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具使才說下涼州 滿惡貫變生秦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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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潼關以西,長安以東,虎狼為害,日中阻道,夜間發屋,不食六畜,專務食人,百姓不敢耕桑,都徙居城邑。百官奏請禳災,生獰笑道:“野獸腹饑,自然食人,飽即不食,何必過慮。天道本來好生,正因民多犯罪,特降虎狼替朕助威,為甚麽要去祈禳呢?”可笑可恨。一日,出遊阿房,見有男女二人,行過道旁,容貌都尚秀麗,便令左右拉住二人,當麵問道:“汝二人卻是佳偶,已結婚否?”二人答道:“小民乃是兄妹,不是夫妻。”生笑道:“朕賜汝為夫婦,汝即可就此交歡,毋庸推辭。”奇語。二人固執不從,生即拔劍出鞘,把他砍死。旋與繼妻登樓眺望,繼妻指問樓下一人,是何官職姓名?生望將下去,乃是尚書仆射賈玄石,儀容秀偉,素有美名,禁不住惹起醋意,便顧語道:“汝莫非豔羨此人麽?”虧你聰明,能知妻意。說著,即召過衛士,交與佩劍,囑使取玄石首來。衛士攜劍下樓,才閱片時,已取玄石首複命。生擲與繼妻道:“贈汝何如?”繼妻又慚又悔,弄得局蹐不安,匍匐待罪。生卻憐妻有色,扶使起身,攜手回宮去了。隻枉死了玄石。
    生平時最喜食棗,嚐患齒痛,令太醫令程延診視。延診畢語生道:“陛下並無他疾,不過食棗太多,因致損齒。”說至此,忽聽得一聲狂吼道:“咦!汝非聖人,怎知我多食棗?”延心膽俱落,急擬下跪謝過,不料劍鋒已到,首即墜地。嗣又使別醫合安胎藥,加入人參,嫌太細小。醫謂:“參質雖細,未具人形,但已可合用。”生怒道:“汝敢譏笑我嗎?”遂使左右剜出醫目,然後梟首。醫官到死,尚未知所犯何罪,及他人察及剜目情由,才料到苻生誤會,還道是借參寓譏,與自己瞽目有關,所以冤冤枉枉的殺死該醫。
    越年,為秦主生壽光三年,就是晉穆帝升平元年。穆帝年閱十五,預行冠禮,褚太後撤簾歸政,故改永和十三年為升平元年。秦與晉東西分峙,年號原是不同,惟史家推晉為正統,因此隨筆敘明,聊醒眉目,看官不要嗤我夾七夾八呢。是年二月,太白犯東井,秦太史令康權上言道:“東井係秦地分野,太白罰星,恐主暴兵犯京師。”生狂笑道:“太白入井,想是因渴求飲,與人事有何關係呢?”不但生自己好笑,就是我亦聞言笑倒了。
    又越兩月,接得邊地急報,乃是姚襄入據黃落,將逼長安。生不得不遣將調兵,出擊姚襄。襄前時出沒淮北,隳突河南,自稱大將軍大單於,據住許昌,並窺洛陽。洛陽本由魏將周成駐守,及冉魏敗亡,成舉城降晉,仍得晉廷委任。晉大將軍桓溫,嚐請遷都洛陽,修複園陵,穆帝未許,但命溫為征討大都督,使討姚襄。適周成複叛,襄亦引兵回洛,彼此相持,未分勝負。溫乃自江陵發兵,遣督護高武據魯陽,輔國將軍戴施屯河上,自率大軍繼進。溫登船樓北望中原,慨然歎道:“使神州陸沈,百年邱墟,王夷甫諸人,實難諉責呢。”當下進次伊水。襄撤洛陽圍,移兵拒溫,先使部下精銳,避匿林中,乃遣人語溫道:“公率大軍遠來,襄願奉身歸命,與公相見,但請公敕兵少退,即當拜謁路旁。”溫知襄有詐,掀須微哂道:“我自來恢複中原,敬謁山陵,幹君甚事?君既歸順,便當來見,何必煩勞使人,多費糾纏呢。”襄使返報,襄知所謀不遂,乃與溫夾水對壘。溫親被甲胄,督眾過擊,襄眾大敗,死傷數千人,奔往北山。溫追襄不及,進略洛陽,周成率眾出降。溫執成送建康,自徙屯金墉城,修複諸陵,分置陵令,表請調鎮西將軍謝尚,都督司州諸軍事,鎮守洛陽。尚有疾不行,未幾去世。溫乃留戴施為河南太守,使與冠軍將軍陳祐,居洛衛陵,自率大軍還鎮。
    襄西奔平陽,收降秦並州刺史尹赤,乃改圖關中,進屯否城。羌胡及秦民,陸續趨附,得五萬餘戶,遂據黃落。黃落在長安南境,相距不過二三百裏,秦即遣廣平王黃眉,東海王堅,及將軍鄧羌,率步騎萬五千人,直抵黃落。襄深溝高壘,固守不戰。羌向黃眉獻策道:“襄被桓溫殺敗,銳氣已盡,今固壘不戰,明明是驚弓傷鳥,未肯輕發,但我若長此頓兵,亦非良計。襄性剛狠,可以剛克,今宜鼓噪揚旗,直壓襄壘,使他怒不可遏,勃然前來,我用埋伏計誘他入阱,必擒無疑。”黃眉依計施行,便令羌率騎兵二千,前往誘襄,自與堅埋伏三原,專待襄至。羌引兵至襄壘門,大聲詬罵,襄果忍耐不住,盡銳出戰。羌且戰且卻,退至三原,始回馬力戰。襄恃兵眾,麾兵圍羌,喊殺聲震動山穀。俄而黃眉與堅,左右殺到,反將襄軍裹入裏麵,羌從內殺出,黃眉等從外殺入,把襄兵衝得七零八落。襄所乘駿馬,叫做黧眉騧,雄駿非常。此時襄思急遁,慌忙揮鞭,不防馬忽自倒,將襄傾落馬下,即被秦兵擒住,牽至堅前。堅見襄年少麵悍,料不可製,不如乘此翦除,乃叱令斬首,餘眾盡降。襄嚐載父柩從軍,亦為秦虜,堅因此招襄弟姚萇,謂萇若不降,當梟乃父屍。萇乃率諸弟投誠。堅能料襄,不能料萇,也是苻堅氣運。秦兵奏凱班師,秦主生命葬襄父弋仲柩於孤磐,許用王禮,並用公禮葬襄,授萇為揚武將軍。獨黃眉等未得重賞,反加叱辱,黃眉忿甚,潛謀殺生,事發被誅。王公親戚,亦多連坐,駢戮至數百人。
    生嚐夢大魚食蒲,以為不祥,又聞長安有歌謠雲:“東海有魚化為龍,男便為王女為公,問在何所洛門東。”這三語是陰寓苻堅。堅為東海王,兼龍驤將軍,住宅正在洛門東。生不明玄旨,反疑及廣寧公魚遵,平白地把他殺死,並誅及七子十孫。誰叫你姓魚?長安市民,複起一種歌謠道:“百裏望空城,鬱鬱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見天星。”生聽悉是歌,命將境內空城,悉數毀去。其實謠言預兆,乃是指清河王法。法為堅兄,後來起兵發難,便屬此人,生怎能預知,一味兒輕舉妄動罷了。
    金紫光祿大夫牛夷,慮不免禍,乞請外調。偏生命為中軍將軍,召入與謔道:“牛性遲重,善持轅軛,雖無驥足,能負百石。”夷答道:“雖服大事,未經峻壁,願試重載,乃知勳績。”生笑道:“爽快得很,公尚嫌所載過輕麽?朕將把魚公爵位處公。”夷叩謝而出。轉思生言,寓有別意,恐不免為魚遵第二,遂服毒自殺。
    生荒暴益甚,日夜狂飲,連月不出視事,或至日入時禦朝,每醉必妄加殺戮,妻妾臣仆,誤言殘缺偏隻字樣,常以為譏他眇目,置諸死刑。暇時輒問左右道:“我自臨天下以來,外人以我為何如主?想汝等應有所聞。”或答言:“聖明治世,舉國謳歌。”生怒叱道:“汝為何媚我?”立即殺斃。他日又問,左右不敢再諛,隻答言陛下稍覺濫刑。生又叱他何故謗我?亦令處斬。真是別有肺腸。所以臣下得保一日,如度十年。他尚有一種奇嗜,專喜觀男女淫褻事,往往上坐飲酒,呼令宮人與近臣,裸體交歡,如有不從,立殺無赦。或生剝牛羊驢馬,活焰雞豚鵝鴨,縱諸殿前,看它慘死。又嚐剝死囚麵皮,迫令歌舞,種種怪劇,不勝枚舉。
    壽光三年六月,太史令康權入奏,謂:“昨夜三月並出,孛星入太微,光連東井,且自去月上旬,沈陰不雨,直至今日,恐有下人謀上的隱禍。”生拍案道:“汝又敢來造妖言麽?”立命撲死。禦史中丞梁平老等,與東海王堅友善,便私語堅道:“主上失德,人懷貳心,燕晉二方,伺隙欲動。一旦禍發,家國俱亡,殿下何不早圖呢?”堅頗以為然,但畏生趫勇,未敢遽動。會有宮婢報堅道:“主上昨夜飲酒,曾言‘阿法兄弟,亦不可信,便當除滅’雲雲。堅令轉告兄法,法亟與梁平老強汪等密商。梁汪俱主張先發,法便遣人告堅,自與梁汪兩人,號召壯士數百,潛入雲龍門。堅亦與侍中尚書呂婆樓,帶領麾下三百餘人,鼓噪繼進。宿衛將士,皆釋仗相從。生尚醉臥床中,至堅兵殺入,方起問左右道:“這等人何故擅入?”左右答言:“是賊。”生醉眼矇矓,尚滿口胡言道:“既說是賊,何不拜他?”左右相將竊笑,連堅兵亦且笑且嘩。生又催言何不速拜,不拜就斬。堅應聲道:“不要汝拜,但教汝徙居別室。”說著,即指麾眾士,至臥榻前,把生拖下,牽拉出去。生醉後無力,一任他擁入別室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不防天變不憂人,似此凶狂正絕倫。
    待到蕭牆生變禍,暴君毒已遍西秦。
    欲知苻生性命如何,待至下回續敘。
    閻負梁殊,受秦主苻生之命,往說張瓘。掉三寸舌以服涼州,大有戰國策士遺風。本回特從詳敘,寓有微意。為世道計,則以尚詐少之,為使才計,則以專對多之。抑揚並見,固非浪費筆墨也。姚襄往來侵掠,卒死黃落,善戰必亡,可以概見。苻生之惡,古今罕有,依史敘入,窮極凶頑,此殆真喪心病狂者。二年乃亡,吾猶恨其不速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