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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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公子小姐們分作兩處,在程明瑞和程冬雪陪伴下進入廣成苑沐浴溫湯。
    夏日炎熱,看著水汽蒸騰的溫湯池館,我便失卻了沐浴的興致。推說身體不適,我在池邊的軟榻上懨懨躺下。
    程冬雪帶著小姐們換了浴袍,在丫環的侍奉下緩緩沉入用花瓣和香薰調製過的溫湯。小姐們的秀發伴著花瓣在水麵飄搖糾纏,竇媛的那番話便又浮上我的腦海。
    “悅兒,你若真不喜歡他,就放開他吧。”
    竇媛為何要我放開鄧訓?!我又沒有拴著他,要從何放開?
    我思來想去,覺得腦子裏象塞了一團亂麻麻的絲線,半天都理不清楚。
    林間風過,帶來池中花瓣的暖香,我躺著躺著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四周寒涼刺骨,睜開眼便發現自己陷在一片黑沉沉冷冰冰的水流中,身體正一點一點往下沉。茫然無助間,手臂觸到了一個溫熱的身體,我便竭力攀附其上,牢牢抱住不放。
    “你放開!”
    “不放。”
    “你不喜歡我,何必還來糾纏我?”
    不喜歡,就一定得放手麽?我心中猶豫不定。
    “你放開我!”
    “我不放,我喜歡你……”
    一團黑影突然傾覆而下,柔軟溫熱的唇瓣便落在我的額頭。象是烙鐵一般,在我額間烙下了一道滾燙的印記。
    我仰起頭來,想看清麵前的人,手臂卻突然乏力鬆開,身體在水中急遽沉落。悶窒感重重襲來,壓得我心痛不已,我不禁抬手連連捶胸。
    “咳咳……”一陣急促的嗆咳之中,我驚醒了過來。
    林蔭籠罩下。夏日的豔陽也變得疏離了許多,清冽的山風一陣陣拂過,池館四周懸著的絲簾便起起伏伏,柔軟飛舞。
    我端過旁邊木幾上的茶水,猛喝了幾口才平靜下來。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夢裏的場景,和那日在澗河中的場景十分相似,可居然多了一段對話。難道,我真的喜歡上……他了?!
    “蘇姐姐,你也下去泡泡啊,很舒服的。”竇童從溫湯池裏起身。走到木幾前來找茶水。
    我點點頭,去旁邊的更衣室換了浴袍,沉入了溫湯之中。身體被溫熱的池水包裹。夢裏餘落下的冰冷感漸漸消失。原來,夏日的溫泉並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煎熬肌膚。
    傍晚,我們沐浴結束返回程家大院時,便有皮影戲班的師傅們在院子裏拉了白綢布抬建戲台。
    洛陽城裏最流行的是看角抵戲,這皮影戲班因規模小。劇目短,反倒很少進入大戶人家。公子小姐們見了反倒十分稀罕,都是匆匆用罷晚餐,就趕到院子裏圍觀。戲台搭好了,皮影師傅們卻拎著陶壺靠坐在戲台後麵,悠閑的喝起茶水來。
    看了一陣。竇童便上前問道:“師傅,什麽時候才開演啊?”
    皮影師傅笑道:“勿要急躁,要投顯這皮影兒。須得天幕黑定了才能開始。”
    竇童抬頭望了望西天的晚霞,焦躁道:“那還莫如找間屋子,閉門遮窗,直接開演。”
    “嗬嗬,我這劇目。卻不能在室內演出,非得這幕天席地的場景裏。才有意境。”
    “什麽劇目這麽挑場子?”
    “嗬嗬,暫時保密。”
    這皮影師傅吊足了胃口,讓大家欲罷不能。小姐們在院子裏逗了鳥,看了錦鯉,賞了荷花,逛過好幾圈後,天色才終於黑定了。
    一陣鼓樂喧場後,燈火驟然閃亮,那白綢布之上便依稀投照出隱隱約約的亭台樓閣來。光影移動,那樓閣漸漸移近,幕布上便出現一個紅裳女子,手扶機杼,臻首微垂,躬身紡織。
    此時,幕後便響起皮影師傅低沉緩慢的說辭:“大河之東,有美女麗人,乃天帝之子,機杼女工,年年勞役,織成雲霧絹縑之衣……”
    “原來是《鵲橋仙》!”竇童驚喜道。
    果然,皮影師傅娓娓講述的,正是那牛郎和織女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在竹溪鎮時,就聽我爹爹講過。後來在學堂裏,周老夫子講授《詩經?大東》時,也曾順帶提起過這個故事。
    隻是,我爹爹和周老夫子都沒有這皮影師傅說得生動好聽。看著織女被王母強行帶回天庭,與夫君天各一方,坐中小姐們無不憤慨難平,議論紛紛。
    此時,幕後便傳來一陣纏綿悱惻的笛音,笛音之中,有人低唱:“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好生悲戚!”我身旁的竇媛一陣哽咽,竟抬袖拭起淚來。
    “隻是看戲罷了,你不必這麽當真。”我安慰她道:“他們最後總會在一起的。”
    場景不斷變幻,牛郎開始了他艱辛的尋妻之旅。曆經萬難,最後牛郎終於感動王母,得到了與織女七夕相會的機會。彼時,星月皎潔,晚風清幽,瑩白的綢布之上,織女與牛郎在鵲橋上歡喜重逢,大家便都紛紛鼓起掌來。
    “看來,兩個人要想在一起,總得有一方要付出努力。”竇媛邊鼓掌邊感歎。
    皮影戲結束,大家意猶未盡,紛紛湧向幕布後,要皮影師傅教教怎麽玩皮偶。我和竇童也急急湊上前去,驚奇的看皮影師傅兩手十指分別操控兩個皮偶,還能做出躬身、點頭、揮袖、行走的姿勢來。
    看了一陣,我們便從皮偶箱裏拿了人偶出來玩。一時間,幕布上的場景搞笑連連:王母和老黃牛打起架來,牛郎和玉帝跳起了雙人舞,天兵天將們居然踢起了蹴鞠……
    大家玩得樂此不彼,不肯離場,兩位皮影師傅在一旁連連叮囑:“輕點,輕點。別扯壞了,這皮偶嬌貴著呢……”
    玩了好一陣後,便有丫環來引我們去客房休息。我轉身叫竇媛,才發現不見了她的人影。我讓丫環先帶竇童和其他幾位小姐回去,我去找找竇媛是不是在茅房裏。
    穿過遊廊,我正要拐進側院,迎頭便撞上了兩個人影。風燈映照下,鄧訓和竇媛正攜手同行,和方才皮影戲中的牛郎織女相會一般,親密無間。
    “你。你們……”我看得目瞪口呆。
    “悅兒?”鄧訓抬起頭來,一臉驚詫。
    “原來你們……”我卻說不下去了,隻覺得胸口象擱了一塊石頭。堵得十分難受。
    “悅兒,你是來找我麽?”竇媛笑問。
    “我,我上茅房。”我倉惶側身繞過鄧訓,急步衝向側院的茅房。
    幾步進了茅房,我卻又驀地怔住。我本來就是來尋竇媛的。此刻卻跑到茅房來做什麽呢?!可是此刻出去,看著他們那般親密攜手的模樣,我又覺得難受。
    為什麽心裏這麽難受?!難受得恨不得根本不認識他們兩個,難受得恨不得把這堵在胸口的石頭剜掉!我頹然靠在牆壁之上,竟不知如何自處。
    也不知在茅房裏立了多久,直到感覺四周寂靜無比。才猛然想起已是夜深人靜時刻,該回房休息了。
    “你終於肯出來了,待那麽久。就不怕被熏死?!”
    我一出茅房,便被廊柱下立著的鄧訓嚇了一跳。
    “你,你沒事守在茅房外裝什麽鬼?!”驚怒交加之下,我衝上前去,揮腿便是一腳。
    “啊!”鄧訓突然閃身躲開。我的右腳便紮紮實實的踹到了廊柱之上,我痛得眼淚花花。頓時蹲坐在地。
    鄧訓也蹲下身來,伸手替我揉腳:“我怎麽這麽倒黴,先前竇小姐在這裏崴了腳,我才把她扶回去,你又傷了腳……”
    “她是崴了腳?”我抬頭詫異道。
    “你以為是什麽?”
    “你們不是,不是……”
    “莫非,你……吃醋了?”鄧訓突然笑道,深黑的眼眸中光彩熠熠。
    “吃醋?你才吃醋呢!”我臉一紅,推開他的手,掙紮著站起身來,右腳卻痛得不敢著地,隻得抬手扶住廊柱。
    “恩,我吃了。”鄧訓也站起身來,看著我正色道。
    知道這廝是在取笑我,我便也佯裝鎮定道:“你吃的哪家的醋?”
    “也是竇家的。”
    “竇家什麽時候開了醋坊?”
    鄧訓笑道:“不記得了,有些年了吧。”
    這廝笑得好無賴,我咬牙道:“你幹嘛留在這裏嚇我?”
    “我怕你急怒交加栽進茅坑,等在這裏英雄救美呢。”
    “你……”
    鄧訓卻突然斂了笑容,抬手拉了我的手道:“走吧,我背你回去。”
    我搖頭道:“院子裏人多,我自己走。”
    “怕什麽,你早晚是我鄧家的人。”
    “你,你胡說什麽……”
    “你小時就說過要嫁給我了。”不由分說,鄧訓轉身便將我拉上他的肩背,抬步往院子裏走去。
    庭院靜寂,夜霧輕柔,我伏在鄧訓的肩頭,望著浩瀚夜空裏的璀璨群星,心底忽然多了一種靜謐安穩的感覺。
    “悅兒,我明日恐怕不能陪你登頂箕山了。”走了一段,鄧訓忽然說道。
    “為什麽啊?”
    “你腳都受傷了,還能爬麽?”鄧訓笑道。
    “我那一腳本來也沒用全力,休息一晚,明早就好了。”
    “早知道你不舍得踢我,我就不躲了。”
    “你……”
    走了幾步,鄧訓又道:“太學明日夏考,先生不準假,我今日是偷跑出來的。總不能明日考試還缺席吧?”
    我不禁愣住:“你明日要考試?”
    “嗯,辰時開考。”
    我驚道:“你怎麽趕得及回去?!”
    “把你送回客房,我就準備走了。”
    “這麽晚了,路上黑黢黢的,你怎麽走?”
    鄧訓失聲笑道:“你終於學會擔心我了麽?”
    “誰擔心你?我就是擔心朱雀一日之內披星戴月的奔襲幾百裏,太辛苦了……”
    鄧訓突然打斷道:“悅兒,……”
    “嗯?”
    “等我!”鄧訓的聲音格外鄭重,我聽得心下猛的一跳。
    已經到了客房院子門口,鄧訓停下腳步,將我放下來,扶坐在遊廊的木欄上道:“裏麵都是女客的房間,我就不進去了。你先坐著,我去叫個丫環來扶你進去。”
    我點點頭,目送他皓月般清朗的背影消失在長長的遊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