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五鳳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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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頭見是琪生,喜得目歡眼笑道:“我的老相公,尋得我好苦,教我哪裏不曾尋得到。”正攜手欲行,隻見店小二去約了一班光棍、油麵辣子趕來廝打。鐵頭怒道:“待我索性打死他幾個。”言罷,就迎上前要打。琪生一把攔住道:“不可不可。”那小二這些人,不知琪生是勸的,認是他同來的伴。但見贏不得鐵頭,沒處出氣,就來打琪生。嚇得陸珂、馬魁忙上前攔住,將為首的一個打了一掌,喝道:“咄!該死的奴才!按院老爺在此,誰敢亂動?”眾人嚇得屁滾尿流,隻恨爹娘少生兩隻腳,一齊跑得沒影。恰好有本縣打聽按院消息的人在那裏。一聞此信,飛馬報本官去了。
    這琪生攜著鐵頭手,另進去個僻靜店中。那店內的人,已知是按院,見他進來,連飯也不敢吃,丟下飯碗就走。店主忙來磕頭,琪生道:“我暫借此說話。你們不許張揚。”店主應聲而去。琪生問鐵頭:“一向在哪裏?今日何事到此?”鐵頭就將逃難遇和氏老夫人與輕煙始末曆陳。琪生淚如雨下,忙問老母與輕煙,如今安在?鐵頭道:“住在呂城。我自安頓老夫人二人之後,就各處來尋你。到這常熟縣,連今日已是來尋過三次。不想兄已做官,也不負我幾番跋涉。”琪生致謝,就要轉頭見母。鐵頭道:“待我先去報知老夫人二人。兄索性完卻公事,從容回來相見何如?”琪生急欲回去一見。忽陸珂來稟道:“常熟合縣官員在外稟見。”琪生道:“到縣相見。”琪生見眾官已經來接過,不好一回,遂差馬魁同鐵頭先往呂城報信,自己即到縣查盤。諸事已畢,卻將昨日被傷店主喚來,賞他幾兩銀子,安慰他一番。就差人往路上知會座船:“隻在無錫縣等候,你不必又來。”
    次日複忙忙地巡到各縣份與鬆江府各處。匆匆趲完公事,遂帶著陸珂起身,星夜趕至呂城。路上早接著馬魁來迎,一同進門。琪生連叫道:“母親在哪裏?”和氏老夫人與輕煙聽得琪生已到,飛奔出來,抱著琪生痛哭。琪生跪在地上哭道:“致使母親流落他鄉。孩兒之罪也。”夫人扶他起來,三人各將前事說知。琪生又向輕煙謝道:“我母子若非姐姐,焉有今日。向時我見廟中詩句,還道你失節嫁人,滿腔錯怪。豈知你反為我母子受苦數年。”言之不覺淚下。輕煙泣道:“身已從君,焉肯失節。妾不足惜,隻苦了婆婆耳。”琪生隻又大哭道:“母親幸喜見麵,隻是爹爹不知還在哪裏吃苦。隻恐存亡未保。鄒小姐與素梅姐姐著落何方,我好痛心。”夫人與輕煙也哭。鐵頭苦勸方止。
    琪生就差人到無錫縣,催趲座船快來。過有五六天,方才船到。琪生去接鄒公上來相見過。鄒公待見輕煙,觸動心事,放聲大哭道:“你母子倒幸團圓,輕煙故而見麵。不知我女兒尚在何方,今生可有相會的日子?”琪生與鐵頭再三勸改。次日,琪生就將母親與輕煙也送至常州,與絳玉一同居住,待複過命再著人迎接進京。又恐鄒公年老,畏見風霜,也留在常州同住。那府縣官來叩賀,自不必說。過了兩天,琪生別過母親與眾人,帶著鐵頭做伴,乘著座船,又巡往淮安一帶而去。正是:
    代天巡舟人人懼,過地聞名個個尊。
    話分兩頭,且說素梅自從在常州關帝廟和詩之後,一直尋至定海。家裏隻見衰草門庭,青苔滿院,一個熟人也不見麵,隻得一個老蒼頭看守門戶。次日問到祝家,又是一片火燒殘地。急訪於鄰人,方知他家也為出事來,逃走在外。苦得沒心沒緒,含淚回來,就與蒼頭訴苦。次日又去訪輕煙,也不知去向。要打聽小姐,一發沒處下手。遂住在家中指望等他們回家得一個信音。誰知將近一年,杳無音聞。思量坐在家中,守株待兔,終究不是長法,不若再到京中,且討平小姐一個好久信息。至十月二十七日,遂又動身進京。至次年五月,方行至淮安府。才下飯店,心裏就覺有些不爽利。及睡到半夜,漸覺沉重,竟病倒在淮安店中。不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除莽兒素梅致情詩曰:
    腰間常佩絳錯劍,專待仇人頸血磨。
    是我姻緣偏複合,問伊何用起風波。
    卻說素梅病倒在飯店,自己將衣服緊緊穿著,隻是和衣而臥。幸藏身邊盤費多餘,諸事可為。央店主請醫調治,一病半年有餘。待調理好時,已足一年,盤費花得精光。想道:“我多時不曾畫幅畫兒,今日不免畫幅賣來做盤纏。我病已好,隻管在此,豈不討人看出破綻。明日還急急地起程才好。”遂畫兩幅畫,拿在手中去賣。偏又作怪,起初兩年,拿出畫去就有人買,隻愁畫不及。今日拿著畫,整整打早就走到日午,問也沒人問一聲。心中苦楚,耳邊又聞得按院將到,滿街報馬與官府往來不絕。心內害怕道:“我是個女身,腳下走路,慢踱則可,快行未免有錯。如今街上官府又多,人馬又眾,而且按院初到,不是當耍,倘有一點跡虞,風波立起。不若且回店去回避一日,再作商量。”遂回身轉步,行至南門。忽背後一人拍拍她肩上道:“素梅姐姐,怎麽是這等打扮?”
    素梅嚇上一跳,忙回頭一看,卻是個和尚,頗覺麵善,一發竟想不起。那和尚笑道:“怎就不認得我?我是平莽兒呀!”原來莽兒自拐主母事犯,從監中逃出,直至這裏。無所棲身,就投在南門外口行庵做了和尚。適才正去化盞飯,遇見素梅在街上賣畫。他的眼□□生認得。隻因是男妝,不敢造次。悄悄尾在她背後,細細瞧看。左看右看,見她舉趾動步,一發知是素梅無疑,所以放膽叫她。素梅數年不曾被人識破,今日驀然憑空有人喚出她本像,吃這一大驚。見是平莽兒,就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將一副心事對付他。
    莽兒見果是素梅,就起奸淫之念,意欲拉她同至庵中,又恐照顧了眾和尚,沒得到她。心上暗自打算道:“待我先弄她上手,然後再帶進庵。她若一心向我,要拒和尚也就不難。”遂誘至僻靜處,一把摟住求歡。素梅竟不推辭,笑道:“這所在,人跡往來,不當穩便。倘遇著人來,你是個出家人,我是個假男子,豈不弄出事來。同你到我下處去,閂上房門,一人不知,倒甚穩當。”莽兒道:“你下處在哪裏?”素梅道:“在府前。”莽兒甚喜,放手跟著素梅就走。
    素梅一路暗恨道:“我與這賊前生做下對頭,今生與他一劫。罷,罷,說不得了。我今日必然是死,且到府門前喊官。誓不與這賊俱生。”一頭走一頭算計。耳中遠遠聞得喝道之聲,忽聽得旁人喝道:“按院老爺來了,還不站開,隻管低著頭走,到哪裏去?”素梅聞知就一手攜著莽兒,避在一邊。不一會,鑼聲將近,兩麵肅靜牌早已過去,許多儀從執事,絡繹而過。看看按院轎子已近,素梅猛然一聲大喊:“爺爺救命!”莽兒嚇得心膽皆碎,急得要跑,被素梅死緊攬住。
    那按院正是琪生。聞得有人攔路喊叫,必是急事。就差人押住,將二人帶到察院衙門。先喚素梅上去,一見已吃一驚,忙叫至案桌跟前,吩咐她抬起頭來。心內大喜,不覺出神,就失聲道:“噯喲,你莫非……”連忙又住了口。素梅抬眼見像琪生,也暗吃一嚇,又不好問。兩人默默無言,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趣。一個告的不訴,一個審的不問,各人心裏登時攪亂。琪生恨不得跑出公案來問她,衙役們看著又不好意思。隻得審問道:“你怎沒有狀子,攔路亂喊?所告何事?”素梅從直訴道:“小婦人靠實不是男人。”琪生聽了這一句,正合若他癢處,喜得抓耳撓腮,含笑問道:“這是何說?”素梅將平宅從嫁,自己不從,改扮男妝,來尋丈夫祝琪生,今日遇見平莽兒要奸淫之事,一一哭稟。琪生已知果是素梅,遂叫莽兒上去,將信炮連打一二十下,忿然道:“你有何說!”
    莽兒尚兀自左支右吾地抵賴。琪生拍案大怒道:“你這該死該剮的奴才!還不直招。你且抬頭認本院一認看!”莽兒果抬頭一看,認得是祝琪生。嚇得他頂門上走了三魂,腳底下蕩了七魄,半日不能則聲。琪生叫夾起來,又問:“他買盜扳害可是你經手的?”莽兒料賴不得,遂將主人遣他行刺,錯殺戴方城,又買盜扳害,落後如何搶鄒小姐二人,自己如何拐主母,犯事逃做和尚,今日又不合要奸素梅,一一招出。琪生如夢方醒,始知以前情節。素梅在旁,也方知琪生就為此受累。琪生道:“今日真是神差鬼使叫你犯在本院手裏。明白前事,我也不定你罪例,從寬發落,隻將你活活熬死罷。”欲要掣簽行刑,恐素梅膽小害怕,吩咐差人帶出二門,將莽兒重責一百板,生生斷命。已交與老閽收管。
    琪生發放事完,忙掩門退堂,差陸珂將素梅悄悄接進。二人悲喜交集。琪生忙問道:“小姐在哪裏?”素梅重新哭訴前事。琪生聞得小姐又被強人劫去,痛哭號呼。琪生也將自己事情並見詩及到家中遇蒼頭之事曆曆告訴,又道:“你既送平小姐到嚴家門口,落後可曾聞些動靜麽?”素梅道:“彼時我就出來。大約平小姐誓在必死,叫我多致意你,叫你自家保重,切勿以她為念。”琪生哭道:“我曾去訪,她果然投水而死。”素梅聞知,亦心酸大哭。琪生又說:“她也曾到常州關帝廟和詩哩。”素梅道:“這卻又奇。她既死在我題詩之前,怎和詩又在我題詩之後呢?好不令人難解。”
    二人正在猜疑,忽馮鐵頭怒氣衝衝跑來對琪生道:“適聞人說嚴賊事敗,發煙瘴充軍,隨身隻帶得一名軍妻,是平家之女。今已到河下。明日動手,我去將平小姐取將來何如?”琪生駭異道:“平小姐已死,哪有此事?”鐵頭道:“或者傳聞不的,小姐未死也不可知。”琪生又問鐵頭道:“你怎得有法子去取?”鐵頭道:“我自有道理,管你取得來就是。”琪生喜極道:“既是不曾死,你快些去,務在必取才好。但不宜聲聞於外,恐礙官箴。”鐵頭道:“咱家自有製度,斷不令人知道。”言罷出來。
    先去認了船,買了一包火藥。至三更時分,悄悄去那船邊,放起一包火來。那船登時大焰,火光燭天。眾人驚慌,俱爬起來。有摸著衣服沒有褲子的,有全然摸不著的,有摸著一件又是別人的,一齊喊叫,亂竄上岸。驚動許多人來救火,解子又要顧行李,又要顧正犯,哪有工夫去照管軍妻?鐵頭雜在人叢裏來救火。眾人之中,見船上有個標致女人奔上岸來,忙走向前,一把挽著就走。那女子被火嚇得昏頭耷腦,單顧性命,隻認是本船上的人救她,所以頭也不抬,惟顧腳底下,隻是跟著他走。鐵頭帶至無人所在,從襪筒裏取了一把刀來,恐嚇她道:“你隨到邊遠充軍有什好處?好好隨我去,還有快活日子。你若不肯,開開聲兒就殺了你。”那女子忙道:“情願隨你同去。”鐵頭遂收起刀,同至城邊。那城門早已大開,卻是衙官親來救火,故此開的。鐵頭竟將女子帶進察院,全無一人知覺。
    琪生忙迎出去看,卻不認她,心甚索然。對鐵頭道:“我說沒有此事,果然有誤。怎麽處?”恰好素梅出來看見,拍手笑道:“怪道說是平家之女,原來是平大娘。差到底也!”琪生問是哪個平大娘。素梅笑道:“就是棗核釘之妻陳氏耳。”琪生與鐵頭大笑,問陳氏因何在嚴家。陳氏尚要支吾,琪生道:“莽兒已被我打死,你直說不妨。”陳氏滿麵羞慚,料然不能隱諱,隻得把罪放在莽兒身上,略略被宣幾句。琪生又問:“你家姑娘生死如何?”陳氏卻將姑娘不從,投河身死之故說知。琪生知小姐死信果真,大哭不止。素梅亦甚是悲傷。琪生與素梅敘了兩宿舊情。琪生因陳氏在院,恐人曉得談論,一發連素梅俱教鐵頭也送至常州宅裏同住。又囑咐鐵頭就住在常州宅內照管,不須又來。鐵頭別卻琪生,送二人而去不題,正是:
    本將攜手同歡樂,隻為官箴又別離。
    琪生又忙了數月,各處俱已巡到。一省事完,要進京複命,一路無話。不一日到京,麵過聖出來,去拜一個刑部侍郎,是他最相契的同年。偶見案頭一張本稿,信手取來瞧看。起首就是“速梟元惡,以防不測事”,看到後邊,卻是“大盜焦熊,綽號紅須,速宜正法,不可久滯獄底。恐防賊黨窺伺,致生他變。”琪生暗道:“這人名字我卻在哪裏聽見過的。”一時再想不起,隻管垂頭思索。侍郎道:“年兄躊躇何事?想是稿中有什不妥帖的所在?不妨改正。”琪生一心思想,口內谘咀道:“非也。這又有些古怪。”侍郎無心中答道:“這人果有些古怪。據他自供說,替他什麽祝恩人報仇,殺了古田縣主簿——棗核釘平襄成,自家甘心受死。日日在獄中恨,問官不早些處決他,叫他在獄中受悶。你道天下有這等不怕死的亡命之徒麽?故此連弟也在這裏疑惑,心中卻反有些憐他。你說奇也不奇?年兄怎也知他古怪呢?”
    琪生才記得數年前青蓮庵所救之人。暗道:“他怎曉得我的事?這又大奇。”遂動了個救他之念,便應道:“這人與小弟曾有一麵。懇年兄怎地為小弟開豁他才好。”同年道:“罪案已定,似難翻改。怎麽處?”想了一會道:“除非隻有抵換一法。”二人再三計議,竟吩咐獄官,將一個多年死囚絞死,卻遞個紅須身死的報呈。輕輕把個紅須救出,帶進琪生官寓。
    紅須一見琪生,喜出望外,踴躍跳道:“咱道是哪個張爺救我,原來卻是恩人。咱不喜得命,倒喜今日得遇恩人。”琪生道:“何意?”紅須道:“太爺與尊夫人,眼也望穿。恩人既做了官,怎就忘卻父親、妻子?”琪生垂淚道:“我心幾碎,怎說忘卻二字。你想是知道下落,快與我說明。”紅須就把遇雪娥小姐並劫獄以至殺棗核釘時被擒、解京之事,從前細說。琪生又悲又喜,感謝不盡,忙問道:“老父與鄒小姐,目今還在何方?”紅須道:“咱解之時,蒙他二人趕來,要隨咱進京。是咱不肯就他,就住在常州府,想還在那裏。”琪生頓足哭道:“我也曾在那裏,著實尋訪,怎偏不遇。早知如此,就不做官,隻在那裏訪著他相會,何等不好。豈知當麵錯過。我真是天地間大不孝大不義之罪人也。”遂呼天大號。紅須勸道:“不要煩惱。既有著落,自有相逢日子。明日待咱去接他到京何如?”琪生謝道:“多感厚情,生死不忘。”二人正在談說,忽一個衙役送報單進來道:“廣東山賊竊發,連破惠、潮二府,官兵殺敗,巡撫陣亡。今又圍困南雄。本府鄭爺,百計死守,信息甚緊。方才又是三報,奏請救兵。閣裏去九卿六部老爺出了會單,不論文武翰林有司,俱於午門會議。請老爺就行。”
    琪生驚道:“鄭兄有難,安可坐視?我當為朝廷出力,替知己死難,正此時也。”遂換朝服急急進朝。原來嚴嵩拿問,凡是當初被他削逐官員盡皆起複。鄭飛英也當起複,就選了廣東南雄府知府,帶著家眷赴任。到任才一月,就被賊兵圍住,屢戰屢敗。外無救兵,內無糧草,破在旦夕,命在須臾。故此差人突圍,星夜進京求救。這琪生曉得是他,所以著忙。奔到午門,隻見眾官會議,欲議出一人領兵前去救援。眾人聞巡撫也被殺死,聲勢凶勇,哪個敢去?俱麵麵相覷,各不出言。琪生大聲言道:“朝廷高官厚爵養士,原在分憂。今日俱是這等畏首畏尾,坐視累卵,則朝廷要我們何用?今日正是事君致身之秋,卑職雖屬文臣。願提一旅之師,解南雄之圍,替君父分憂。”說罷遂同眾大臣麵聖自舉。龍顏大悅,禦筆親授廣東巡撫、兼提調各省兵馬都督。又知上一道禦敕;琪生謝恩,連夜帶著紅須起程。這番兼官各省兵馬,一路人馬擁護,好不威赫。琪生與紅須坐著大船,這些兵馬、執事,卻擺在岸上,曉夜趲行。不知此去何如,再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剿梟寇二士爭雄詞曰:
    巡方才得返星詔,又把從戎征戰討,何苦獨賢勞?不因援友路,哪得會多嬌?
    右調《菊花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