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樵史演義(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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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本一上,正值改元正月。崇禎批道:“覽奏,奸孽魏良棟等脫逃,著該衙門嚴行緝獲,以正國法。方震孺已有旨了。惠世揚以言官勢傾宮府,罪雖自取,既經恩恤,看作速會議開釋。毛士龍並著自行投到,法司與從寬結案。該部知道。”此本一下,不但方震孺、惠世揚不日釋放,連副使胡田容,刑部主事耿應昌,戶部主事李柱明,一一都放出獄去了。
    且說刑科給事中有個毛士龍,是萬曆癸醜科進士,極是個守法不阿的人。起初魏忠賢竊弄威福,才起手時節,受罪璫劉朝、田詔、劉進忠等數百萬賄賂,密托毛士龍開釋,士龍不從。立傳中旨說,諸內官監反,令諸璫分掌司禮監,並乾清宮內牌子事。士龍上本力爭。及魏忠賢開告密之門,借交通李三才為案,急拿廢總兵陳天爵一家五十餘人,鎮撫司打問。士龍力持公論,與錦衣衛駱思恭重究番役官旗,告人陳輔坐誣論絞。隻因懿安皇後才入宮數月,客氏妒寵,糾魏忠賢飛造妖言,誣國母係盜犯孫二所出,士龍竟自檢拿奸黨,與主使逆徒,並問大辟。忠賢恨土龍事事與他相違,必欲置之死地。密令魏黨邵輔忠誣士龍貪盜淫權,下九卿會議。那九卿周嘉謨、鄒元標、王紀、馮從吾、王佐一班兒正人君子,從公確議,極醜詆輔忠,極昭雪士龍。那忠賢無可下手,忽傳內旨,把士龍革職為民。又憑田爾耕、許顯純鍛煉成獄,說他與趙南星分受李三才贓銀三千兩,追贓遣戍。
    天啟六年,士龍赴平陽衛。忠賢忽令禦中劉徽,參劉弘化、房可壯、樊尚燝、毛士龍四人,仍扯邵輔忠舊誣成案。傳內旨,士龍一同逮問追贓。那時毛士龍在山西平陽府授徒自給,得了逮問的報。有弟毛之望伴兄在衛,士龍向他說道:“我順受其正,即當慷慨就道。但逆璫矯旨拿人,不知冤斃了多少正人君子。覆巢傾卵,義不可就。我寧學張儉偷生,以觀時變。”之望道:“兄長所見極是。但弟獨留既不可,兄獨行又不放心,不若我隨兄從太行山間道歸裏。槁葬二親,連兄家阿侄都帶了出來。生死且聽之於天,才是順受其正。”士龍道:“既是阿弟丟我不下,沒人在此照管,趁旨意未到,官府不來拘鉗,一麵打發家屬,著老仆毛忠跟隨,打從大路慢慢回去。我同阿弟悄悄離了平陽府,打從太行山小路星夜過了嶺,便不怕人追趕了。就是家屬在途,隻要隱姓埋名,料不致於受累。”商議已定,先把家眷發回。自己反在本衛,每日點到。衛官吩咐:“毛給事原係免點,以後不須來了。況且除夕已近,各許給假過年。何但一位老先生,本衛不看縉紳體麵,做個人情?”從此又過了兩三日,趁小除夕,又假意送了衛官些年禮。回到下處,收拾行李停當,做一包兒。是毛之望肩上背了,反把下處門開著,弟兄兩個出了城門,忙忙如喪家之狗,登程去了。有詩為證:
    一肩行李客心單,況值殘年旅夢寒。
    前路太行多險處,空教夜半起長歎。
    曉行夜宿,半忍饑寒,已望見太行山了。但見:
    累累矗矗,杳杳冥冥,氤氳綠潤,霮青凝。石含古色,泉閉冬聲。時疑風雨,夜怯雷霆。南載陽而北停雪,西峰見日而東峰見星。雲拂石床,霓裳可接。風過鬆嶺,仙籟如聞。信鬼神之宵聚,而地天之晝冥。太行險絕,久久馳名。
    毛士龍弟兄兩個,見了這險峻的山,有些害怕。還是晌午,隻得且在山腳下飯店裏住了。問那地方居人的路徑,都說道:“山雖陡絕,有一條大路,慢慢的上下,也不十分艱難。一裏二裏便有飯店,隨時可歇。隻是飯錢比山下貴些。頂上玉皇廟,有道士迎接,洗澡管待,極是豐潔,臨行謝他的,也不十分爭論。”弟兄兩個歇了一夜,次早登山而去。
    一步一步,都是往上。行走到玉皇廟,果有道士遠接。入得廟來,問了鄉貫,就請入淨室,擺上午飯。一般也用葷,隻是沒魚。吃飯已畢,領到廟後一望,迷迷蒙蒙,千百裏都在目中。正所謂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毛士龍不覺傷心垂淚。有陪行一個老道士問他緣故道:“我見尊客是南直人,忽然到山,也有些疑訝。今見墜淚,越發可疑了。我也是江陰人,雲遊到此,愛此地景致非常,暫住這廟裏,且過十年五年。不期與尊客相遇,也是宿緣。”毛士龍道:“失瞻了。既是同鄉,又是一位高士,也不必隱諱,不肖乃宜興癸醜進士毛士龍,避魏璫之禍,問道回鄉。足下上姓,請問為何出家。”老道士道:“原來是位縉紳。我乃江陰徐霞客,如白雲舒卷,來去無心。偶然而來,偶然而住,或又偶然而去,都無成心。”毛士龍弟兄重新作揖道:“久聞高人大名,今日得會,豈不是不幸中之大幸!”徐霞客又細問了被逮的事,夜間向士龍道:“公不可竟回。還該令弟先去打聽光景,再去未遲。此間供給,並不消費你資斧。”毛士龍道:“極承指教,隻是住切叨擾不當。”自此遂定了主意。第三日,打發毛之望獨自回家,好不酸楚。有詩為證:
    雪壓茅簷冷倍增,多情最是旅中燈。
    晨風濁酒傷離別,夜話新聞歎廢興。
    懦骨隻如調病鶴,饑腸聊自咀寒冰。
    明朝此別東西去,再得相逢恐未能。
    毛之望含淚別了哥哥,毛士龍也含淚相送,早起晚行,忍饑忍餓,走了七千餘裏,直至五月才到家裏。那平陽府打發回來的家眷,還未到家。毛之望明日就帶了侄兒,又湊了些盤纏,往常州府打聽拿問消息。方知家眷被鎮璫崔文升等,領魏忠賢的命令,四布兵排羅卒,必欲殺士龍於途,囚家屬四十五人於獄。前前後後,死了十二人。撫、按申奏,才不十分追比,連那贓銀擱起一邊,家屬放出,在民房裏住了。毛之望對侄兒道:“你在家裏,隻因年小,不曾打聽。萬一連你母子又拿去,本府追比,如何是好?平原你庶母們受累,已自不堪,豈可又累及你母子?我如今帶你前去,一路也不消怕得了。此番設處,盤纏已自充足,便行得路了。”隻兩月,便到太行山玉皇廟裏。毛士龍正因想念家裏,和徐霞客坐著講論。忽見他叔侄到了,父子兄弟著實傷感了一回。權且暫借棲身,隻落得清閑自在。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忽又殘年已盡,新年到了。誰知天啟已於八月二十二日賓天,崇禎以次年正月起為崇禎元年。姚大理正月上了本,三月裏才傳到山西地方。毛土龍猛得一夢,夢他亡父說,“你已赦了,快快下山。”次日和之望商議,別了徐霞客,依然到平陽衛來。方知果蒙恩赦,連到法司從寬的話也不消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伸劉冤奸弁伏法
    鋤遺孽各逆典刑閑看世事悠悠,怕提頭,未來過去總似現前愁。簾外景,鏡中影,去如流,忠良好佞一樣不存留。
    《相見歡》
    古日穿林曙色深,短簷風息晝沉沉。
    半千貰酒今朝事,百萬邀歡夙昔心。
    筆譜忠魂香未散,話幹凶孽笑初淫。
    倦來戟手庭前步,忽聽鄰家搗暮砧。
    話說在獄、在戍的,雖漸漸開釋,死的卻不可複生了。有個工科給事中郭興邦上了一本道:“奸弁張體乾媚人殺人,情狀自供甚明。謹據原揭奏聞,仰祈聖斷,立賜誅戮,以雪千古之奇冤,以定通內之罪案。”隻為當時揚州知府劉鐸,原是張體乾羅織成招的。今見新主當陽,巨奸已死,人人為劉鐸稱冤,自然攻擊到體乾身上來了。體乾出揭巧辯,故此郭給事上本劾他。崇禎批道:“張體乾羅織無罪既確,著送法司,從重擬罪。”
    問官乃是河南道禦史陳乾惕、大理寺寺副俞思慥、刑部江西司官範濟世,又員外申用嘉,會審這件事。是日,陳禦史先叫張體乾上來,問道:“你陷害劉鐸這樁事,怎麽樣說?”體乾辯道:“這事捉獲自有穀應選,定罪自有刑部。與犯官何幹?”申員外道:“捉獲雖是穀應選,難道參本也是穀應選麽?隻因你那本參得忒重了,故此把刑官執法的,倒說是徇情。好好的郎中高默、主事陳振豪、湯本沛、徐日葵,都降級調外。我且問你,你既說劉鐸是造謀的,便是正犯了。何故不取來質對明白,竟自上本?”體乾道:“此時劉鐸在刑部。”範郎中道:“唗,胡說!就在刑部,也是取得來的。這等強辯!”隨又叫穀應選問道:“你當時原隻緝著詐劉知府的假番趙三,怎又造出劉知府詛咒一段話來?”穀應選道:“捉是犯官捉,審須不是犯官審。”範郎中再叫孫守貴問道:“你拿趙三與劉福時節,曾有什麽賄囑方景陽的話麽?”孫守貴道:“小的那時隻緝得是趙三詐錢,並不曉得什麽劉知府的事。”範郎中道:“穀應選,這不是你生情造事,陷害無辜麽?快拿夾棍來!”穀應選大叫起來道:“各位老爺在上,犯官當日緝獲,原為趙三詐錢。後邊是張體乾將劉福夾拶,說賄囑方景陽,著犯官搜捉。都是張體乾作主。”陳禦史道:“當日陷害劉知府,升賞之重輕,就是今日擬罪之首從了。”俞寺副道:“體乾酷斷無辜,這死罪自然難逃。穀應選依從布置,誣捏符咒令牌,或可稍從末減。”陳俞兩個讓刑官執筆,出了審語道:“張體乾依誣告人至死罪,所誣之人已決者,反坐以死律,斬決不待時。穀應選依告人因而致死者,例絞秋後處決。”
    一幹人犯取具供招解堂。這刑部蘇尚書,會同左都卸史曹思誠、大理寺少卿姚士慎,將他兩人口辭又審了一番,同出參語道:
    會看得張體乾,蓄媚權之奸心,逞害良之毒手。知魏忠賢素憾劉鐸,輒與穀應選同謀,捏造符書,誣坐詛咒。而黃堂郡守,與曾雲龍、彭文炳、劉福等,一時駢戮西市。體乾、應選,且揚揚以殺人媚人冒非常之賞,道路為之谘傷,天日為之慘淡。從來橫誣冤慘,未有如是之甚者。借五人之腰領,博一身之富貴,即戮二人於市,猶未足賞五命之冤。查當日拷審劉福,令供劉鐸詛咒的係張體乾,有原疏可據。而穀應選為捕方景陽,假搜黃紙牒文以成之。二犯雖共謀誣殺,獻媚徼功,而體乾之罪為尤重。張體乾擬斬決不待時,穀應選引例秋絞,庶情罪各當。孫守貴緝獲假番,事委可原。伏候聖裁。
    崇禎看了參奏的本,俱已依擬。張體乾委官斬訖。穀應選後來死在刑部牢裏。不一日崇禎敕下刑部並錦衣衛衙門,聖諭道:“非法刑具,慘酷異常,允非聖世所宜。著遵高皇帝敕諭,其餘刑具概從焚毀。”這旨意一出,不但京題稱頌,天下哪一個不感戴聖恩。有詩為證:
    祖宗法度日星昭,法外難添三尺條。
    免得圜罪相對泣,如天德意溥恩膏。
    且說朝裏一般官員,除了魏黨漏網在位的,無不恨恨三奸,必欲剪草除根。他們道:“強如董卓,橫如梁冀,不免身死家滅。當日如蔡邕,如班固,這兩個絕代文人,不過與奸雄偶爾交往親密,並沒有貪虐害人的事,尚且身死獄底。魏、崔、客這三個狗男女,如何子孫得以漏網全身!”你一本,我一本,隻管狠奏。
    崇禎累累嚴旨,著三法司擬罪。因此便將忠賢侄魏良卿,客氏子侯國興,呈秀子崔鐸,批著河南司主事楊風翥、袁文新、王汝受,禦史曹穀、吳尚默,大理寺正何京、寺副俞思慥,貴州司員外康承祖,將他三人罪惡盡情研審。你推我讓了一回,是曹禦史秉筆。先叫魏良卿、侯國興,問他魏忠賢、客氏內外通同,陷害裕妃、革封成妃、逼逐皇親動搖中宮等事。二犯辯道:“事在宮禁,咱二人其實不知。”又單叫魏良卿,問他:“矯旨打死郎中萬燝。逮係楊漣、左光鬥、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王之寀、周宗建、繆昌期、夏之令等,先後死在獄中。又唆使織造太監李實,上本捏參高攀龍、周起元、周順昌、李應升、黃尊素,以致攀龍投水身死,周起元等冤死獄底。地黑天昏,神號鬼哭。這罪何逃?”魏良卿道:“這都是伯父,和奉承他的文武官員,造此惡孽。與犯官何幹?”曹禦史喝道:“你是閹人孽種,冒濫封爵,還稱什麽‘犯官’,叫手下打嘴!”魏良卿連連叫道:“犯人不敢!犯人不敢!”又問他:“以詩句恨劉鐸,立殺五命。誘吳榮首告黃山,致吳養春、程夢庚,平白死於牢裏。將吏部尚書張問達誣贓追比,又將各官耿如杞、唐紹堯等坐贓問罪。千古有這樣凶惡的人麽?”魏良卿道:“這雖是伯父的不是,卻也是外官逢迎誣奏。伯父太監性兒,下手忒狠了。犯人全然不知。”落後問到蓄養死士,陰謀居攝,遍差心腹太監,布滿軍馬錢糧地麵,魏良卿道:“犯人雖然不知,伯父的罪惡,實是再沒得分辯。”曹禦史然後叫崔鐸上去,問他父親呈秀:“故違交結近侍律例,結拜義父。計殺高攀龍。假借門戶,排陷正人君子。怨蘇繼歐,嚇令自縊。移丘誌充贓銀,陷害李思誠。丁母憂不行守製。不由會推,竟升兵部大堂。將親弟崔凝秀升浙江總兵。樂戶蕭惟中既非武科,亦非武士,竟升授密雲都司。妄稱功德,廣建生祠。冒濫邊功,屢叨恩蔭。哪一件不該碎屍萬段?”崔鐸也推是父親做的:“犯人一些不知。”吳禦史喝道:“你們這三個,當日享富貴,冒封爵,難道也都不知,也不幹自己事麽?”俞思慥道:“這三奸若不為子孫計,怎放這般毒手。你們既不肯招,敢是要試一試錦衣衛當年拷問各官的刑罰麽?”魏良卿慌了,對侯國興、崔鐸道:“罷呀,左右是個死,咱們都招了罷。”便一一招承,都畫了供。各責三十板收監。各官明立文案,依律定罪,具招呈堂。
    隻因魏、侯二孽,通同盜出寶物一事,招內未詳,再批刑部郎中徐士俊、徐繼藩,員外康承祖、主事楊鳳翥,會同寺正何京、禦史李思啟、李應薦,將良卿、國興並客蹯、客光先、楊六奇、戚畹範守仁一班兒,都提到都城皇廟裏,再三隔別研審。在先抄沒出內庫寶物一一明載冊籍,便是真贓實證了,如何賴得?不用刑罰,滿口招承,也都畫供結案,依律具招呈堂。
    刑部蘇尚書,又會同曹左都禦史、張右都禦史,會勘明白,具本題奏道:
    魏良卿市井庸奴,逆璫猶子。值忠賢竊柄之日,膽大包天;乘爵賞暗奸之秋,焰張蓋世,顏五等,有何汗馬微勳?冒爵上公,已犯刑書重辟。猶且內結妖姆,表裏為奸;外構國典,朋比共濟。盜內藏歸私囊,則竊玉竊鉤,隱然有竊國之勢;視祖製如弁髦,則無章無法,居然有無上之心。魏良卿除文官,非有大功勳,輒封公爵,秋後處斬,律不坐外,當與侯國興,俱合依盜內府財物者,照律盜乘輿服禦物者,作真犯死罪,決不待時。客光先、客瑤、楊六奇,或以妖姆從侄,或以異姓假鬼,依附婦寺,橫行都城。續貂並坐,不異沐猴而冠:擇食磨牙,何異傅虎之翼。所當發煙瘴地方,永遠充軍。範守仁既係戚裏,宜守朝常,乃托足閹門,垂涎家餌。但未經染指,隨即首官。當戒怙終,宜從未減。
    本上了,崇禎批:“著刑部會官,將魏良卿、侯國興即行處斬。客光先、客蹯、楊六奇俱著發煙瘴地麵,永遠充軍。餘依擬。”十二月二十日命下,次日在西角頭雙雙斬首。魏良卿剛剛三十歲,侯國興隻得十八歲,都做了沒頭鬼,去見閻王了。有詩為證:
    鴞猴一旦竊冠裳,搢笏垂紳玷廟堂。
    今日兩雙空手去,曾將何物見閻王?
    且說三法司既將二孽典刑了,歲已逼除,一應本都該燈節後才上。怕魏忠賢、客氏、崔呈秀三犯的爰書停留不得,把原會議三人罪狀,又於二十三日上一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