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慫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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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盤轉動的聲音,在蓋著三間小屋的院落裏,緩慢而粗厲地響起,不像平時驢拉的時候,那般輕快流暢。

    趙風一邊往磨盤上加豆子和水,一邊不無同情的望著此刻正拉著磨,汗流浹背的琉璃。

    即使是師父對徒兒正當的懲罰,但他身為一個男子,而且是有著一顆直男心的大男人,見一個女子拉磨盤,總是於心不忍。

    但是,無論是替琉璃說情,還是要代替琉璃拉磨,都被王芳髓簡單粗暴的,扼殺在了搖籃中。

    是怎麽扼殺的呢?就是一句話也不說,隻拋去一個淩厲到,幾乎能隔空把人淩遲了的眼神兒,就這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盯著你,盯到你服軟為止。

    這是王芳髓恐嚇徒弟慣用的手法之一:此時無聲,勝有聲。

    “乖徒兒,累了吧?”王芳髓的聲音平靜無波地響起,卻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琉璃的背上,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不不,不累不累不累!”看了眼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木樁旁喂著那頭暫得閑暇的驢的王芳髓,琉璃搖頭如波浪鼓,擦了擦從額角淌下來的汗液,忙加大了拉磨的力量。

    要不是一時沒有地方可去,她才不會和趙風這個“死敵”共處一個屋簷下呢!等她找到了去處,絕對馬上離開,一刻也不會再在這個被師父威脅,最主要的是,被自己的死敵看了笑話的傷心地,停留。

    又推著磨轉了一圈,一抹灰色映入眼角,琉璃下意識地轉過頭,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個從田間勞作歸來的農夫正從門口經過,看到這匪夷所思一幕,不禁停下腳步,在門口探頭探腦起來。

    把驢喂得肚子滾圓,對草已提不起興趣,直咬自己手的王芳髓,發覺琉璃突然停了下來,不悅地循著琉璃的目光望去。

    “是趙老頭啊,啊!”剛開口,手就猝不及防地被身旁的驢咬了一口。

    這一聲慘叫,嚇跑了在門口偷窺的趙老頭,卻將琉璃和趙風兩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望著手背上一排整齊的月牙形牙印,王芳髓勃然大怒,脫下布鞋便拍向驢的腦袋。

    “啪!”一聲脆響。

    “……”驢沒有怎麽樣,琉璃倒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仿佛那隻鞋不是拍在驢腦袋上,而是拍在了自己腦袋上。

    見狀,趙風不禁再次被琉璃逗笑:

    這個女真族的姑娘,不凶別人的時候,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五王爺府。

    “王爺,真的要送嗎?柴大人的案子已經蓋棺定論,我們與宋岩也素無瓜葛,真的要在他身上浪費錢財嗎?”趙南柯的貼身護衛,飛鷹道。

    飛鷹雖然趙南柯的護衛,但他心思細膩,思慮周全,所以,她不僅擔任趙南柯的保護工作,還負責趙南柯的日常生活,算是府裏的半個管家。

    所以,涉及到趙南柯錢財方麵的各種事務,他都會或多或少的過問一下。

    主子搜刮那麽多錢財,就是為了起事用的,眾所周知,打仗需要軍費,軍餉,而這些東西,是最費錢的。

    一場席卷全國的大戰,可以讓一個國家連續十年恢複不了元氣,由此可見,戰爭有多麽費錢。

    而現在,這麽需要錢的趙南柯,就要拿出一部分錢,去討好一個和起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飛鷹實在無法理解。

    “宋岩斷案如神,皇上又信他,朝廷的那些官,貪汙腐敗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我已經告訴過咱們這邊的那些人,叫他們不要作奸犯科,讓宋岩抓到把柄,這樣,宋岩就可以成為,替咱們拔掉朝廷上太後和皇上的人的,最好助力。”聞言,趙南柯耐著心解釋道,拍了拍飛鷹的肩膀,難得對自己的屬下露出溫和而不刺激的笑容。

    如果說他的下屬中,能有一個最值得他信任和感激的,那這個人,一定是既負責他的安危,又要操心他的生活的,飛鷹了。

    趙南柯是個,愛憎非常分明的人,眼裏容不得一點兒沙子。背叛他的人,他絕不手軟,但努力效忠他的人,他也會記得他的好。

    雖然他大部分表現出的都是,絕不手軟這一方麵。

    見與自己如無來往的王爺突然前來,宋岩有些摸不著頭腦。

    “微臣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行了個禮,宋岩道。

    “哪裏哪裏,宋大人客氣了。”趙南柯道,鏡子走進宋岩的府中,命隨行的飛鷹,將裝滿銀子的木箱,放在了宋岩用來辦公的桌子上。

    “王爺這是……”跟在趙南柯身後走進來的宋岩,看見這一幕,十分不解。

    之前在劉牧那裏見過這個木箱子的宋岩,知道這種箱子是用來裝金銀的,但是他現在不明白,五王爺趙南柯,為什麽也會突然給他送銀子。

    難道,他也要求自己,坐些“識時務”的勾當?

    思及此,宋岩心上一凜:

    這大豊的官員,都是些什麽無恥之尤啊?!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皇上的親弟弟,他要怎麽拒絕他,才顯得不“以下犯上”呢?

    陷入苦思的宋岩,突然發現,原來拒絕別人,也是件很累的事兒。

    看到宋岩看見這箱銀子之後,臉上出現的,既糾結又憋屈的表情,趙南柯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道:

    “宋大人不要誤會,我同你一樣,憂國憂民,一心為大豊百姓。我是一個閑人,但心係百姓,這些錢是我捐給公家的,不是給你的。”

    聞言,宋岩心上的石頭,方落了地。

    “不過,這是我捐給朝廷的,所以,這裏的每一分錢,都要用在查案上。”怕宋岩拒絕,趙南柯再次強調道。

    因為他知道,若說這錢才是給個人的,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的宋岩,是絕不會收下的。

    “你可明白?”末了,趙南柯道,故意用不容置喙的威嚴眼神,掃了宋岩一眼。

    這種為國家辦事兒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宋岩是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的。

    於是,宋岩向趙南柯行了一禮後,欣然接下:

    “下官替大豊百姓,謝過王爺。”

    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五王爺帶著飛鷹,和來時一樣,邁著自帶皇家氣場、目下無塵的流星大步,離開了京畿提刑府。

    而在他離開後,一個黑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處。

    立秋後,天氣轉涼,京城的大街小巷裏,常見的各式各樣賣東西的小攤也變得零零星星,仿佛在秋風中凋零的花朵。

    而王芳髓的豆腐攤前,卻與其他攤位的冷冷清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來人往,磨肩接踵,顯出與清冷季節不符的熱鬧和喧囂。

    “琉捕姑娘,給我來四塊豆腐!”

    “趙公子,給你豆腐錢。”

    “王大伯,我要你左手邊的那塊兒豆腐,對,就那塊兒……”

    ……

    前來買豆腐的人絡繹不絕,饒是此時有三個人,比平時多出三倍也仍得不到片刻空閑,忙得不亦樂乎。

    琉璃一邊給客人往盆裏裝豆腐,一邊驚奇,之前王芳髓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麽忙過來的?莫非他在極度忙碌之下,會哪吒上身,長出三頭六臂?

    腳下又踩到那個柔軟的東西,一開始就以為是別人扔的破布的琉璃,並沒有在意,卻在不經意間的一個垂眸,看到那從開攤後不久就開始被自己踩到的東西,竟是王芳髓的粗布披風,從早晨到現在,琉璃竟沒有注意到,站在刺秋風中的王芳髓竟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褂。

    再次瞥了眼被踩得泥濘不堪的粗布披風,琉璃眼底劃過一抹自責,放下裝豆腐的鏟子,抬起剝蔥般的素手向自己的領口處摸去。

    手剛搭在領口上,便被另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按住,竟是一旁的趙風。他雖然也忙得不可開交,但和一根筋的琉璃不一樣,他可以一心二用,忙碌的同時,眼角的餘光也在默默地留意著琉璃。

    他發現,這個叫琉捕的女真姑娘不同於自己以前見過的所有大豊女子,她率真,隨性,什麽都按自己的心思來,但是,卻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另一個女人帶給人一種野蠻無禮的感覺。

    她的隨性,是貼心且有分寸的,不僅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還會讓人覺得自然有趣兒,讓他總是不自覺的被她吸引目光。

    而因為之前在皇宮時,為了讓趙風休了她,琉璃故意偽裝成的“蠻橫霸道、手段殘忍”的母老虎形象,本就不是真實的自己,所以出了宮,再遇到趙風之後,也不用刻意偽裝,直接做最真實的自己,就可以將自己的“璃”妃身份掩飾過去。

    否則,以琉璃那害怕麻煩的性子,讓他每天二十四小時去模仿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個女人,還不如直接讓她三尺白綾直接把自己給吊死。

    而不管趙風此時是如何看她,作為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大男人主義很強烈的直男,不管遇到什麽事,他是都不會讓身邊的姑娘受委屈的。

    之前在皇宮裏,他能無限包容總是故意給自己故意找茬的琉璃,就是源於這種要讓著、幫助女人的大男人主義。

    阻止完琉璃,趙風解下自己的圍巾,遞給琉璃,然後不動聲色地撿起地上那條被琉璃踩得全是塵土的披風,抖了抖,係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把自己的圍巾遞給琉璃,是為了替琉璃在師父那裏博好感,讓師父念在她往日的“孝順”上,以後少教訓她幾次,而把地上的披風係在自己身上,既可以保證這條披風不會被繼續踩,師父問起的時候,他還可以替琉璃承擔下因為她的疏忽所造成的罪責。

    要不,琉璃這一天大大咧咧,隨時闖禍的性格,每天至少都要被師父懲罰上兩遍以上。

    對,被師父罰這件事,在琉璃身上,已經變成了規律性的事了,就是,每天都會被師父罰一次,還是至少一次的那種。

    而趙風想幫,卻總是愛莫能助,因為琉璃這頭小倔驢,壓根就聽不進別人的話,不管是什麽事,她自己認為對,就去做,而且還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當然,倔的人,是感覺不到自己倔的,他們隻會覺得不認同自己的人是在無理取鬧,比如堅信自己的嶽丈馬吉是個大奸臣的趙風。

    “給,找你的零錢,拿好。”把一吊錢和幾個銅板放進伸過來的一隻手裏,王芳髓微笑著道,對每一個來買豆腐的人都是貼心周到,和顏悅色。

    “來五塊豆腐!”

    “好的。”王芳髓接過一個婦人遞過來的銀子,握著鏟子的手腕一伸,鏟起了兩塊豆腐。

    剛要把豆腐放進盆裏,忽覺身上一暖,轉過頭,琉璃的眉眼映入眼簾。

    “師父,冬天風寒,當心凍壞了身子。”見師父看向自己,琉璃用自己能學出來的,最溫柔的聲音開口,一臉發自肺腑的關切。

    趙風覺得搞笑的同時,不由得再次默默的對某人伸出大拇指:好演技!

    聞聲見狀,一個記憶中的身影和麵前的姑娘倏地重合了一下,如果那個人沒有被她娘帶走,應該和琉璃差不多大,想到這裏,王芳髓不禁愣了下神。

    “王師傅!”等著王芳髓盛豆腐的婦人不耐煩地喚道,不是她不通情達理,實在是身後的人催得太急,自己被逼無奈啊。

    “嗯!”王芳髓回過神來,道,忙給婦人盛豆腐。

    有個女徒弟也不錯,細心體貼會照顧人,自從老伴帶著女兒離家出走後,便沒人如此關心過自己。忙碌之餘,王芳髓不禁於心中感歎。

    如果他知道,琉璃隻是在演戲,估計會閃了老腰。

    五層的樓宇,拔地而起,四角飛簷,雕梁畫棟,如果不是倒塌了一半,其富麗堂皇堪稱建築中的精品。

    “左丞相雅興啊,來賞晴雪閣散步。”剛把參與修建的農工召集到一起,馬吉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從門口進來的劉元,冷哼道。

    劉元這個人,居心叵測,詭計多端,他不出現馬吉都要謹慎小心,何況他出現了呢?

    必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