故事。”新月回道,“那家茶樓叫‘來一碗’,生意一直不錯,地方也大,有大堂有雅間,平民官家,勳貴清流都時常光顧。”

    “來一碗,真是個好名字。”關雎喃喃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