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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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內
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製於人。人臣之於其君,非有骨肉之親也,縛於勢而不得不事也。故為人臣者,窺覘其君心也無須臾之休,而人主怠慠處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弑主也。為人主而大信其子,則奸臣得乘於子以成其私,故李兌傅趙王而餓主父。為人主而大信其妻,則奸臣得乘於妻以成其私,故優施傅麗姬,殺申生而立奚齊。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且萬乘之主,千乘之君,後妃夫人,適子為大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者,愛則親,不愛則疏。語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則其為之反也,其母惡者其子釋。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婦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婦人事好色之丈夫,則身見疏賤,而子疑不為後,此後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為後而子為主,則令無不行,禁無不止,男女之樂不減於先君,而擅萬乘不疑,此酖毒扼昧扼昧,謂暗中絞縊也。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處半。人主弗知則亂多資,故曰:利君死者眾則人主危。故王良愛馬,越王勾踐愛人,為戰與馳。醫善吮人之傷,含人之血,非骨肉之親也,利所加也。故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後妃、夫人、太子之黨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則勢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於利己死者。故日月暈圍於外,其賊在內,備其所憎,禍在所愛。是故明主不舉不叅之事,不食非常之食,遠聽而近視以審外內之失,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叅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執後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叅觀,眾士之端,皆相叅而觀之。士無幸賞,無踰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矣。徭役多則民苦,民苦則權勢起,權勢起則複除重,複除重則貴人富,苦民以富貴人起勢,以藉藉,假借也。人臣,非天下長利也。故曰:徭役少則民安,民安則下無重權,下無重權則權勢滅,權勢滅則德在上矣。今夫水之勝火亦明矣,然而釜鬲間之,水煎沸竭盡其上,而火得熾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勝者矣。今夫治之禁奸又明於此,然守法之臣為釜鬲之行,則法獨明於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傳言,春秋所記,犯法為逆以成大奸者,未嚐不從尊貴之臣也。而法令之所以備,刑罰之所以誅,常於卑賤,是以其民絕望,無所告怨。大臣比周、蔽上為一,陰相善而陽相惡,以示無私,相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無道得聞,有主名而無實,臣專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偏借其權勢則上下易位矣,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權勢也。
南麵
人主之過,在己任在臣矣,又必反與其所不任者備之,此其說必與其所任者為讎,而主反製於其所不任者。今所與備人者,且曩之所備也。人主不能明法而以製大臣之威,無道得小臣之信矣。人主釋法而以臣備臣,則相愛者比周而相譽,相憎者朋黨而相
非,非譽交爭,則主惑亂矣。人臣者,非名譽請謁無以進取,非背法專製無以為威,非假於忠信無以不禁,偽為忠信,然後不禁。三者,惽主壞法之資也。人主使人臣,雖有智能不得背#1法而專製,雖有賢行不得踰功而先勞,雖有忠信不得釋法而不禁,此之謂明法。
人主有誘於事者,有壅於言者,二者不可不察也。人臣易言事者,少索資,以事誣主,主誘而不察,因而多之,則是臣反以事製主也,如是者謂之誘,誘於事者困於患。其進言少,其退費多,雖有功其進言不信,不信者有罪,事有功者必賞,則羣臣莫敢飾言以惽主。主道者,使人臣前言不複於後,後言不複於前,事雖有功,必伏其罪,謂之任下。人臣為主設事而恐其非也,則先出說設言曰:議是事者,妬事者也。人主藏是言不更聽羣臣,羣臣畏是言不敢議事,二勢者用,則忠臣不聽而譽臣獨任,如是者謂之壅於言,壅於言者製於臣矣。主道者,使人臣必有言之責,又有不言之責。言無端末,辯無所驗者,此言之責也。以不言避責,持重位者,此不言之責也。人主使人臣言者,必知其端以責其實,不言者必問其取舍以為之責,則人臣莫敢妄言矣,又不敢默然矣,言默則皆有責也。人主欲為事,不通其端末,而以明其欲,有為之者,其為不得利,必以害反,知此者,任理去欲。舉事有道,計其入多,其出少者可為也。惑主不然,計其入不計其出,出雖倍其入,不知其害,則是名得而實亡,如是者功小而害大矣。凡功者,其入多其出少乃可謂功。今大費無罪而少得為功,則人臣出大費而成小功,小功成而主亦有害。
不知治者,必曰:無變古,毋易常。變與不變,聖人不聽,正治而已。然則古之無變,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與不可。伊尹毋變殷,大公毋變周,則湯、武不王矣。管仲毋易齊,郭偃毋更晉,則桓、文不霸矣。凡人難變古者,憚易民之安也。夫不變古者,襲亂之跡,適民心者,恣奸之行也。民愚而不知亂,上懦而不能更,是治之失也。人主者,明能知治,嚴必行之,故雖拂於民必立其治。說在商君之內外而鐵殳,重盾而豫戒也。故郭偃之始治也,文公有官卒。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車。戒民之備也。是以愚贛窳墮之民,苦小費而忘大利也,故夤虎受阿謗。而?小變而失長便,故鄒賈非載旅。狎習於亂而容於治,故鄭人不能歸。
飾邪
鑿龜數筴,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趙也。鑿龜數筴,兆曰大吉,而攻趙者燕也。劇辛之事燕,無功而社稷危。鄒衍之事燕,無功而國道絕。趙代先得意於燕,後得意於齊,國亂節高,自以為與秦提衡,非趙龜神而燕龜欺也。趙又嚐鑿龜數筴而北伐燕,將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黨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陽城,秦拔鄴矣,龐援揄兵而南則鄣盡矣。臣故曰:趙龜雖無遠見於燕,且宜近見於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實,救燕有名。趙以其大吉,地#2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龜神而趙龜欺也。初時者魏數年東鄉攻盡陶、衛,數年西鄉以失其國,此非豐隆、五行、太一、王相、攝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搶、歲星非數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熒惑、奎台非數年在東也。故曰:龜筴鬼神不足舉勝,左右背鄉不足以專戰。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盡力於親民,加事於明法。彼法明則忠臣勸,罰必則邪臣止。忠勸邪止而地廣主尊者,秦是也。羣臣朋黨比周以隱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東是也。亂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強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踐恃大明之龜,與吾戰而不勝,身臣入宦於吳,反國棄龜,明法親民以報吳,則夫差為擒。故恃鬼神者慢於法,恃諸侯者危其國。曹恃齊而不聽宋,齊攻判而宋滅曹。刻恃吳而不聽齊,越伐吳而齊滅荊。許恃刻而不聽魏,荊攻宋而魏滅許。鄭恃魏而不聽韓,魏攻荊而韓滅鄭。今者韓國小而恃大國,主慢而聽秦、魏恃齊、荊為用,而小國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廣壤,而韓不見也。荊為攻魏而加兵許、鄢,齊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鄭,而韓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國,恃外以滅其社稷者也。
臣故曰:明於治之數,則國雖小,富。賞罰敬信,民雖寡,強。賞罰無度,國雖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無地無民,堯、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強。人主又以過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君之功者,上任之以國,臣故曰:是願古之功,以古之賞賞今之人也,主以是過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過予則臣偷幸,臣徒取則功不尊。無功者受賞則財匱而民望,財匱而民望則民不盡力矣。故用賞過者失民,用刑過者民不畏。有賞不足以勸,有刑不足以禁,則國雖大必危。故曰:小知不可使謀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荊恭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荊師敗,恭王傷,酣戰而司馬子反渴而求飲,其友竪穀陽奉巵酒而進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竪穀陽曰:非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為人嗜酒,甘之,不能絕之於口,醉而臥。恭王欲複戰而謀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辭以心疾。恭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寡人目親傷,所恃者司馬,司馬又如此,是亡荊國之社稷而不恤吾眾也,寡人無與複戰矣。罷師而去之,斬子反以為大戮。故曰:堅穀陽之進酒也,非以端惡端,故也。子反也,實心以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賊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若使小忠主法,則必將赦罪,赦罪以相愛,是與下安矣,然而妨害於治民者也。
當魏之方明立辟,從憲令行之時,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誅,強匡天下,威行四鄰。及法慢,妄予,而國日削矣。當趙之方明國律,從大軍之時,人眾兵強,辟地齊、燕。及國律慢,用者弱,而國日削矣。當燕之方明奉法,審官斷之時,東縣齊國,南盡中山之地。及奉#3法已亡,官斷不用,左右交爭,論從其下,則兵弱而地削,國製於鄰敵矣。故曰:明法者強,慢法者弱。強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為,國亡宜矣。語曰:家有常業,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夫舍常法而從私意,則臣下飾於智能,臣下飾於智能,則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國之道廢也。治國之道,去害法者,則不惑於智能,不矯於名譽矣。昔#4者舜使吏決鴻水,先令有功而舜殺之。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之君後至而禹斬之。以此觀之,先令者殺,後令者斬,則古者先貴如令矣。故鏡執清而無事,美惡從而比焉。衡執正而無事,輕重從而載焉。夫搖鏡則不得為明,搖衡則不得為正,法之謂也。故先王以道為常,以法為本,本治者名尊,本亂者名絕。凡智能明通,有以則行,無以則止。故智能單道,不可傳於人。而道法萬全,智能多失。夫懸衡而知平,設規#5而知圓,萬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飾於道之故,故佚而則功。
釋規而任巧,釋法而任智,惑亂之道也。亂主使民飾將智,不知道之故,故勞而無功。
釋法禁而聽請謁,羣臣賣官於上,取賞於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羣臣。故民無盡力事主之心,而務為交於上。民好上交則貨財上流,而巧說者用。若是則有功者愈少。奸臣愈進而材臣退,則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道,從也。此廢法禁、後功勞、舉名譽、聽請謁之失也。凡敗法之人,必設詐托物以來親,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亂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賢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稱伊尹、管仲之功,則背法飾智有資。稱比幹、子胥之忠而見殺,則疾強諫有辭。夫上稱賢明,下稱暴亂,不可以取類,若是者禁。君之立法,以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為非者,是邪以智。以此思之,則知凡之情,皆欲過公法立私智也。過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禁主之道,必明於公私之分,明法製,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義也。必行其私,信於朋友,不可為賞勸,不可為罰沮,人臣之私義也。私義行則亂,公義行則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義。修身潔白而行公行正,居官無私,人臣之公義也。汙行從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則人臣去私心行公義,亂主在上,則人臣去公義行私心。故君臣異心。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害身而利國,臣弗為也,富國而利臣,君不行也。臣之情,害身無利,君之情,害國無親。君臣也者,以計合者也。至夫臨難必死,盡智竭力,為法為之也。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賞刑名則民#6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則兵弱主卑。故先王賢佐盡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
注釋:
#1『皆』顯係『背』字之誤,據陳奇猷本改。
#2『利』字為『地』字之誤,據淩瀛初本、迂評本改。
#3『秦』字於此義不通,當為『奉』字之誤,據陳奇猷本改。
#4『若』字為『昔』字之誤,據陳奇猷說改。
#5『諸況』為『設規』之誤,據陳奇猷說改。
#6『即』字顯係『民』字之誤,當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