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粉妝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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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溪山人撰
《粉妝樓》序
羅貫中所編《隋唐演義》一書,售於世久矣。其敘次褒公鄂公與諸勳臣世業,炳炳麟麟,昭若列星,令千載而下,猶可高瞻遠矚,慨然想見其為人。故謂官有世功,則有官族。乃遍閱唐史,惟徐敬業討武曌一檄,膾炙人間。而其他孝子順孫不少,概見書闕有間矣,未有如此之盛傳矣。
前過廣陵,聞世俗有《粉妝樓》舊集,取而閱之,始知羅氏纂輯,而世襲藏之,未以示諸人者也。予既喜其故家遺俗猶有存者,而又喜其八十卷中洋洋灑灑,所載忠男烈女、俠士名流,慷慨激昂,令人擊節歌呼,幾於唾壺欲碎卒之。批奸削佞,斡轉天心,雖曰世浸年湮,無從征信,而推作者命意,則一言盡之日:不可使善人無後之心也。
嗚呼!世祿之家鮮克由禮,而秦羅諸舊族乃能世篤貞忠,服勞王家,繼起象賢,無忝乃祖乃父。此固褒鄂諸公樂得有是子,即千載以下,亦樂得有是人也。餘故譜而敘之,抄錄成帙,又恐流傳既久,難免魯亥之訛,爰重加厘正,芟繁薙蕪,付之剞劂,以為勸善一徵雲。
竹溪山人撰
§§§第一回係紅繩月下聯姻
折黃旗風前別友
詩曰:
光陰遞嬗似輕雲,不朽還須建大勳。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弩駘群。
卻緣否運姑埋跡,會遇昌期早致君。
為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譜奇文。
從來國家治亂,隻有忠佞兩途。盡忠的為公忘私,為國忘家,常存個致君的念頭,那富貴功名總置之度外。及至勢阻時艱,仍能守經行權,把別人弄壞的局麵重新整頓一番,依舊是喜起明良,家齊國治。這才是報國的良臣、克家的令子。惟有那奸險小人,他隻圖權震一時,不顧罵名千載。卒之,天人交怒,身敗名裂;回首繁華,已如春夢。此時即天良發現,已悔不可追。從古到今,不知凡幾。
如今且說大唐一段故事,出在乾德年間。其時,國家有道,四海升平,那一班興唐世襲的公侯,有在朝為官的,有退歸林下的。這都不必細表。
單言長安有一位公爺,乃是越國公羅成之後。這公爺名喚羅增,字世瑞,夫人秦氏所生兩位公子:長名喚羅燦,年一十八歲,生得身長九尺,臂闊三停,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有萬夫不當之勇,那長安百姓見他生得一表非凡,替他起個綽號,叫做粉臉金剛羅燦;次名羅焜,生得虎背熊腰,龍眉鳳目,麵如敷粉,唇若塗朱,文武雙全,英雄蓋世,這些人也替他起個綽號,叫做玉麵虎羅焜。他二人每日裏操演弓馬,熟讀兵書,時刻不離羅爺的左右。正是:
一雙玉樹階前秀,兩粒驪珠頷下珍。
話說羅爺見兩位公子生得人才出眾,心中也自歡喜,這也不在話下。隻因羅爺在朝為官清正,不徇私情,卻同一個奸相不睦。這人姓沈名謙,官拜文華殿大學士、右丞相之職。他平日在朝專一賣官鬻爵,好利貪財,把柄專權,無惡不作;滿朝文武,多是他的門生,故此無一個不懼他的威勢。隻有羅爺秉性耿直,就是沈太師有什麽事犯在羅爺手中,卻秋毫不得過門,因此他二人結下仇怨。這沈謙日日思想要害羅爺的性命,怎奈羅爺為官清正,無法可施,隻得權且忍耐。
也是合當有事。那一日,沈太師正朝罷歸來,忽見眾軍官傳上邊報。太師展開一看,原來邊頭關韃靼造反,興兵入寇,十分緊急,守邊將士申文取救。太師看完邊報,心中大喜道:“有了!要害羅增,就在此事!”
次日早朝,會同六部上了一本,就保奏羅增去鎮守邊頭關,征剿韃靼。聖上準本,即刻降旨,封羅增為鎮邊元帥,限十日內起行。
羅爺領旨回家,與秦氏夫人說道:“可恨奸相沈謙,保奏我去鎮守邊關,征討韃靼。但是盡忠報國,也是為臣份內之事,隻是我萬裏孤征,不知何時歸家?丟你們在京,我有兩件事放心不下。”太太道:“有哪兩件事,這般憂慮?”羅爺道:“頭一件事,奸臣當道,是是非非;我去之後,怕的是兩個孩兒出去生事闖禍。”太太道:“第二件是何事?”羅爺道:“第二件,隻為大孩兒已定下雲南貴州府定國公馬成龍之女,尚未完姻,二孩兒尚且未曾定親;我去不知何日才回,因此放心不下。”夫人道:“老爺言之差矣。自古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替兒孫作馬牛。’但願老爺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早早歸來。那時再替他完姻,也未為晚。若論他二人在家,怕他出去招災惹禍,自有妾身拘管。何必過慮!”當下夫妻二人說說談談,一宿晚景已過。
次日清晨,早有合朝文武並眾位公爺都來送行。一氣忙了三日。到第四日上,羅爺想著家眷在京,必須托幾位相好同僚的好友照應照應。想了一會,忙叫家將去請三位到來。看官,你道他請的哪三位?頭一位乃是興唐護國公秦瓊之後,名喚秦雙,同羅增是嫡親的姊舅;第二位乃是興唐衛國公李靖之後,名喚李逢春,現任禮部大堂之職;第三位乃陝西西安府都指揮使,姓柏名文連,這位爺乃是淮安府人氏,與李逢春同鄉,與羅增等四人最是相好。當下三位爺聞羅爺相請,不一時都到越國公府前,一同下馬。早有家將進內稟報,羅爺慌忙開正門出來迎接,接進廳上,行禮已畢,分賓主坐下。
茶罷,衛國公李爺道:“前日多多相擾,今日又蒙見召,不知有何吩咐?”羅爺道:“豈敢。前日多多簡慢。今日請三位仁兄到此,別無他事。隻因小弟奉旨征討,為國忘家,理所當然,隻是小弟去後,舍下無人,兩個小兒年輕,且住這長安城中,怕他們招災惹禍。因此辦杯水酒,拜托三位仁兄照應照應。”三人齊聲道:“這個自然,何勞吩咐!”
當下四位老爺談了些國家大事,早已夕陽西下,月上東山。羅爺吩咐家將,就在後園擺酒。不一時,酒席擺完,敘坐入席。酒過三巡,食供兩套。忽見安童稟道:“二位公子射獵回來,特來稟見。”羅爺道:“快叫他們前來見三位老爺!”隻見二人進來,一一拜見,垂手侍立。李爺與柏爺讚道:“公郎器宇不凡,日後必成大器。老夫輩與有榮施矣!”羅爺稱謝。秦爺命童兒另安杯箸,請二位少爺入席。羅爺道:“尊長在此,小子理應侍立,豈可混坐?”李爺與柏爺道:“正要請教公郎胸中韜略,何妨入座快談?”羅爺許之,命二人告罪入席,在橫頭坐下。
那柏文連見兩位公子生得相貌堂堂,十分愛惜。原來柏爺無子,隻有原配張氏夫人所生一女,名喚玉霜小姐,愛惜猶如掌上珍珠。張氏夫人早已去世,後娶繼配侯氏夫人,也未生子。故此,柏爺見了別人的兒女,最是愛惜的。當下見了二位公子,便問羅爺道:“不知二位賢郎青春多少,可曾恭喜?”羅爺道:“正為此焦心。大孩兒已定下雲南馬親翁之女,尚未完姻,二孩兒未曾匹配。我此去,不知何日才得回來代他們完娶?”柏文連道:“小弟所生一女,意欲結姻,隻恐高攀不起。”羅爺大喜道:“既蒙不嫌小兒,如此甚妙!”遂向李逢春道:“拜托老兄執柯,自當後謝。”正是:
一雙跨鳳乘鸞客,卻是牽牛織女星。
李逢春道:“柏兄既是同鄉,羅兄又是交好,理當作伐。隻是羅兄王命在身,後日就要起馬,柏兄不久也要往陝西赴任,此會之後,不知何時再會?自古道:‘揀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日,求柏兄一紙庚帖,豈不更妙!”羅爺大喜,忙向身邊解下一對玉環,雙手奉上,道:“權為聘禮,伏乞笑留!”柏爺收此玉環,便取三尺紅綾,寫了玉霜小姐年庚,送與李爺。李爺轉送羅爺,道:“百年和合,千載團圓,恭喜!”羅爺謝之不盡,收了庚帖。連秦爺也自歡喜,一麵命公子拜謝,一麵重斟玉液,再展金樽。四位老爺隻飲得玉兔西沉,方才各各回府。
羅爺自從同柏爺結親之後,收拾家務。過了兩天,那日奉旨動身,五鼓起馬,頂盔貫甲,裝束齊整,入朝辭過聖上;然後回府拜別家堂祖宗,別了秦氏夫人,有兩位公子跟隨,出了越國公府門。放炮動身,來到教場,點起三萬人馬。大小三軍擺齊隊伍,祭過帥旗,調開大隊,出了長安,呐喊搖旗。一個個盔明甲亮,一隊隊人馬高強。真正號令嚴明,鬼神驚怕!怎見得他十分威武,有詩為證:
大將承恩破虜臣,貔貅十萬出都門。
捷書奏罷還朝日,轔門應標第一人。
話說羅爺整齊隊伍,調開大兵.出了長安。前行有藍旗小將報道:“啟元帥:今有文武各位老爺,奉旨在十裏長亭餞別。請令施行!”羅爺聞言,傳令大小三軍紮下行營,謝過聖恩。一聲令下,隻聽得三聲大炮,安下行營。羅爺同兩位公子勒馬出營,隻見文武兩班一齊迎接道:“下官等奉旨在此餞行,未得遠接,望元帥恕罪!”羅爺慌忙下馬,步上長亭,與眾官見禮。慰勞一番,分賓主坐下,早有當職的官員擺上了皇封禦酒、美味珍肴。羅爺起身向北謝恩,然後與眾人序坐。
酒過三巡,食供九獻。羅爺向柏爺道:“弟去之後,姻兄幾時榮行?”柏爺道:“多則十日,總要去了。”羅爺道:“此別不知何時才會?”柏爺道:“吉人天相,自有會期。”羅爺又向秦爺指著兩位公子道:“弟去之後,兩個孩兒全仗舅兄教訓。”秦爺道:“這個自然,何勞吩咐!但是妹丈此去放開心事,莫要憂愁要緊!”羅爺又向眾人道:“老夫去後,國家大事全望諸位維持。”眾人領命。羅爺方才起身向眾人道:“王命在身,不能久陪了。”隨即上馬。眾人送出亭來。
一聲炮響,正要動身,隻見西南巽地上刮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忽聽得一聲響亮,將中軍帥旗折為兩段。羅爺不悅,眾官一齊失色。
不知吉凶如何,下回再看。
§§§第二回柏文連西路為官
羅公子北山射虎
話說羅爺見一陣怪風將旗吹折,未免心中不悅,向眾人道:“老夫此去,吉少凶多,但大丈夫得死沙場,以馬革裹屍還足矣!隻是朝中諸事,老夫放心不下,望諸位好自為之!”眾人道:“下官等無不遵命。但願公爺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早早得勝還朝!我等還在此迎接!”大家安慰一番,各各回朝覆旨。隻有兩位公子同秦雙、柏文連、李逢春三位公爺不舍,又送了一程。看看夕陽西下,羅爺道:“三位仁兄請回府罷。”又向公子道:“你二人也回去罷。早晚侍奉母親,不可在外遊蕩!”二位公子隻得同三位老爺灑淚牽衣而別。羅爺從此去後,隻等到二位公子聚義興兵,征平韃靼,才得回朝。此是後話,不表。
單言二位公子回家,將風折帥旗之事,告訴了母親一遍。太太也是悶悶不樂。過了幾日,柏文連也往陝西西安府,赴都指揮任去了,羅府內隻有秦、李二位老爺常來走走。兩位公子是太太吩咐無事不許出門,每日隻在家中悶坐。
不覺光陰迅速,秋去冬來。二位公子在家悶了兩個多月,好坐得不耐煩。那一日清晨起來,隻見朔風陣陣,瑞雪飄飄。怎見得好雪,有詩為證:
滿地花飛不是春,漫天零落玉精神。
紅樓畫棟皆成粉,遠水遙嶺盡化銀。
話說那雪下了一晝夜,足有三尺多深。須臾天霽,二位公子紅爐暖酒,在後園賞雪,隻見綠竹垂梢,紅梅放蕊。大公子道:“好一派雪景也!”二公子道:“我們一個小小的花園,尚且如此可觀,我想那長安城外山水勝景,再添上這一派雪景,還不知怎樣可愛呢!”
二人正說得好時,旁邊有個安童插嘴道:“小的適在城外北平山梅花嶺下經過,真正是雪白梅香,十分可愛!我們長安這些王孫公子都去遊玩:有挑酒肴前去賞雪觀梅的,有牽犬架鷹前去興圍打獵的。一路車馬紛紛,遊人甚眾!”二位公子被安童這一些話動了心,商議商議,到後堂來稟一聲。太太道:“前去遊玩何妨?隻是不要闖禍,早去早回。”公子見太太許他出去賞雪,心中大喜,忙忙應道:“曉得!”遂令家人備了抬盒,挑了酒肴。換了衣裝,牽了馬匹,佩了弓箭,辭了太太,出了帥府。轉彎抹角,不一時出了城門。
到了北平山下一看,青山綠水如銀,遠浦遙村似玉。那梅花嶺下原有老梅樹,大雪冠蓋,正在含香半吐,果然春色可觀。當下二位公子,往四下裏看看梅花,玩玩雪景,隻見香車寶馬,遊人甚多。公子揀了一株大梅樹下,叫家人放下桌盒,擺下酒肴。二人對坐,賞雪飲酒。飲了一會,悶酒無趣。他是在家悶久了的,今番要出來玩耍個快樂。
當下二公子羅焜放下杯來,叫道:“哥哥,俺想這一場大雪,下得山中那些麇麂鹿兔無處藏身,我們正好前去射獵一回,帶些野味回家,也不枉這一番遊玩。”大公子聽了,喜道:“兄弟言之有理。”遂叫家人:“在這裏伺候,我們射獵就來。”家人領命。二位公子一起跳起身來,上馬加鞭,往山林之中就跑。跑了一會,四下裏一望,隻見四麵都是高山。二位公子勒住了馬道:“好一派雪景!”
這荒山上倒有些凶惡。觀望良久,猛地一陣怪風,震搖山嶽。風過處,山凹之中跳出一隻黑虎,舞爪張牙,好生厲害。二位公子大喜。大公子遂向飛魚袋內取弓,走獸壺中拔箭,拽滿弓,搭上箭,喝一聲“著”,颼地一箭,往那黑虎項上飛來。好神箭,正中黑虎項上!那虎吼了一聲,帶箭就跑。二公子道:“哪裏走!”一齊拍馬追來。
隻見那黑虎走如飛風,一氣趕了二裏多路,追到山中,忽見一道金光,那虎就不見了。二人大驚道:“分明看見虎在前麵,而為何一道金光就不見了,難道是妖怪不成?”二人再四下觀看,都是些曲曲彎彎小路,不能騎馬。大公子道:“莫管他!下了馬,我偏要尋到這虎,除非他飛上天去!”二公子道:“有理。”遂一齊跳下馬來,踏雪尋蹤,步上山來,行到一箭之地,隻見枯樹中小小的一座古廟。
二人近前一看,隻見門上有匾,寫道:“元壇古廟”。二人道:“我們跑了半日,尋到這個廟,何不到這廟中歇歇!”遂牽著馬,步進廟門一看,隻見兩廊破壁,滿地灰塵,原來是一座無人的古廟,又無僧道香火,年深日久,十分頹敗。後人有詩歎曰:
古廟空山裏,秋風動客哀。
絕無人跡往,斷石橫荒苔。
二人在內玩了一回,步上殿來,隻見香煙沒有,鍾鼓全無,中間供了一尊元壇神像,連袍也沒有。二人道:“如此光景,令人可歎!”正在觀看之時,猛然當的一聲,落下一枝箭來,二人忙忙近前拾起來看時,正是他們方才射虎的那一枝箭。二人大驚道:“難道這老虎躲在廟裏不成?”二人慌忙插起雕翎,在四下看時,原來元壇神聖旁邊泥塑的一隻黑虎,正是方才射的那虎,虎腦前尚有箭射的一塊形跡。二人大驚道:“我們方才射的是元壇爺的神虎!真正有罪了!”慌忙一起跪下來,祝告道:“方才實是弟子二人之罪!望神聖保佑弟子之父羅增征討韃靼,早早得勝回朝!那時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前來還願!”祝告已畢,拜將下去。
拜猶未了,忽聽得“咯喳”一聲響,神櫃橫頭跳出一條大漢,麵如鍋底,臂闊三停,身長九尺。頭戴一頂元色將巾,灰塵多厚;身穿一件皂羅戰袍,少袖無襟。大喝道:“你等是誰?在俺這裏胡鬧!”二位公子抬頭一看,吃了一驚道:“莫非是元壇顯聖麽?”那黑漢道:“不是元壇顯聖,卻是霸王成神!你等在此打醒了俺的覺頭,敢是送路費來與我老爺的麽?不要走,吃我一拳!”掄拳就打。羅焜大怒,舉手來迎,打在一處。正是:
兩隻猛虎相爭,一對蛟龍相鬥!
這一回叫做:“英雄隊裏,來了輕生替死的良朋;豪傑叢中,做出攪海翻江的事業!”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粉金剛義識賽元壇
錦上天巧遇祁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