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荒村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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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過秦珊穩婆的地址後,我便翻身上馬,提著防風燈衝進了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兜頭而至,衝刷得頭皮都有些發痛。隻是一瞬間,秦珊替我準備的雨披便失去了作用,一身的衣裙再沒有半絲的幹爽。
    住在城南的穩婆張氏早已睡下,被我強行敲開門後,她嗬欠連連的搖頭道:“這麽大的雨出城去接生,這要命的銀子我可不掙。”
    “張嬸,這不是叫你去掙錢,是請你去救命啊!”
    “救命也得我自己有命去救啊。你瞧這滿街的積水,河崖村地勢低,指不定這時水漲多高了,這天黑路滑的,萬一……”
    “張嬸,今天這趟生意,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我早被這瓢潑大雨淋得難過,再一聽這婆子推三阻四的話,心下當即就火了,我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就擰住了張氏的手臂威脅道。
    “你這姑娘,難道要綁了我去不成?”張氏怒道。
    “說對了,我還真要綁了你去!”我手臂一加力,便將她拽起往門口走去。
    張氏扭捏著身子,卻是橫豎掙脫不掉,便緩和了語氣:“得了,得了,婆子我就走這一趟,你先鬆開,容我去把用具帶上。”
    我聞言便鬆了手,那張氏走進屋裏,突然一個轉身便想將房門掩上。我卻早已料到,一隻腳抵在門檻上,仍憑她怎麽使力也關不上門。
    “別說你關不上,就是你關上了,姑娘我照樣能進得來。”
    見我這般堅持,張氏終於放棄了無謂的抵抗:“罷了,罷了,我就豁出這條命去走一趟。”
    看著張氏穿了雨披,提了接生的木箱子一臉晦氣的走出來。我不禁心下得瑟:一個市井接生的婆子,想要與在軍營中曆練過的女漢子我比,豈不是自不量力?!
    我替張氏接過木箱挎在背上,將她扶上馬背後,讓她幫忙拎著風燈,自己也翻身上了馬,往東城門直奔而去。
    張氏好像從沒騎過馬,朱雀一跑動起來,她就嚇得驚詫叫喚:“要命啊,這真是要命了啊……”
    “給我坐好了。孩子沒接生出來,你想死我都不批準!”我一聲猛喝,那張氏果然便安靜了下來。一手抓著風燈手柄,一手死死扳住了馬鞍。
    城門口有侍衛攔著,說外麵天黑地昏風大雨大,尋常人等不許出城。
    我便出聲喝道:“我象尋常人等麽?!趕緊把門打開,人命關天。你耽誤不起!”
    那侍衛擰眉望著我,目光僵持一陣後,他終究躬身將城門拉了開來。
    我策馬衝出城門,沿著上次去響水灘蹴鞠走的那條路,往河崖村奔去。
    朱雀確是讓我震驚,若沒有鬥笠。要我在瓢潑的雨水中睜開眼睛尚且很難,它卻居然還能在這一片昏黑的雨幕中小跑著前行。
    “姑娘,這生孩子的是誰啊?”小跑了一陣。張氏突然開口問道。
    “是我一個學生的母親。”
    “你,你就是侯府私塾那位女先生?!”張氏有些驚奇。
    “嗯。”
    “難怪我侄女一直誇你來著,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你侄女是誰?”
    “我侄女叫尹頤,她最崇拜的人就是蘇先生你了。”
    原來她竟是尹頤的姑姑?想著自己方才脅迫她的那番舉止太過匪氣,我便忙忙致歉道:“方才也是情急。冒犯之處還請張嬸多多包涵。”
    “哪裏,我也很慚愧。蘇先生你都能以身涉險。我幹了這行,還真不該有那些小計較……”
    雨太大,我們聊了這幾句後,便都各自保持沉默。
    在雨中跑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那日蹴鞠的響水灘。此時的響水灘,早已被水淹沒,再分辨不出草灘的位置,而靠近跨河石橋的位置,渾濁的河水已經漫到了馬鐙的位置。
    “我們,還過得去麽?”張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應該可以。”我心裏也沒底,可我一旦慌神,這張氏隻怕就要折返逃命了,我便佯裝鎮定道。
    被河水漫卷衝刷,朱雀的步子明顯有些搖晃打滑,我牽著馬韁,學著鄧訓往日的稱呼道:“雀兒,不怕,慢慢來,隻要過了石橋就好了。”
    朱雀似聽懂了我的話,減慢了步子,小心翼翼的載著我們朝石橋走去。一步一步,朱雀終於跨過石橋,踏上了一個小土坡,我和張氏竟都不約而同的籲了一口氣。
    翻過那道小山坡,下麵便是河崖村。我和張氏都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
    整座村子都浸泡在一片汪洋之中,村中四處亮著火把、燈籠,火光倒映在渾濁的水麵,浮影疊疊,整個村子便如燃燒起來了一般火光耀耀。在光影之中往來奔走的人群,呼娘叫爹,拖兒帶母,一聲聲淒厲無助的哭泣呼喊穿透雨幕,直刺耳膜。這,分明已是一處人間地獄。
    “蘇先生,我們還進去麽?”
    張氏的話音剛落,身後突然便傳來“噗通”一聲巨響,一陣滔天的水浪濺射而來,我們震驚轉回頭去,卻見方才走過的那座石橋已經消失在了一片汪洋之中……
    “回不去了。”我輕聲道。
    “走吧,既然來了,先去看看產婦。”沒想到斷了後路,這張氏反倒鎮定起來。
    村子裏的積水太深,水麵漂浮著各種枯枝斷木,朱雀的步子走得十分艱難,我便和張氏下了馬,踩著深及小腿的積水,一步步往村裏走。
    走了一陣,我才發現水太深,陳知告訴我的井台早已淹沒在水下,根本找不到方向。
    “得找個人問問。”張氏提醒道。
    身邊不時有人肩挑背扛的帶著各種物資路過,我每每上前詢問陳知的家,這些人都擺一副無暇理睬的模樣匆匆走過。
    連問了三五個人,一個抱著孩子匆忙出村的女子才道:“一直往前走,那株老榆樹往後,門口有株棗樹的那家就是。”
    我躬身謝過後正要往前走。那女子又道:“前麵有官爺在組織動員大家撤離村子,他們不會讓你們進去的。”
    “我們去看看再說。”
    走近那株枝葉挺括的大榆樹,便見幾個身著縣衙仆役衣裳的男子,一邊敲打著銅鑼,一邊高聲呼喊:“膠河決堤,水勢難控,各家各戶火速收拾東西,統一遷往村北的包頭山,衙門在那邊設立有安置點……”
    見我們一走近,那高聲吆喝的男子便走過來攔道:“讓你們往村北走。怎麽不聽招呼,不要命了麽?!”
    張氏上前一步道:“這位官爺,我是穩婆。是要去那邊那幢屋子裏替一位難產的婦人接生。還請官爺放個行。”
    “董大人早就下了死令,以這裏為界,村人隻能出不能進。兩位還請速速趕去包頭山!”
    我當即躬身行禮道:“我知道官爺也是為我們的安全著想,隻是事情緊急,我們一路冒雨從城裏趕來。若是去晚了,隻怕牽扯出兩條人命來,還請官爺體察放行。”
    一番陳述後,那位官差便有些猶豫了。
    我當即保證道:“官爺放心,誰也不會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我們去看看情況後,馬上就出村。”
    “那你們速去速回!”
    謝過官差。我們便朝榆樹後那幢門口立著棗樹的屋子走去。屋子裏亮著燈,我將朱雀拴在棗樹上,賣力敲打了好一陣房門。才有一個滿麵焦急的婦人來開了門。
    “你,你是穩婆?”那滿頭大汗的婦人想必是沒見過我這麽年輕的穩婆,竟是一臉驚詫。
    我忙忙側身道:“這位張嬸才是接生的穩婆。我是陳知的先生蘇悅。”
    “蘇先生?!竟然是你冒這麽大雨來了?”
    她應該就是陳知那位在城裏開裁縫鋪子的姑姑,但眼下也沒時間來閑扯這些,我當即道:“嫂子。先讓張嬸去看看陳夫人吧。”
    婦人忙忙點頭,一邊將張氏往屋裏引一邊急促道:“我弟妹已經生了快十個時辰了。傍晚時候孩子的一隻腳掉出來了,可人就是出不來……”
    我跟在後麵往裏走,一腳踏進門內,便是一陣水響。低頭一看,我才發現屋裏的水也已經漫到腳踝了。這屋子的地基本來要比村街高一些,竟然也都積了這麽多水了,看來董承下令撤離村民是正確的。
    張氏俯身替陳夫人檢查了一番後,皺眉道:“必須將孩子推納回去,重新將胎頭倒轉過來,才生得出來。”
    “那就有勞張嬸替我弟妹施術。”
    張氏卻搖頭道:“現在陳夫人已是筋疲力盡,外麵官爺又在催促撤離,我給胎兒做倒轉不難,可是得耗費好一陣功夫,若是……”
    “張嬸,如今我弟妹命懸一線,就是胎兒保不住,也請你替我弟妹想想辦法,她還有一個七歲的孩子要養……”陳嫂說著說著便哽咽住了。
    我也上前道:“張嬸,我們既是涉水冒險來了這一趟……”
    “我知道,我盡力就是。”張氏打斷我的話道:“現在陳夫人體力不續,得去給她熬碗紅糖參湯來提氣。”
    我當即道:“我去熬湯,陳嫂就留在這裏協助張嬸吧。”
    張氏讓我將肩頭的木箱遞給她,她從裏麵取出人參、紅花、益母草等幾味藥材給我,叮囑了一番煎煮方法,隨後便鋪開幹淨的布巾,躬身在床前做起了接生準備。
    我去了隔壁的灶房,清洗了灶上的一隻陶壺,將藥材用刀切成細末,連同紅糖等輔材一並放入壺中,一切準備好後,我才發現地上堆放的柴草全都被水浸濕了,火折子根本點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