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粉妝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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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侯公子聞凶起意
柏小姐發誓盟心
話說胡奎到胡家鎮口,看見一麵高腳牌的告示。你道為何吃驚?原來這告示就是沈謙行文到淮安府來拿羅燦、羅焜的,告示前麵寫的羅門罪案,後麵又畫了二位公子的圖形,各府縣、各鎮市鄉村嚴巡拿獲。拿住者賞銀一千兩,報信者賞銀一百兩;如有隱匿在家,不行首出者,一同治罪。胡奎一看,暗暗叫苦:“可惜羅門世代忠良,今日全家抄斬,這都是沈家父子的奸謀,可恨,可恨!又不知他弟兄二人逃往何方去了?”胡奎隻氣得兩道神眉直豎,一雙怪眼圓睜,隻是低頭流淚。回到路上,將告示言詞告訴了祁子富等一遍。那巧雲同張二娘聽見此言,一齊流淚道:“可憐善人遭凶,忠臣被害。多蒙二位公子救了我們的性命,他倒反被害了,怎生救他一救才好,也見得我們恩將恩報之意。”胡奎道:“且等我訪他二人的下落就好了。”眾人好不悲傷。
當下胡奎同祁子富趕過了胡家鎮口,已是自家門口。歇下車子。胡奎前來打門,卻好胡太太聽得是他兒子聲音,連忙叫小丫鬢前來開門。胡奎邀了祁子富等三人進了門,將行李物件查清,打發車夫去了。然後一同來到草堂,見了太太。見過了禮,分賓主坐下,太太問是何人,胡奎將前後事細細說了一遍。那胡老太太歎了一回,隨即收拾幾樣便菜,與祁子富、張二娘、祁巧雲在內堂用晚膳。然後大家安歇,不提。
一宿晚景已過,次日天明起身,祁子富央胡奎在鎮上尋了兩進房子:前麵開了一個小小的豆腐店,後麵住家。祁子富見豆腐店家夥什物俱全,房子又合適,就同業主講明白了價錢。就兌了銀子成了交。過了幾天,擇了個日子,搬家過去。離胡奎家不遠,隻有半裏多路,兩下裏各有照應。當晚胡太太也是祁子富請過去吃酒,認做親眷走動。自此祁子富同張二娘開了店,倒也安逸,隻有胡奎思想羅氏弟兄,放心不下。過了幾日,辭了太太,關會了祁子富,兩下照應照應,他卻收拾行李、兵器,往雞爪山商議去了,不提。
且言淮安柏府內,自從柏文連升任陝西西安府做指揮,卻沒有回家。隻寄了一封書信回來,與侯氏夫人知道,說:“女兒玉霜,已許越國公羅門為媳。所有聘禮物件交與女兒收好,家中預備妝奩,恐羅門征討韃靼回來,即要完姻。家下諸事,煩內侄侯登照應。”夫人見了書信,也不甚歡喜,心中想道:“又不是親生女兒,叫我備什麽妝奩?”卻不過情,將聘禮假意笑盈盈地送與小姐,道:“我兒恭喜。你父親在外,將你許了長安越國公羅門為媳了。這是聘禮,交與你收好了,好做夫人。”小姐含羞,隻得收下,說道:“全仗母親的洪福。”母女們又談了兩句家常淡話,夫人也自下樓去了。
小姐送過夫人下樓之後,將聘禮收在箱內,暗暗流淚道:“可憐我柏五霜自幼不幸,亡了親娘;後來的晚娘侯氏,卻是同我不大和睦。今日若是留得我親娘在堂,見我許了人家,不知怎樣歡喜!你看她說幾句客套話兒,竟自去了,全無半點真心,叫人好不悲傷人也!”小姐越想越苦,不覺珠淚紛紛,香腮流落,可憐又不敢高聲,隻好暗暗痛苦,不提。
單言侯氏夫人,叫侄兒侯登掌管田地、家務。原來那侯登年方一十九歲,生得身小頭大,疤麻醜惡,秉性愚蒙,文武兩事,無一能曉。既不通文理,就該安分守己;誰知他生得醜,卻又專門好色貪花。那柏小姐未許羅門之時,就暗暗思想,刻刻留神,想謀占小姐為妻。怎當得柏小姐三貞九烈,怎肯與凡人做親。侯登為人不端,小姐要發作他,數次隻因侯氏麵上,不好意思開口。這小姐為人端正,他卻也不敢下手,後來曉得許了長安羅府,心中暗暗懷恨,說道:“這麽一塊美玉,倒送與別人。若是我侯登得她為妻,卻有兩便:一者先得一個美貌佳人;二者我姑母又無兒子,她的萬貫家財,久後豈不是都歸與我侯登一人享用?可恨羅家小畜生,他倒先奪了我一塊美玉去了!”過了些時,也就漸漸斷了妄想了。
一日三,三日九,早過了三個多月時光。他在家裏哪裏坐得住,即將柏府的銀錢拿了出去結交他的朋友,無非是那一班少年子弟、酒色之徒。每日出去尋花問柳,飲酒宿娼,成群結黨,實不成規矩。小姐看在眼內,暗暗懷恨在心。若是侯氏是個正氣的,拘管他些也好,怎當她絲毫不查,這侯登越發放蕩胡為了。正是:
遊魚漏網隨波走,野鳥無籠到處飛。
話說侯登那日正在書房用飯,忽見安童來稟道:“今日是淮安府太爺大壽,請大爺去拜看。”侯登聽了,來到後堂,秉知姑母,備了壽禮,寫了柏老爺名帖;換了一身新衣服,叫家人挑了禮,備了馬。侯登出了門,上了馬欣然而去,將次進城,卻從胡家鎮經過。正走之間,在馬上一看,隻見大路旁邊開了一個小小的豆腐店,店裏有一位姑娘在哪裏掌櫃,生得十分美貌。侯登暗暗稱讚道:“不想村中倒有這一個美女,看她容貌不在玉霜表妹之下,不知可曾許人?我若娶她為妾,也是好的。”看官,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那祁巧雲姑娘。那祁巧雲看見侯登在馬上看她,她就轉身進去了。正是:
浮雲掩卻嫦娥麵,不與凡人仔細觀。
話說侯登見那女子進去,他就打馬走了。到了城門口,隻見擠著許多人,在哪裏看告示,人人感歎,個個傷嗟。侯登心疑,近前看時,原來就是沈太師的行文,捉拿羅氏弟兄的榜文。侯登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心中好不歡喜,道:“好呀!我隻說羅焜奪了我的人財,誰知他無福受用,先犯下了罪案。我想羅焜是人死財散,瓦解冰消,焉敢還來迎娶?這個佳人依舊還是我侯登受用了。”看過告示,打馬進城。
到了淮安府的衙門,隻見合城的鄉紳紛紛送禮。侯登下了馬,進了迎賓館,先叫家人投了名帖,送進禮物。那知府見是柏爺府裏的,忙忙傳請。侯登走進私衙,拜過壽,知府閑問柏爺為官的事,敘了一回寒溫。一麵笙簫細樂,擺上壽麵。管待侯登的酒麵,侯登哪裏還有心腸吃麵,隻吃了一碗,忙忙就走,退出府衙。到了大堂,跨上了馬,一路思想:“回去同姑母商議,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哪怕柏玉霜飛上天去,也難脫我手!”想定了主意,打馬回去。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古鬆林佳人盡節
粉妝樓美女逃災
話說侯登聽見羅門全家抄斬,又思想玉霜起來了,一路上想定了主意,走馬回家,見了他的姑母道:“侄兒今日進城,見了一件奇事。”太太道:“有何奇事?可說與我聽聽。”侯登道:“可笑姑丈有眼無珠,把表妹與長安羅增做媳婦,圖他家世襲的公爵、一品的富貴。誰知那羅增奉旨督兵,鎮守邊關,征討韃靼,一陣殺得大敗。羅增已降番邦去了。皇上大怒,旨下將羅府全家拿下處斬。他家單單隻走了兩個公子,現今外麵畫影圖形捉拿。這不是一件奇事?隻是將表妹的終身誤了,其實可惜。”
侯氏太太道:“玉霜丫頭自從許了羅門,她每日描鸞刺鳳,預備出嫁,連我也不睬,顯得她是公爺的媳婦。今日一般羅家弄出事來了,全家都殺了,待我前去氣她一氣。”侯登道:“氣她也是枉然,侄兒倒有一計在此。”夫人道:“你有何計?”侯登道:“姑母年已半百,膝下又無兒子,將來玉霜另許人家,這萬貫家財都是歸她了,你老人家豈不是人財兩空,半世孤苦?為今之計,羅門今已消滅,玉霜左右是另外嫁人的,不如將表妹把與侄兒為婚。一者這些家私不得便宜外人,二者你老人家也有照應,豈不是親上加親,一舉兩得?”侯氏道:“怕這個小賤人不肯。”侯登道:“全仗姑母周全。”
二人商議已定,夫人來與小姐說話。到了後樓,小姐忙忙起身迎接。太太進房坐下,假意含悲,叫聲:“兒呀,不好了,你可曉得一樁禍事?”小姐失驚道:“母親,有什麽禍事?莫非是爹爹任上有什麽風聲?”太太道:“不是你爹爹有什麽風聲,轉是你爹爹害了你終身。”小姐吃了一驚道:“爹爹有何事誤了我?”太太道:“你爹爹有眼無珠,把你許配了羅門為媳,圖他的榮華富貴。誰知羅增不爭氣,奉旨領兵去征剿韃靼,不知他怎樣大敗一陣,被番擒去。若是盡了忠也還好,誰知他貪生怕死,降了番邦,反領兵前來討戰。皇上聞之大怒,當時傳旨將他滿門拿下。可憐羅太大並一家大小,一齊斬首示眾,隻有兩位公子逃走在外,現掛了榜,畫影圖形,普天下捉拿。他一門已是瓦解冰消,寸草全無。豈不是你爹爹誤了你的終身!”
小姐聽了這番言語,隻急得柳眉頓蹙,杏臉含悲,一時氣阻咽喉,悶倒在地,忙得眾丫鬟一齊前來,用開水灌了半日。隻見小姐長歎一聲,二目微睜,悠悠蘇醒。夫人同了丫鬟扶起小姐坐在床上,一齊前來勸解。小姐兩淚汪汪,低低哭道:“可憐我柏玉霜命苦至此,害婆家滿門的性命。如今是江上浮萍,全無著落,如何是好?”夫人道:“我兒休要悲苦。你也不曾過門,羅家已成反叛,就是羅焜在,也不能把你娶了。等老身代你另揀個人家,也是我的依靠。”小姐道:“母親說哪裏話。孩兒雖是女流,也曉得三貞九烈。既受羅門之聘,生也是羅門之人,死也是羅門之鬼,哪有再嫁之理?”侯氏夫人見小姐說話頂真,也不再勸,隻說道:“你嫁不嫁,再作商議。隻是莫哭出病來,無照應。”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那侯氏夫人勸了幾句,就下樓去了。小姐哭了一回,爬起身來,悶對菱花。洗去臉上脂粉,除去釵環珠翠,脫去綾羅錦繡,換了一身素服。走到繼母房中,拜了兩拜道:“孩兒的婆婆去世,孩兒不孝,未得守喪。今改換了兩件素服,欲在後園遙祭一祭,特來稟知母親,求母親方便。”侯氏聽見,不悅道:“你父母現今在堂,凡事俱要吉利。今日許你一遭,下次不可。”小姐領命,一路悲悲切切,回樓而來。正是:
慎終未盡三年禮,守孝空存一片心。
玉霜小姐哭回後樓,吩咐丫鬟買些金銀錁錠、香花紙燭、酒肴素饌等件。到黃昏以後,叫四個貼身的丫鬟。到後花園打掃了一座花廳,擺設了桌案,供上了酒肴,點了香燭。小姐淨手焚香,望空拜倒在地,哭道:“婆婆,念你媳婦未出閨門之女,不能到長安墳上祭奠,隻得今日在花園備得清酒一樽,望婆婆陰靈受享。”祝罷,一場大哭,哭倒在地,隻哭得血淚雙流,好不悲傷。哭了一場,化了紙錁,坐在廳上,如醉如癡。忽見一輪明月斜掛鬆梢,小姐歎道:“此月千古團圓,惟有羅家一門離散,怎不叫奴傷心!”
不說小姐在後園悲苦。且說侯登日夜思想小姐,見他姑母說小姐不肯改嫁,心中想道:“再冷淡些時,慢慢地講,也不怕她飛上天去。”吃了一頭的酒,氣衝衝地來到後花園裏玩月。方才步進花園,隻見東廳上點子燈火。忙問丫鬟,方才知道是小姐設祭,心中歎道:“倒是個有情的女子。且待我去同她答答機鋒,看是如何。”就往階下走來。
隻見小姐斜倚欄杆,悶坐看月。侯登走向前道:“賢妹,好一輪團圓的明月。”小姐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侯登,忙站起身來道:“原來是表兄,請坐。”侯登說道:“賢妹,此月圓而複缺,缺而複圓;凡人缺而要圓,亦複如此。”小姐見侯登說話有因,乃正色道:“表兄差矣。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月之缺而複圓,乃天之道也;人之缺而不圓,乃入之道也。豈可一概而論之?”侯登道:“人若不圓,豈不誤了青春年少?”小姐聽了,站起身來,跪在香案麵前發願說道:“我柏玉霜如若改節,身攢萬箭;若是無恥小人想我回心轉意,除非是鐵樹開花,也不得能的。”這一些話,說得侯登滿麵通紅,無言可對,站起身來,走下階沿去了。正是:
此地何勞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
那侯登被小姐一頓搶白,走下廳來,道:“看你這般嘴硬,我在你房中候你,看你如何與我了事?”侯登暗暗搗鬼而去。
單言柏小姐歎了一口氣,見侯登已去,夜靜更深,月光西墜。小姐吩咐丫鬟收了祭席,回上後樓,淨了手,改了妝,坐了一坐,吩咐丫鬟各去安歇,隻留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鬟在身邊伺候。才要安睡,隻見侯登從床後走將出來,笑嘻嘻地向小姐道:“賢妹,請安歇罷。”正是:
無端蜂蝶多煩絮,惱得天桃春恨長。
當下小姐見侯登在床後走將出來,吃了一驚,大叫道:“你們快來!有賊,有賊!”那些丫鬟、婦女才要睡,聽得小姐喊“有賊”,一個個多擁上來,嚇得侯登開了樓門,往下就跑。底下的丫鬟往上亂跑,兩下裏一撞,都滾下樓來。被兩個丫鬟在黑暗中抓住,大叫道:“捉住了!”小姐道:“不要亂打,待我去見太太。”侯登聽得此言,急得滿臉通紅,掙又掙不脫。小姐拿下燈來,眾人一看,見是侯登,大家吃了一驚,把手一鬆,侯登脫了手,一溜煙跑回書房躲避去了。
可憐小姐氣得兩淚交流,叫丫鬟掌燈,來到太太房中。侯氏道:“我兒此刻來此何幹?”小姐道:“孩兒不幸失了婆家,誰知表兄也欺我!”侯氏明知就裏,假意問道:“表兄怎樣欺你的?”小姐就將侯登躲在床後調戲之言說了一遍。侯氏故意沉吟一會,道:“我兒,家醜不可外談,你們表姊妹也不礙事。”小姐怒道:“他如此無禮,你還要護短,好不通禮性!”侯氏道:“他十九歲的人,難道他不知人事?平日若沒有些眼來眉去,他今日焉敢如此?你們做的事,還要到我跟前洗清?”可憐小姐被侯氏熱舌頭磕在身上,隻氣得兩淚交流。回到樓上,想道:“我若是在家,要被他們逼死,還落個不美之名。不如我到親娘墳上哭訴一番,尋個自盡,倒轉安妥。”主意已定。次日晚上,等家下丫鬟婦女都睡著了,悄悄開了後門,往墳上而來。
原來,柏家的府第離墳塋不遠,隻有半裏多路。小姐乘著月色來到墳上,雙膝跪下拜了四拜,放聲大哭道:“母親的陰靈不遠,可憐你女孩兒命苦至此!不幸婆家滿門俱已亡散,孩兒在家守節,可恨侯登三番五次調戲孩兒。繼母護他侄兒,不管孩兒事情,兒隻得來同親娘的陰靈上路而去,望母親保佑!”小姐慟哭一場。哭罷,起身走到樹下,欲來上吊。
要知小姐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真活命龍府棲身
假死人柏家開吊
話說柏小姐在她親娘墳上哭訴了一場,思思想想,腰間解下了羅帕一條,哭哭啼啼,要來上吊。不想那些鬆樹都是兩手抱不過來的大樹,又沒有接腳,又沒有底枝,如何爬得上去?可憐小姐尋來尋去,尋到墳外邊要路口,有一株矮矮的小樹。小姐哭哭啼啼,來到樹邊,哭道:“誰知此樹是我終身結果之處!”悲悲切切,將羅帕扣在樹上,拴了個扣,望裏一套。當時,無巧不成辭,柏小姐上吊的這棵樹,原是墳外的枝杈,攔在路口。小姐才吊上去的時候,早遇見一位救星來了。
你道這位救星是誰?原來柏太太墳旁邊,住了一家獵戶,母子兩個。其人姓龍名標,年方二十多歲;他住在這鬆園旁邊十字路口,隻因他慣行山路,武藝非常,人都叫他做穿山甲。他今日在山中打了些樟貓鹿兔,挑在肩上回來,隻顧低頭走路,不想走到十字路口,打這樹下經過,一頭撞在小姐身上。小姐雖然吊在樹上,腳還未曾離地,被他撞了一頭。龍標吃了一嚇,抬頭一看,見樹上吊著一個人,忙忙上前抱住。救將下來一看,原來是個少年女子,胸前尚有熱氣。龍標道:“此女這等模樣,不是下賤之人。且待我背她回去,救活了她,便知分曉。”忙放下馬,又解下野獸,放在壙內;背了小姐,一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