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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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攻上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鸚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入人欄廄,取人馬牛者,其不仁義又甚攘人犬豕鸚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柩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1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何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
    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之而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不知其不義也。故書其言以遺後世。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說書其不義以遺後世哉。
    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日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少嚐苦日苦,多嚐苦日甘,則必以此人為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為非,則知而非之。大為非攻國,則不知而非,從而譽謂之#2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辯義與不義之亂也。
    非攻中
    子墨子言日:古者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情欲譽之審,賞罰之當,刑政之不過失。是故,子墨子日:古者有語,謀而不得,則以往知來,以見知隱,謀若此,可得而知矣。今師徒唯毋興起,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可以冬夏為者也。春則廢民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今唯毋廢一時,則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今嚐計軍上,竹箭、羽旎、喔幕、甲、盾、撥,劫住#3而靡弊腑冷不及#4者,不可勝數。又與矛、戟、戈、劍、乘車,其列住碎折靡弊而不及者,不可勝數。與其牛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徐道之修遠,根食輟絕雨不繼,百姓死者,不可勝數也。與其居處之不安,食飯之不時,饑飽之不節,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勝數。喪師多不可勝數,喪師盡不可勝計,則是鬼神之喪其主後,亦不可勝數。
    國家發政,奪民之甩,廢民之利若此甚眾,然而何為為之?曰:我貪伐勝之名,及得之利,故為之。子墨子言曰: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今攻三裏之城,七裏之郭,攻此不用銳,且無殺而徒得,此然也。殺人多必數於萬,寡必數於千,然後三裏之城、七裏之郭且可得也。今萬乘之國,虛數於千,不勝而人#5,廣衍數於萬,不勝而辟。然則土地者,所有餘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之死,嚴下上之患,以爭虛城,則是棄所不足,而重所有餘也。為政若此,非國之務者也。
    飾攻戰者也言:南則劑吳之王,北則齊晉之君,始封於天下之時,其土地之方,未至有數百裏也、人徒之眾,未至有數十萬人也。以攻戰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數千裏也,人徒之眾至有數百萬人,故當攻戰而不可為也。子墨子言曰:雖四五國則得利焉,猶謂之非行道也。譬若醫之藥人之有病者然,今有醫於此,和合其祝藥之於天下之有病者而藥之,萬人食此,若醫四五人得利焉,猶謂之非行藥也。故孝子不以食其親,忠臣不以食其君。古者封國於天下,尚者以耳之所聞,近者以目之所見,以攻戰亡者不可勝數。何以知其然也?東方有莒之國者,其為國甚小,問於大國之問,不敬事於大,夫#6國亦弗之從而愛利。是以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而有之。計莒之所以亡於齊越之問者,以是攻戰也。雖南者陳蔡,其所以亡於吳越之問者,亦以攻戰。雖北者且一、不著何,其所以亡於燕代胡貊之問者,亦以攻戰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情欲得而惡失,故#7安而惡危,故當攻戰而不可不非。
    飾攻戰者之言曰:彼不能收用彼眾,是故亡。我能收用我眾,以此攻戰於天下,誰敢不賓服哉。子墨子言曰:子雖能收用子之眾,子豈若古者吳闔問哉。古者吳闔問教七年,奉甲執兵,奔三百裏而舍焉,次注林,出於冥隘之徑,戰於柏舉,中楚國而朝宋與及魯。至夫差之身,比#8而攻齊,舍於汶上,戰於艾陵,大敗齊人,而葆之大山。東而攻越,濟三江五湖,而葆之會稽。九夷之國莫不賓服。於是退不能賞孤,施舍群萌,自侍其力,伐其功,譽其智,息於教,遂築姑蘇之台,七年不成。及若此,則吳有離罷之心。越王句踐視吳上下不相得,收其眾以複其條。入北郭,徙大內,圍王宮,而吳國以亡。昔者晉有六將軍,而智伯莫為強焉。計其土地之博,人徒之眾,欲以抗諸侯,以為英名攻戰之速。故差論其分#9牙之士,皆列舟車之眾,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謀為既已足矣,又攻茲範氏而大敗之。並三家以為一家而不止,又圍趙襄子於晉腸。及若此,則韓魏亦相從而謀曰:古者有語:唇亡則齒寒。趙氏朝亡,我夕從之。趙氏夕亡,吾朝從之。詩曰:魚水不務,陸將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辟門除道,奉甲興士,韓魏自外,趙氏自內,擊智伯,大敗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語曰: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麵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今以攻戰為利,則蓋嚐鑒之於智伯之事乎?此其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非攻下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所譽善者,其說將何#10?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譽?意亡非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雖使下之愚人,必曰:將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今天下之所同養者,聖王之法也。今天下之諸侯將猶多皆免攻伐並兼,則是有譽義之名,而不察其實也。此譬猶盲者之與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則豈謂有別哉。是故古之知者之為天下度也,必順慮其義而後為之行。是以動則不疑,速通成,得其所欲,而順天鬼百姓之利,則知者之道也。是故古之仁人有天下者,必反大國之說,一天下之和,總四海之內,焉率天下之百姓,以農臣事上帝山川鬼神。利人多,功故又大,是以天賞之、愚#11富之,人譽之,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參乎天地,至今不廢。此則知者之道也,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
    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諸侯則不然,將必皆差論其分牙之士,皆列其舟車之卒伍,於此為堅甲利兵,以往攻伐無罪之國。入其國家邊境,芟刈其禾稼,斬其樹木,墮其城郭以湮其溝池,攘殺其牲栓,墦潰其祖廟,勁殺其萬民,覆其老弱,遷其重器。卒進而柱乎鬧曰:死命為上,多殺次之,身傷者為下。又況先列北橈乎哉,罪死無殺!以譚其眾。夫無兼國覆軍,賊虐萬民,以亂聖人之緒。意將以為利天乎?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將以為利鬼乎?夫殺之神,滅鬼神之主,廢滅先王,賊虐萬民,百姓離散,則此中不中鬼之利矣。意將以為利人乎?夫殺之人,為利人也博矣。又計其費,此為周生之本,竭天下百姓之財用不可勝數也,則此下不中人之利矣。
    今夫師者之相為不利者也,曰:將不勇,士不分,兵不利,教不習,師不眾,卒不利和,威不圉,害之不久,爭之不疾,孫之不強,植心不堅,與國諸侯疑。與國諸侯疑,則敵生慮而意贏矣。偏具此物,而致從事焉,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今不嚐觀其說好攻伐之國,若使中興師,君子庶人也必且數千,徒倍十萬,然後足以師而動矣。久者數歲,速者數月。是上不暇聽治,士不暇治其官府,農夫不暇稼穡,婦人不暇紡績織紅,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然而又與其車馬之罷弊也,幔幕帷蓋,三軍之用,甲兵之備,五分而得其一,則猶為序疏矣。然而又與其散亡道路,道路遼遠,根食不繼僚,食飲之時,廁役以此饑寒凍餒疾病、而轉死溝壑中者,不可勝計也。此其為不利於人也,天下之害厚矣。而王公大人樂而行之,則此樂賊滅天下之萬民也,豈不悖哉。今天下好戰之國,齊晉楚越,若使此四國者得意於天下,此皆十倍其國之眾,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餘也。今又以爭地之故而反相賊也,然則是虧不足而重有餘也。
    今還#12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曰:以攻罰之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皆立為聖王,是何故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謂攻,謂誅也。昔者有三苗大亂,天命延之,日妖容出,雨血三朝,龍生廟,大哭乎市,夏水地坼及泉,五穀變化,民乃大振。高陽乃命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電誘隻,有神人麵烏身,若瑾以侍,益矢有苗之祥,苗師大亂,後乃遂幾。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為山川,別物上下,卿製大極,而神民不違,天下乃靜,則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還#13至乎夏至#14桀,天有轄命,日月不時,寒暑雜至,五穀焦死,鬼呼國,鶴嗚十夕餘。乃#15命湯於鑣宮,用受夏之大命:夏德大亂,予既卒其命於天矣,往而誅之,必使汝堪之。湯焉敢奉率其眾,是以鄉有夏之境,帝乃使陰暴毀有夏之城。少少,有神來告曰:夏德大亂,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於天,天命融隆火於夏之城間西北之隅。湯奉桀眾以克有,屬諸侯於薄,薦章天命,通於四方,而天下諸侯莫敢不賓服,則此湯之所以誅桀也。還#16至乎商王紂,天不序其德,杞用失時,兼夜中十日雨王於薄,九鼎遷止,婦妖容出,有鬼宵吟,有女為男,天雨肉,棘生乎國道,王兄自縱也。赤烏銜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國。泰顛來賓,河出綠圖,地出乘黃。武王踐功,夢見三神,予既沉漬殷紂於酒德矣,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賜武王黃烏之旗。王既已克殷,成帝之來,分主諸神,祀紂先王,通維四夷,而天下莫不賓,焉襲湯之緒,此即武王之所以誅紂也。若以此三聖王者觀之,則非所謂攻也,所謂誅也。
    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楚熊麗始討此睢山之問,越王緊虧出自有遽,始邦於越,唐叔與呂尚邦齊、晉。此皆地方數百裏,今以並國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是故何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古者天子之始封諸侯也,萬有餘。今以並國之故,萬國有餘皆滅,而四國獨立。此譬猶醫之藥萬有餘人,而四人愈也,則不可謂良醫矣。
    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曰:我非以金玉子女壤地為不足也,我欲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也。子墨子曰:今若有能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來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也。夫天下處攻伐久矣,譬若傅子之為馬然。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諸侯者,大國之不義也,則同憂之;大國之攻小國也,則同救之;小國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之絕則委之,幣帛不足則共之。以此效大國,則小國之君說。人勞我逸,則我甲兵強。寬以惠,緩易急,民必移。易攻伐以治我國,攻必倍。量我師舉之費,以諍諸侯之斃,則必可得而序利焉。督以正,義其名,必務寬吾眾,信吾師,以此授諸侯之師,則天下無敵矣,其為下不可勝數也。此天下之利,而王公大人不知而用,則此可謂不知利天下之臣務矣。
    是故,子墨子日: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繁為攻伐,此實天下之巨害也。今欲為仁義,求為上士,尚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當若非攻之為說,而將不可察者此也。
    注釋:
    #1『君』下畢沅據後文增『子』字。
    #2畢沅雲『謂之』二字倒。
    #3『住』畢沅據他本校作『往』。
    #4『及』《閑詁》、《校注》作『反』,下句『及』字同。
    #5『人』畢沅校作『入』。
    #6『夫』《閑詁》、《校注》作『大』。
    #7『故』畢沅校作『欲』。
    #8『比』《閑詁》、《校注》作『北』。
    #9『分』《閑詁》、《校注》作『爪』,是也。
    #10『何』下王念孫補『哉』字。
    #11『愚』畢沅校作『鬼』。
    #12『還』《閑詁》作『遝』,《校注》作『逮』,二字通。
    #13同12。
    #14『至』《閑詁》、《校注》作『王』。
    #15『乃』上畢沅據《文選》補『天』字。
    #16同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