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圖東吳羊祜定謀 討西虜馬隆奏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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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順天應時,西平巴蜀,南和吳會,海內得以休息,兆庶有樂安之心,而吳複背信,使邊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由人而成。蜀平之時,天下皆謂吳當並亡,蹉跎至今,又越十三年,是謂一周。今不平吳,尚待何日?議者嚐謂吳楚有道後服,無禮先強,此乃諸侯之時耳,今當一統,不得與古同論。夫適道之言,未足應權,是故謀之雖多,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謂所敵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輕重不齊,強弱異勢,則智士不能謀,而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非不險也,高山尋雲霓,深穀肆無影,束馬懸車,然後得濟,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新將搴旗,伏屍數萬,乘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心,力不足以相抗也。至劉禪降服,諸營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隘,不過劍閣,山川之險,不如岷漢,孫皓之暴,侈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眾,多於前世,資儲器械,盛於往時,今不於此平吳,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尋幹戈,經曆盛衰,不可長久,宜乘時平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會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誤之,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眾,勢分形散,所備皆急,一處傾壞,上下震蕩,雖有智者,不能為謀。況孫皓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將疑於朝,士困於野,平常之日,獨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又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長,但我兵入境,則長江非複彼有,還保城池,去長就短,我軍懸進,人有致節之誌,吳人戰於其內,徒有憑城之心,如此則軍不逾時,克可必矣。乞奮神斷,毋誤事機,臣不勝櫜鞬待命之至。
這表呈上,武帝很為嘉納,即召群臣會議進止。賈充荀勖馮紞,力言未可,廷臣多同聲附和,且言秦涼未平,不應有事東南。武帝因飭祜且緩進兵。祜複申表固請,大略謂:“吳虜一平,胡寇自定,但當速濟大功,不必遲疑。”武帝終為廷議所阻,未肯急進。祜長歎道:“天下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當斷不斷,天與不取,恐將來轉無此機會了。”既而有詔封祜為南城郡侯,祜固辭不拜。平時嘉謨入告,必先焚草,所引士類,不令當局得聞,或謂祜慎密太過,祜慨然道:“美則歸君,古有常訓。至若薦賢引能,乃是人臣本務,拜爵公朝,謝恩私室,更為我所不取呢。”又嚐與從弟琇書道:“待邊事既定,當角巾東路,言歸故裏,不願以盛滿見責。疏廣見漢史。便是我師哩。”如此誌行,頗足令後人取法。鹹寧四年春季,祜患病頗劇,力疾求朝,既至都下,武帝命乘車入視,使衛士扶入殿門,免行拜跪禮,賜令侍坐。祜仍麵請伐吳,且言:“臣死在朝夕,故特入覲天顏,冀償初誌。”武帝好言慰諭,決從祜謀。祜乃趨退,暫留洛都。武帝不忍多勞,常命中書令張華,銜命訪祜。祜語華道:“主上自受禪後,功德未著,今吳主不道,正可吊民伐罪,混一六合,上媲唐虞,奈何舍此不圖呢?若孫皓不幸早歿,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眾百萬,也未能輕越長江,後患反不淺哩。”華連聲讚成。祜唏噓道:“我恐不能見平吳盛事,將來得成我誌,非汝莫屬了。”華唯唯受教,複告武帝。武帝複令華代達己意,欲使祜臥護諸將。祜答道:“取吳不必臣行,但取吳以後,當勞聖慮,事若未了,臣當有所付授,但求皇上審擇便了。”未幾疾篤,乃舉杜預自代。預已起任度支尚書,應第二回。至是因祜推薦,即拜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預尚未出都,祜已疾終私第,享年五十八。武帝素服臨喪,慟哭甚哀。是時天適嚴寒,涕淚沾著須鬢,頃刻成冰,及禦駕還宮,特賜祜東園秘器,並朝服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追贈太傅,予諡曰成。
祜本南城人,九世以清德著名。補述籍貫,以地表人,本書著名人物,概用此例。自祜出鎮方麵,起居服食,仍守儉素,祿俸所入,皆分贍九族,或散賞軍士,家無餘財,遺命不得厚殮,並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武帝高祜讓節,許複本封。原來祜曾受封巨平侯,巨平係是邑名,與南城不同。襄陽百姓,聞祜去世,追憶遺惠,號哭罷市。祜生前在襄陽時,好遊峴山,百姓因就山立祠,歲時享祭,祠外建碑,道途相望,相率流涕,後來杜預號此碑為墮淚碑。太傅何曾,同時逝世。曾性頗孝謹,整肅閨門,自少至長,絕意聲色,晚年與妻相見,尚各正衣冠,禮待如賓。惟阿附賈充,無所建白,自奉甚厚,一食萬錢,尚謂無下箸處。博士秦秀,為曾議諡,慨語同僚道:“曾驕侈過度,名被九域,生極恣情,死又無貶,王公大臣,尚複何憚?謹按諡法,名與實異曰繆,恬亂肆行曰醜,可諡為繆醜公。”恰也爽快。武帝憶念勳舊,不欲加疵,仍策諡為孝。比羊叔子何如?正擬舉兵伐吳,忽聞涼州兵敗,刺史楊欣,又複戰死,武帝又未免躊躇,仆射李熹,獨舉匈奴左部帥劉淵,使討樹機能,侍臣孔恂諫阻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劉淵豈可專征?若使他討平樹機能,恐西北邊患,從此益深了。”武帝乃不從熹言。
看官聽著!劉淵是西晉禍首,小子既經敘及,不得不詳為表明。從前南匈奴與漢和親,自稱漢甥,冒姓劉氏。魏祖曹操,曾命南匈奴單於呼廚泉,入居並州境內,分匈奴部眾為五部。左部帥劉豹,係呼廚泉兄子,部族最強。後司馬師用鄧艾計,分左部為二,另立右賢王,使居雁門。豹子名淵,字元海,幼即俊異,師事上黨人崔遊,博習經史,嚐語同學道:“我常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何陸賈絳侯周勃灌嬰,皆漢初功臣。隨陸遇漢高祖,不能立業封侯,絳灌遇漢文帝,不能興教勸學,這豈非一大可惜麽?”於是兼學武事,日演騎射,少長已膂力過人,入為侍子,留居洛陽。安東將軍王渾父子,屢稱淵文武兼長,可為東南統帥,李熹又薦他督領西軍,俱被孔恂等諫阻。淵得知消息,密語好友王彌道:“王李見知,每相推薦,非徒無益,恐反為我患哩。”因縱酒長嘯,欷歔流涕。當有人告知齊王攸,攸入奏武帝道:“陛下不除劉淵,臣恐並州不能久安。”王渾在側,獨替淵解免道,“大晉方以信義懷柔殊俗,奈何無故加疑,殺人侍子呢?”晉主遂釋淵不誅,未幾豹死,竟授淵為左部帥,出都而去。縱虎歸山。
已而複聞樹機能攻陷涼州,武帝且憂且歎道:“何人為我討平此虜?”道言未畢,左班內閃出一人道:“陛下若肯任臣,臣決能平虜。”武帝瞧將過去,乃是司馬督馬隆,便接口道:“卿能平賊,當然委任,但未知卿方略何如?”隆答道:“臣願募勇士三千人,率領西行,陛下不必預問戰略,由臣臨敵製謀,定能報捷。”武帝大喜道:“卿能如是,朕複何憂?”當下命隆為討虜將軍,兼武威太守。廷臣多言隆本小將,妄談難信,且現兵已多,何必再募勇士?武帝不聽,一意委隆。隆設局募兵,懸標為的,須引弓四鈞,挽弩九石,方得合選。隆親自簡試,得三千五百人,稱為已足。又自至武庫選仗,武庫令但給敝械,與隆忿爭。隆複入白武帝,陳明武庫令阻難情形,武帝因傳諭武庫令,任隆自擇。隆始得往取精械,分給勇士,一麵入朝辭行。武帝麵許給三年軍資,隆拜命出都,向西進發。行過溫水,樹機能等擁眾數萬,據險拒守。隆見山路崎嶇,不易輕進,乃令部下造起扁箱車,載兵徐進,遇著地方遼闊,聯車為營,四麵排設鹿角,相隨並趨,一入狹徑,另用木屋覆蓋車上,得避弓弩。胡兵雖有埋伏,也覺技無所施,就使出來攔阻,亦被隆逐段殺退。始終不外持重。隆且戰且前,並令勇士挽弓四射,發無不中。胡兵多應弦倒地,有幾個僥幸脫彀,均皆駭散。因此隆冒險進兵,如同平地,轉戰千裏,未嚐一挫,反殺傷胡虜數千人,得直抵武威鎮所。自從隆領兵西進,音問杳然,好幾月不見軍報,朝廷頗以為憂。或謂隆已陷沒,故無音耗,及隆使到達,始知他已安抵武威。武帝撫掌歡笑,自喜知人,詰朝召語群臣道:“朕若誤信卿等,是已無秦涼了。”群臣懷慚退去。武帝即降詔獎隆,假節宣威將軍,加赤幢曲蓋鼓吹,未幾,又得隆捷報,已擒降鮮卑部酋數人,得眾萬餘,又未幾更聞報大捷,十年以來的巨寇樹機能,竟被隆乘勝奮斫,梟首涼州,秦涼各境,一律肅清。小子有詩詠道:
用兵最忌是拘牽,良將功成在任專。
十載胡氛從此掃,明良相遇自安全。
秦涼既平,武帝擬按功行賞,偏朝上一班奸臣,又複出來阻撓,畢竟隆眾能否邀賞,且看下回再表。
《商書》有言:“取亂侮亡。”吳主孫皓,淫暴無道,已寓亂亡之兆,羊祜之決議伐吳,亦即取亂侮亡之古義耳。惟前時吳尚有人,內得陸凱之為相,外得陸抗之為將,故羊祜虛與周旋,未敢進逼。“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故不發。”羊叔子庶幾近之,或謂其刈穀償絹,送還獵獸,第愚弄吳人之狡術,殊不足道,不知外交以才不以德,必拘拘然繩以仁義,幾何而不蹈宋襄之覆轍也。況峴首築祠,墮淚名碑,三代以下,亦不數覯。本回詳為演述,褒揚之義,自在言中。彼如馬隆之得平樹機能,未始非晉初名將,觀晉武之倚重兩人,乃知開國之主,必有所長,不得以外此瑕疵,遽掩其知人之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