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謁崇陵桓溫見鬼 重正朔王猛留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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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孝武帝寧康元年,國亂粗定,大司馬桓溫,竟從姑孰入朝。朝臣重望,要算謝安王坦之,安已遷任吏部尚書,坦之仍任侍中。都下人士,相率猜疑,群謂溫無故入朝,不是來廢幼主,就是來誅王謝。謝安卻不以為憂,獨坦之未免焦灼,偏宮廷又發出詔命,竟使安與坦之,赴新亭迎溫,坦之接詔,驚得麵色如土,安仍談笑自若。且語僚屬道:“晉祚存亡,在此一行。”安而行之,可謂名不虛傳。當下啟行出都,徑往新亭,百官相隨甚眾。及與溫遇,溫大陳兵衛,延見朝士,凡位望稍崇的官員,但恐得罪,都向溫遙拜,戰栗失容,坦之更捏著一把冷汗,趨詣溫前,幾似魂靈出竅,連手版都致倒持。人生總有一死,何必這般股栗?惟謝安從容步入,一些兒不拘形跡。溫見他態度異人,自然加敬,便即起身延坐,兩下坐定。安眼光如炬,已有所見,乃即語溫道:“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亦何須壁後置人?”溫笑答道:“恐有猝變,不得不然。”說著,即顧令左右,撤去後帳,帳後本列甲士,亦一齊麾退。安與溫笑語移時,方才請溫動身,同入建康。坦之呆若木雞,一語不發,隻背上的冷汗,已經濕透裏衣,幸溫無一語相責,始得將魂魄收回,偕行還都。他平時本與安齊名,經此一舉,優劣乃分。
溫入朝謁見孝武帝,訊及盧悚犯闕事,由尚書陸始,檢察不嚴,以致賊入禁門,乃將陸始收付廷尉,按律治罪;此外沒甚舉動,朝臣才得少安。溫寓居建康數日,安與坦之,屢往議事。忽覺涼風入室,吹開後帳,內有一榻,榻上臥著一人,安略略瞧著,便識是中書侍郎郗超,當即微笑道:“郗生可謂入幕賓了。”超本受溫密囑,留臥帳後,竊聽客談,既被安瞧破機關,不得已起身出帳,與安相見,安謔而不虐,轉使溫超兩人,愧赧交並。及安等去後,溫心下亦很覺忌安,但因安素孚物望,一時未便下手,隻好暫從容忍,觀釁後動。於是擬謁高平陵,詰旦登車,左右見他憑軾起敬,統暗暗稱奇。途次複顧語道:“先帝究屬有靈,汝等可得見否?”左右聽著,亦不知他說何鬼話。到了陵前,溫下車叩拜,且拜且語道:“臣不敢!臣不敢!”及拜畢後,還說臣不敢三字,左右俱莫名其妙。溫仍駕車還寓,複問左右道:“殷涓如何形狀?”左右答稱涓身肥矮,溫不覺失色道:“不錯不錯,他亦曾在先帝左側呢。”疑心生暗鬼。是夕,即寒熱交作,譫語不休,經醫診治,好幾日才得少瘥,乃辭行還鎮。
既抵姑孰,病又轉劇,他還想榮膺九錫,特遣人入都請求。謝安王坦之未敢峻拒,不過逐日延挨,至溫使再三催促,乃令吏部郎袁宏具草。宏有文才,援筆即就,偏謝安吹毛索瘢,屢囑修改,遂至匝月未成。宏密問仆射王彪之,究應如何著筆,彪之道:“如卿大才,何煩修飾,這是謝尚書故意如此,彼知桓公病勢日增,料必不久,所以借此遷延呢。”宏始釋然。
溫未得如願,當然恚恨。適溫弟江州刺史衝,過問溫疾,見溫病垂危,便問及王謝二人,溫喟然道:“渠等非汝所能處分,我死後熙等庸弱,所有部曲,歸汝統率便了。”衝應命而出。看官聽說,溫有六子,長名熙,次名濟,又次為韻禕偉玄。熙聞衝麵受溫命,將統遺眾,心中很是不服。遂與弟濟謀諸叔秘,意欲殺衝。衝詗悉陰謀,不敢複入,嗣由熙等報溫死耗,召衝臨喪,衝即遣力士直入喪次,拘住熙濟,且逐秘出外,然後舉哀。已而奏徙熙濟至長沙,罷黜秘官,且稱溫遺命,以少子玄為嗣。晉廷追贈丞相,賜賻袞冕,予諡宣武,此外喪葬禮儀,一依漢大將軍霍光及晉太宰安平獻王孚故事,即命玄襲封南郡公。玄年才五歲,衝總道他幼弱易製,可無後憂,哪知他長成後,比乃父還要凶險呢?暗伏下文。相傳玄為溫庶子,生母馬氏,夜坐月下,見流星墜盆水中,用瓢掬吞,因得有娠。及生玄時,有光照室,家人詫為神奇,乃取一小名,叫作靈寶。乳媼每抱玄省溫,經過重門,必易人乃至,說是沈重異常,故溫甚加寵愛。衝立玄為嗣,或果承溫遺命,亦未可知,這且待後慢表。
且說桓溫既死,有詔進衝為中軍將軍,都督揚雍江三州軍事,兼揚豫二州刺史,使鎮姑孰。加右將軍荊州刺史桓豁,為征西將軍,都督荊揚廣三州軍事。豁子竟陵太守石秀,為寧遠將軍,兼江州刺史,使鎮尋陽。或勸衝入誅王謝,專執朝權,衝將他叱退。衝力反溫政,一切生殺予奪,皆先時奏聞,然後施行,晉廷上下,始得解憂。
謝安尚恐桓衝幹政,擬請褚太後臨朝。褚太後為康帝後,康帝係元帝孫,與孝武帝本為叔嫂,從前簡文入嗣,比褚太後輩分較長,但因她既為太後,不得以家人禮相待,故仍稱為太後,且因她居住崇德宮,特尊為崇德太後。至是由謝安倡議,再請訓政,群僚皆無異詞,獨尚書仆射王彪之抗議道:“前代人主,幼在繈褓,母子一體,故可請太後臨朝,但太後亦未能專斷,仍須顧問大臣。今主上年逾十歲,將及冠婚,反令從嫂臨朝,表示人君幼弱,這難道好光揚聖德麽?”議固甚是。安不肯從,竟率百官奏白太後,大略說是:
王室多故,禍難仍臻,國憂始周,複喪元輔,天下惘然,若無攸濟,主上雖聖明天亶,而春秋尚富,兼在諒闇,蒸蒸之思,未遑庶事。伏維太後陛下,德應坤厚,宣慈聖善,遭家多艱,臨朝親覽,光大之美,化洽在昔,謳歌流詠,播益無外,雖有莘熙殷,任姒隆周,未足以喻。是以五謀克從,人鬼同心,仰望來蘇,懸心日月。夫隨時之義,《周易》所尚,寧固社稷,大人之任,伏願陛下,撫綜萬幾,厘和政道,以慰祖宗,以安兆庶,不勝喁喁待命之至!
褚太後俯從眾議,便即複詔道:
王室不幸,仍有艱屯,覽省啟事,感增悲歎,內外諸君,並以主上春秋衝富,加以蒸蒸之慕,未能親覽,號令宜有所由。苟可安社稷,利天下,亦未便有所固執。當敬從所啟,但暗昧之闕,自知難免,望盡弼諧之道,獻可替否,則國家有攸賴焉。
這詔既下,次日便即臨朝。進王坦之為尚書令,謝安為仆射,兩人同心輔政,終安晉室。越年令坦之出督徐兗等州軍事,但命謝安總掌中書。安好聲律,雖遇期功喪服,不廢絲竹,士大夫相率仿效,濅成風俗。坦之嚐貽書苦諫,安不能用。這是謝安短處。安又嚐與王羲之登冶城,慨然遐想,有出世誌,羲之獨規誡道:“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思自效,若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世所宜為呢。”安笑答道:“秦用商鞅,二世即亡,豈必是清談貽禍麽?”未幾,坦之病歿,留有遺書,分貽謝安桓衝,語不及私,但以國家為憂。晉廷追贈安北將軍,賜諡曰獻。坦之為故尚書令王述子,父子俱有重名,歿後不衰。隻倒持手版一事,未免貽笑大方。
中軍將軍桓衝,因謝安素洽時望,願將揚州刺史兼職,轉讓與安,自求外出。桓氏族黨,莫不苦諫,衝竟出奏。有詔調衝為徐州刺史,令安領揚州刺史。寧康三年,孝武帝年已十三,冊立前司徒長史王濛孫女為皇後,後即哀帝後侄女,以貴戚入選中宮,又越年正月朔日,帝行冠禮。褚太後歸政,仍居崇德宮,下詔改元,號為太元元年。進謝安為中書監,錄尚書事,征郗愔為鎮軍大將軍,加桓豁為征西大將軍,遷桓衝為車騎將軍,兼尚書仆射。此外,文武百官,各進位一等,毋庸絮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