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美人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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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事因奇著,情以言宣,此予夢詩所由作也。憶予二八之齡,獲夢天妃,遂窺吉士。而啜我以瓊漿,延我於繡闥,異哉斯夢,耿耿莫忘。自夢後三載而獲遇我夫子。又二十年之後,隨任閩司,進觀衙宇,木蘭當窗,玉英初吐,無不宛符昔夢。嗟乎!雖緣出白天,事由宿世,而偶然一夢,了我生平。不知天妃何仙?予與天妃何舊?用綴近體十章,以標靈異。若負能詩,而欲以此揚厲風雅,則予烏乎敢!
卷五
張畹香
引
煙水散人曰:天下女子,賢貞才智有如張畹香者乎?予聞之鹿車共挽,少君之賢;廡下與案,德耀之淑。而千載之下,追蹤並秀者,孰能有如畹香?
予聞之,“綠肥紅瘦”,易安之詞也;“東風柳眼”,靜庵之詩也。而詩詞兼美,足以伯仲於朱李之間者,孰能有如畹香?
予聞之,楚戰將危,其女望雲而知其克捷;越人航海,其妻占風而悼其必亡。而相夫起家,保貞亂世,其智不在二婦之下者,孰能有如畹香?
然以少君之賢,而未聞有易安之詞。易安嫻於詞句,而乏楚越二婦之智。其兼備諸美,而卓絕千古者,又孰能有如畹香?
或曰:“畹香一女子耳,豈能賢貞才智炳炳若是!”噫!使畹香不女子者,無其詩,無其智,無其淡泊之高致矣!一片巾幗世界,反輕視夫畹香哉!
予於丁酉歲,嚐偕月鄰諸子,望月虎丘,酒闌秉燭,各抒異聞。客有備述畹香事者,諸子撫掌稱異,皆以為美人之尤。而囑予為傳,以補《世說》所未載。集張畹香為第五。
張畹香者,諱蘭,維揚富戶張玉樓之女也。天性穎慧,自七歲即工詩詞。尤喜妝飾,嚐畫修眉,宛然新月形,諸姊莫能仿其嫵。而每日隻穿紅衫,故玉樓珍愛異於諸女,嚐呼為“紅衫兒”。
一日,庭前蘭花初綻,玉樓指花而笑曰:“汝名蘭,何不詠蘭以見誌。”畹香時方九歲,即應聲而吟曰:
托質宜幽穀,含馨並綠蓀。
悔因原佩後,移賞入朱門。
玉樓素昧文理,但見矢口成章,誇其敏捷,而不知詩內含蓄何意。乃命錄出,以示其女塾師。師曰:“觀其詩,即知其誌。令愛異日必甘淡素,而恪守閨範者也。”玉樓喜曰:“女以節操為本,若能恪守閨儀,則為好女子矣。”
及年十七,本城鄉紳有趙宦者,聞其才美,而倩媒求聘。玉樓意將許之,畹香堅執不允,私謂其母曰:“兒聞‘貧難婚富,富難婚貴’,故必家計相仿,氣誼相洽,方可聯姻。況既貴顯,必當報效朝廷,施德澤於鄉裏,方能長享。今趙宦倚勢淩人,驕橫極矣,其危若朝露,安可與議婚姻,以被其禍乎?”於是力阻玉樓,其事遂寢。
未幾,趙宦果以論罪係獄,坐贓十萬,戚族中無不被其株累。玉樓聞而驚歎曰:“吾兒機智,遠勝於我,所惜非男子耳!”
自此每事必與畹香計議而行,無不揣度如見。並一應往來書劄,俱屬畹香代筆,無不俄頃立辦,文采燁如。
是時廣陵諸彥,自文社外,更立詩社,分題唱和,競吐菁英。有以《春日細雨》為題,拈一東韻,各成一律,凡十有四篇,唯子拱婁生一首,最為畹香得意。其詩雲:
微雨如絲向曉蒙,斜侵蘿薜任輕風。
當階不損苔痕綠,著樹輕濡花片紅。
乳燕乍飛堪潤翼,濕雲弄色欲漫空。
數聲啼鳥知何處,隻在模糊柳浪中。
畹香每於吟殘繡倦,必哦詠是詩。聞其未娶,每有托字之意,而難於啟口。
忽值婁生以事幹於玉樓,玉樓為設供饌,堅留小飲。酒闌將夕,婁生竊慕畹香之美,時時回覘珠簾。忽見簾內雲鬟橫綠,或現或隱,意必畹香。思欲以詞挑動,遂索筆硯,以庭前石榴花為題,書《菩薩蠻》一闋雲:
絳英似火枝頭擁,無言有意含情重。相妒是紅裙,還憐照眼明。輕盈宜帶雨,繁豔能禁暑。若隔珠簾猜,依稀似杏腮。
於是畹香果在簾內,窺見婁生貌既風流,詞複含情婉切,遂歸繡房,賦詞一首,以寓其思羨之意。其詞曰:
晚色橫空,涼風初起,搖曳茶煙一縷。徒倚閑階,滿懷心事、向誰堪語。最愁殺、困人炎暑,惹得眉間綠皺,更添幾許。但見容與清佳,榴詞雋婉,真個軒軒霞舉。欲托幽衷,那知自有東君作主。忽又值、瀟瀟夜雨,遙想酒闌讀罷,那人何處。
畹香之意,已屬婁生。而其美豔之名,傾動一邑,所以士紳央媒求聘者紛紛不絕,畹香執意不允曰:“必得賢如婁子拱者方可。”
其母揣識其意,遂以告玉樓。玉樓歎息曰:“婁生才貌,我亦愛之。所惜其一貧如洗耳!然婚姻事亦豈我爾所能強,且再少緩,當從其意可也。”
二人方商議時,婢有輕鴻者,伏在屏後竊聽,遂以玉樓之語,趨告畹香。畹香喜而作詞曰:
脈脈幽懷隻自籌,幾回無語獨憑樓。斷腸時節是深秋。風漏雁鴻情似實,月沉楊柳意還浮。是真是假暫紓愁。
婁生向來文戰不利,是歲宗師科試,拔居優等,玉樓之意遂決。乃擇日設宴,以請婁生,遍延名士數十,並其戚屬鍾士謙。士謙已年七十餘,遂居首席,其餘依齒而坐。須臾,酒將半酣,鍾士謙曰:“諸兄亦知敝親今日此酒為何而設?”眾曰:“正欲請問玉翁見邀之意。”士謙曰:“隻為敝親有女,小字畹香,年方及笄,尚無快婿。所以薄設蔬觴,單為議配耳。”
諸名士中有年少而未娶者,意必玉樓所屬,皆欣然色喜而問曰:“向聞玉翁令嬡才貌無雙,允稱閨秀。所愧座無佳士,誰任東床?”士謙曰:“敝親所屬,乃子拱婁兄也。”一座皆驚,無不相顧竊笑。
婁生亦避席而謝曰:“不肖何人,斯敢望喬門坦腹。”遂盡歡而去。即請士謙為媒,擇吉親迎過門。雖則陋巷蕭然,室無長物,而左琴右書,亦頗瀟灑有致。
婁生嚐問曰:“卿生於殷富之家,享用華美。今乃歸我貧士,塵甑荒涼,將無鬱鬱而非意之所樂乎?”
畹香曰:“子能慕伯鸞之風,妾願舉孟光之案;子能如相如著犢鼻,妾亦何難當壚滌器。夫家君之以賤妾相托者,特以子之才德可重耳。若或輕貧賤而慕富貴,不唯違妾之意,亦豈所望於君者哉!”
婁生改容而謝曰:“愧我德乏龐公,卿真今日之桓少君也。”
因畹香諱蘭,即以“蘭”字為韻,嚐賦詩相戲曰:
輕風剪剪拂欄杆,春色偏宜向曉看。
隻羨海棠嬌欲語,爭知林下有芳蘭。
其二
傍水幽居石徑寬,畫眉終日並相歡。
漫隨蛺蝶尋嬌杏,獨剪蓬蒿護弱蘭。
其三
曉窗梳罷綠雲鬟,欲下庭除露尚寒。
脫換繡鞋何處去,笑從深徑摘幽蘭。
其四
傾國從來羨牡丹,春風拂檻一枝寒。
為誇錦字機中織,錯向人前喚若蘭。
畹香亦以婁生之諱“星”字為韻,戲答四絕雲:
一方明月到幽亭,花影朦朧露細零。
良夜莫叫貪睡早,從君索酒看文星。
其二
聯罷新詩學弄笙,雙雙時倚百花屏。
必須七夕方相會,長笑牽牛織女星。
其三
東風吹綻柳梢青,門繞梨花夜未扃。
對月不妨重覓句,欲將詩思動春星。
其四
步簷徙倚佩丁丁,柳帶棲鴉暮靄青。
何處玉簫聲似咽,半輪新月傍三星。
自此花晨月夕,唯以詩詠唱酬。雖或簟瓢屢空,而米薪酒果,自有玉樓不時送至。所以嘯歌無廢,綺夢情酣。
其壁鄰是一富家,主人吝而且刻。畹香每欲遷徙另居,婁生曰:“隻此數椽,亦足以容膝而蔽風雨,何用遷為!”
畹香曰:“不然,君若不去,主有奇禍。妾父有一別業,離城咫尺,頗有花亭月榭,足以棲遲。妾已先期稟請,無俟君之考架也。”
婁生不得已,遂喚扁舟,挈其琴書,即日徙去。
去不半月,而富翁家起火,延燒其鄰五十餘家。婁生愕然驚異曰:“若不聽卿,則青氈已付回祿。不知卿操何術,而能預料若此!”
畹香笑曰:“妾亦不過據理揣摩,豈操術數而能先見哉!蓋居必擇鄰,不可不慎。其人既富而吝刻至極,則上悖天心,下招人怨,非遇火盜,即遭橫事。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若不遷而遠之,安免波累乎!”
忽一日,其鄰胡月郎同一人以金餅來賣,其金重三兩,赤色如火。計其價,應值三十餘金。而償以半價,其人已允。婁生貪其賤,而傾囊以市之。畹香從內遙呼曰:“催徵之吏日迫於門,安得餘資而換若金乎!”遂立逼吐還,而以酒食以食之,其人感謝而去。
又一日,有以金簪來賣者,其人破巾敝屨,貌甚憔悴。及觀其簪,則鑲以貓兒眼。問價幾何,伸二指曰:“實要二兩。”畹香甚喜,疾令婁生如其數以畀之。即轉售於宦室,得價二百餘兩。
而前此胡月郎之金,因婁生退還,遂鬻於本村富戶邵某。而其同來之人,實係江中之巨盜也,與胡月郎亦非相識,蓋貪其厚謝而為居間兌賣耳。未幾事敗,供出月郎,並及邵某。月郎一聞其事,即時遠竄。邵某罄其資產,方出囹圄。
婁生始為駭然曰:“胡月郎,鄰居識熟,吾故信托。至賣金簪者,不知其所從來,實覺麵生可疑。乃彼此相反,而卿之揆量如神,其故何也?”
畹香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金之為物,人所易識,無愚者亦知其價之輕重也。乃償以半值而即見允,彼非昧於價也,特速於售耳。即其速售已有可疑,而況月郎無妻小,乃遊手遊食之輩,豈以鄰居而可輕信乎?若夫貓兒眼者,人所罕見。觀其人則又容色困悴,似有羞澀之態,此必宦室之裔,貧乏無聊,故出其先世所遺,而孟浪行鬻,以為口計耳。所以令君速付其值,不然必為識者所得矣!”
婁生聽畢,欣然鼓掌而笑曰:“賢卿料事甚明,果有過人之智。但彼已去,而複呼轉,啖以酒食者,則又何也?”
畹香曰:“業已交易,而我立沮退出,豈不懷慍。況其狀猙獰可懼,故不惜食而以酒食者,冀其歡也。”
於是婁生事無大小,必谘於畹香而後行。數年之間,竟成富室。
是歲春,闖賊犯闕,遂有彰義門之變。而江淮諸郡,靡不騷然震動。在城士庶,移徙紛紛,畹香獨曰:“事尚無虞,未可輕動。”
及弘光帝正位南都,在廷權貴有與婁生相厚者,遣人致書曰:“天下方危,主上新立,正吾黨建功樹業之秋。子能主我,則富貴可得也。”
婁生欣然欲行,畹香力諫曰:“今闖賊倡亂,中原糜沸。新主雖立,仍有奸佞擅權,竊恐天下事,尚未可料也!乃子冀圖幸進,若以富貴為樂,則爾與我抱甕灌花,逍遙蓬徑,宴眠早息,足以自娛。又何必趨事權門,鞅掌簿籍,而以國事經心乎!設或誌在立功,則吾相君之麵,貴乏封侯,而況胸無經濟,將謂尋章摘句可以退賊乎!蓋無道則隱,乃古聖之格言。妾與子方懼寇亂將及,避跡不深耳!乃欲昧時希用,被錦繡而為享祀之犧牲,竊慮禍患一至,悔無及矣!同林棲鳥,休戚相關,不得不以正言告君,唯熟念之!”
婁生曰:“諾,吾已絕意功名,前言戲之耳!”
未幾,忽值高傑內變,畹香曰:“妾聞大亂歸鄉,小亂歸城。今天下必至大亂,若不遠避,禍將及矣!”遂挈資徙居城外四十餘裏。
有亂兵張、郝二將者,係本地人,熟知鄉路。佩刀負矢,直逼婁生所居。其鄰近避難之家,忽聞亂兵卒至,無不扶老攜幼,紛紛遠竄。畹香將欲出扉,二賊足已跨進,即欲逼住行淫。
畹香麵不改容,欣然笑曰:“妾聞二將軍之名久矣。今天下擾攘,尚武而不尚文,正二將軍立功之日,異時金印如鬥,佩諸肘後,二將軍功名赫赫,誰堪相比!妾恨失身腐儒,偃蹇荊布。今以天假奇緣,幸蒙二將軍賜顧。妾藏有豚蹄鬥酒,願為二將軍把盞稱喜,即望少留數夕,相共盤桓。但異日富貴時,願祈攜妾同享,無忘妾也。”
遂呼婁生出拜曰:“今日尚為爾妻,明日妾身即為二將軍所有矣!”乃以酒肉整理捧出,又詒二賊曰:“諸勇士荷戈持戟,環列於門,使妾驚悸不安,望乞敕令散去,當與二將軍從容閑話耳!”
二賊料無他虞,即令暫退。畹香殷勤斟酒遞勸,二賊坦然不疑,舉杯立盡。豈知酒內已下砒霜,須臾毒發,二賊俱斃。其時眾賊散行村落,各自擄掠,遂喚婢仆扛出屍骸投水。搬攜細軟,棹舟遠渡而避。直至次日,亂兵方去。其為鄉民擊死者,亦有二十餘。而沿村抄劫,婦女被汙者,不計其數。獨畹香保全,不失一物。乃告婁生曰:“此地亦非安土,宜更擇居。”遂又遠徙二十裏之外。不料賊寇蜂起,在在竊發。畹香時刻籌謀,或令婁生與賊佯為結納,而陰實圖之;或以金帛納餉;或潛匿以避其鋒。所以間關二載,得免於禍。至順治三年,始還故址。
而兵燹之後,殘毀無遺。加以大兵不時經臨騷擾,畹香複與婁生計議曰:“若使天下即日平定,則桑梓之地不可棄也。設或閩廣未下,吾恐大兵往來頻繁,必無寧息之日。曷若徙居金陵,方保無事。”
婁生唯唯,即又往省買宅。留仆王忠等管守田房,便同畹香移居白下。其後大兵養馬廣陵,士庶輾轉播遷,靡不蕩其資業。而婁生安居無事,優遊卒歲者,皆畹香之力也。
時畹香已年四十餘,容色愈豔。但以子嗣尚艱,乃為謀置一妾。即鄰居鄭氏之女,名喚玉姬,年才十七,性極敏淑,粗工吟詠,嚐作《美人對鏡》詩曰:
拂塵開玉匣,照影即生憐。
恍惚疑為我,依稀認作仙。
新妝同豔冶,巧笑各嫣然。
莫訝時疏隔,綢繆不計年。
畹香愛其能詩而娟秀,嚐贈以絕句二章雲:
玉潤盈盈二八餘,中庭雪後放梅初。
檀郎慎莫私尋約,好把新詩唱和予。
其二
窗前初辦曉妝成,新試春衫媚自生。
為見豔姿因感昔,感予年少更憐卿。
婁生亦以畹香賢淑,作詩以美之曰:
感謝芳卿貞且賢,任予尋夢楚峰邊。
漫誇三月桃花美,卻羨芙蓉秋更鮮。
自娶玉姬一載,即獲舉男。畹香喜極,撫愛如同己出。其後庚寅歲,複歸維揚故居。至八年辛卯,又徙秣陵。嚐有《此君軒詩集》梓行於世,故不備載,唯錄其軼詩焉。
卷六
陳霞如
引
煙水散人曰:予嚐讀三奇傳,為之擊節賞慕。及友人為予述陳玄洲三女麗情豔事,則又非三奇可得而班也。夫螓首蛾眉,杏唇桃臉,女容也;然色莊語寡,笑乏傾城,則亦未足為豔。刺繡織紡,女紅也;然不讀書、不諳吟詠,則無溫雅之致。守芬含美,貞靜自持,行坐不離繡床,遇春曾無怨慕,女德也;然當花香月麗而不知遊賞,形如木偶,踽踽涼涼,則失風流之韻。必也豐神流動,韻致飄揚,備此數者而後謂之美人,則霞如是矣。
然以玉娟之尖,小鶯之秀,雖其芳潔少遜於姊,而情韻有餘,亦難律以失身之玷,當夫!鶯聲織錦,寧無匹偶之思;春氣熏懷,奚免吉士之誘。而況時同言笑,賡和珠璣,有不神馳魂蕩而能已於情哉!予竊羨夫錦帳歡濃,二姨夢合,不知何福修來,乃有如此享用。樂哉崔生!花源月窟,隻在尋常閨閫間也。
浥予嚐以花徵品,則霞如者,淩水烘霞,既美且豔,乃春之牡丹、秋之芙蓉也;玉娟者,流影迷鶯,含芳待月,乃碧桃、紅杏也;若小鶯者,披輕風而蕩漾生姿,芳露而托情自遠,則月底海棠耳。
昔江東以二喬並著,後人遂有觀書之繪,而文詞不少見,則有色而無才。可知豈能才情並麗,豐韻兼優,有若霞如之姊妹耶?然白璧微瑕,終難為娟、鶯而曲護。則吾所取,不無軒輊於其間。集陳霞如為第六。
楚有陳翁者,失其諱,而僅以玄洲字傳,與妻屠氏,俱善詩。年將五十,隻生三女,季曰小鶯,年甫十三;仲名玉娟,長鶯二歲;而霞如為長,已年十八。雖均有傾城之豔,亦唯霞如為最美。玄洲嚐為《三女詩》曰:
玉娟嬌小十四餘,小鶯綽約似秋蕖。
二女盈盈已並秀,更有長女名霞如。
霞如十歲能織綺,十三工賦詩。
隻今已二九,姣好有殊姿。
屠氏亦作《三女吟》曰:
餘家有三女,均抱瑰麗姿。
長女尤秀異,搦管解賦詩。
二女及三女,雖小無嬌癡。
才能織流黃,刺繡已自知。
畫屏開孔雀,錦幕施紅絲。
誰言生男好,生女亦門楣。
猶勝東家翁,暮年孤自悲。
細觀二詩之意,則霞如之美更勝於娟、鶯可見矣。
忽一日,仲春時候,有崔生者,諱襄,字秀文,小字壽哥,年甫弱冠,秀韶有文,乃屠氏嫡妹之子,幼時曾與霞如同學。其後崔生之父以令史選餘杭縣縣丞。丞滿即遷本府經曆,崔生隨任讀書六載,至是始歸,即來省候。
屠氏驚喜曰:“記得吾甥去時,發尚複眉。不料一別六年,忽爾長成如許,想甥學業必有進益。今聞縣試已近,甥當努力著鞭,不得再為蹉跎矣!”
崔生曰:“荷蒙姨母垂愛,愚甥敢不勉力,以副尊望。但今三位賢妹,想亦長成,願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