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河流解凍，綠水中還夾雜著未曾化開的薄冰。

    河邊的楊柳已經抽芽，嫩綠的柳條有如少女的發絲垂落，在和風中舞動。

    天還未亮。

    雄雞尚未鳴。

    呂孝先已經起床，血氣湧動間，指尖高溫勃發，將床頭油燈點亮。

    發妻嚴夫人皺了皺眉頭，被突然的光亮照醒。

    朦朧地睜開眼。

    “孝先，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如水一般的女子慵懶地伸展腰肢起身，哈欠著將如瀑的長發挽起。

    “今日大祭，我要早點到祭壇那邊。”

    呂孝先換好衣裳，含笑轉頭說道。

    “夫人也莫要再睡了，陸先生今日祭祀，早些梳妝打扮吧。”

    踏著濃濃夜色，呂孝先出門遠去。

    隔著數條街道，閣樓燈火通明，晝夜不息。

    陸放還在奮筆疾書，一行行文字被狼毫筆鋒書寫而下。

    “陸放，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呆呆王站在一旁，強大的精神力讓他捕獲到這座城市中忽然紛繁雜亂起來的腳步。

    雖然還是深夜，龍京城已然從蟄伏的夜眠中蘇醒，齒輪開始運轉，整座城市都活動起來。

    “午時出發，未時抵達，離我們過去的時間還早得很。”陸放頭也不抬，隨口答道。

    “那你現在在寫什麽？”呆呆王湊近問道。

    “一點建議罷了。”陸放手中筆鋒停滯，緩緩收筆。

    他是在半刻鍾前才想起來，打算給這個世界未來的發展寫下一些自己的建議。

    ……

    時間總是在人最留戀時過得無比迅速。

    像是飛馳的火車隆隆駛過，將美好得好似幻境一般的時光撞散開來。

    呆呆王將今天一上午釣上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水生異獸一一放生回院落裏的池塘中。

    最後看了一眼陪伴著度過許多個日夜，許多個春夏秋冬的池塘，他跟上陸放的步伐，緩緩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這座城池，這個國家的地脈之上，將自己的靈氣導入，與地脈之氣混雜，讓整個國家在短時間內都變為自己的後盾。

    陸放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撰寫武道修行法門，將武道一途大開天下，往後有無數幼童都將經由他所書寫的武道啟蒙教材踏上武道之路。

    編撰道術修行，將天下道術修行集大成者匯聚，繼往開來，為來世新立種種法門。

    武道兩途，皆有天道功德賜下。

    又有天下刊印三書，廣治民生，天下立生祠，眾生之力已齊。

    再祭練諸般小世界，化作自身底蘊，支撐而上。

    多管齊下。

    至少，人事已盡。

    身後不知不覺匯聚起許多民眾，手中捧著雕刻著陸放形象的木雕，上麵還縈繞著許多香火氣，木塑的人像上幾乎要放出神光來。

    即使沒有踏上祭壇，沒有靈體出殼，陸放依然能從身後那浩浩湯湯的民眾中感受到澎湃洶湧的願力。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

    八百麵戰鼓分列兩行，高大健壯的鼓手手持鼓槌，每一擊落下，都好似一人般，隆隆的聲音炸響，好似春雷一般。

    陸放緩步走上祭壇。

    雖然百姓家中皆有他木塑供奉，他的畫像也早就為世人所知，但這般出現在世人麵前，他似乎還是第一次。

    意外地沒有什麽激動的心情，反倒是平靜如水一般。

    高考前的模擬考試大概也就是起這樣的作用吧，讓人能夠在正式的高考時不至於因為過高的壓力而發揮失常。

    祭壇中心，陸放結跏跌坐。

    四周點燃無名的熏香，悠然淺淡，揮之不去。

    片刻後，漫天旗幟飛揚，為周圍投下大片陰影，幾乎遮天蔽日。

    他緩緩閉上眼睛，將心中一切雜念放空。

    仿佛魚兒破水而出，一躍而就。

    在熏香的穩固下，幾乎與實體一般無二的靈體落在自己身前。

    即使已經有過一次經曆，再度見到自己的麵龐，陸放依舊有些失神。

    在這方世界度過的這些年時間，沒有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時光的痕跡。

    因為時序易秩的緣故，在他身上流淌的時間是按照科學修真世界計算，真要算起來，歲月在他身上隻印下了不到一個月的痕跡。

    但記憶裏的科學修真世界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些模糊，並不是說記憶已經出現遺漏，而是某種時過境遷的感覺悄然浮上心頭。

    一步一步，陸放向天穹走去。

    腦後一輪金光散落，化作道道階梯，為他鋪就登天道路。

    然後是純白熾烈的眾生之力。

    以及錨定在身周的一處處小世界，都化作踏板。

    靈體繼續向上飛升，仿佛突破一層薄膜，從水中躍出，來到地麵，精神都為之一清。

    與統考中所見大有不同，模樣各異的神魔攔在了他的身前。

    他從中甚至看見了白骨菩薩與已經死去的桃源神！

    望著他們的形象，陸放默然調動起神通。

    即使跌落位格，這方世界已然有著輝煌的過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更何況，世界並非沒有意識，雖然絕大部分世界都隻是本能地趨利避害，卻也足以讓他們盡力調動自己所能調動的力量來將一切覬覦世界本源之人驅逐。

    雖然隻是靈體，沒有辦法像本體一般有那麽多的手段可以使用，但陸放依然為自己準備了許多底牌。

    被祭練的一座座小世界在此時終於放出自己的光彩，每一座都在燃燒，消耗著自身的底蘊，將諸世界之力傳遞給陸放的靈體。

    海量的光輝綻放。

    無形的光焰在陸放停留在祭壇上的肉身上燃燒，化作點點光粒子飄飛，隨著風四散而去。

    守護在祭壇左右的士卒們紛紛低頭，默默禱告。

    下方百姓們念誦著陸放的名字，傳達著內心最純真質樸的願景。

    呆呆王疑惑地看著自己同樣在光粒子化的身體，旋即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陸放看來是已經完成了。

    他衝著下方招招手，向眾人告別。

    在更遠處的龍京城中，那座從興陵城費力搬過來的池塘中，一尊尊水生異獸也長吟嘶吼，化作流光，飛升而上。

    《龍京誌》有載，大乾恒元四年，仙師陸放於龍京城外，大祭蒼天，蒼天感念其恩義，準其成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