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晉呂郤夜焚公宮秦穆公再平晉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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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狐毛狐偃兄弟,從公子重耳在秦,聞知父親狐突被子圉所害,捶胸大哭。趙衰、臼季等都來問慰。趙衰曰:“死者不可複生,悲之何益?且同見公子,商議大事。”毛偃收淚,同趙衰等來見重耳。毛偃言:“惠公已薨,子圉即位,凡晉臣從亡者,立限喚回,如不回,罪在親黨。怪老父不召臣等兄弟,將來殺害。”說罷,痛上心來,重複大哭。重耳曰:“二舅不必過傷,孤有複國之日,為汝父報仇。”即時駕車來見穆公,訴以晉國之事。
    穆公曰:“此天以晉國授公子,不可失也!寡人當身任之。”趙衰代對曰:“君若庇蔭重耳,幸速圖之!若待子圉改元告廟,君臣之分已定,恐動搖不易也。”穆公深然信其言。重耳辭回甥館,方才坐定,隻見門官通報:“晉國有人到此,說有機密事,求見公子。”公子召入,問其姓名。其人拜而言曰:“臣乃晉大夫欒枝之子欒盾也。因新君性多猜忌,以殺為威,百姓胥怨,群臣不服,臣父特遣盾私送款於公子。子圉心腹,隻有呂省、郤芮二人,舊臣郤步揚、韓簡等一班老成,俱疏遠不用,不足為慮。臣父已約會郤溱舟之僑等,斂集私甲,隻等公子到來,便為內應。”重耳大喜,與之訂約,以明年歲首為期,決至河上。欒盾辭去。
    重耳對天禱祝,以蓍布筮,得《泰卦》六爻安靜,重耳疑之。召狐偃占其吉凶。偃拜賀曰:“是為天地配享,小往大來,上吉之兆。公子此行,不惟得國,且有主盟之分。”重耳乃以欒盾之言告狐偃。偃曰:“公子明日便與秦公請兵,事不宜遲。”重耳乃於次日複入朝謁秦穆公,穆公不待開言,便曰:“寡人知公子急於歸國矣。恐諸臣不任其事,寡人當親送公子至河。”重耳拜謝而出。慇豹聞穆公將納公子重耳,願為先鋒效力,穆公許之。太史擇吉於冬之十二月。先三日,穆公設宴,餞公子於九龍山,乃贈以白璧十雙,馬四百匹,帷席器用,百物俱備,糧草自不必說。趙衰等九人,各白璧一雙,馬四匹。重耳君臣俱再拜稱謝。
    至日,穆公自統謀臣百裏奚繇餘,大將公子縶、公孫枝,先鋒慇豹等,率兵車四百乘,送公子重耳離了雍州城,望東進發。秦世子罃與重耳素本相得,依依不舍,直送至渭陽,垂淚而別。詩曰:
    猛將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邊疆。懷公空自誅狐突,隻手安能掩太陽?
    周襄王十六年,晉懷公圉之元年,春正月,秦穆公同晉公子重耳行至黃河岸口。渡河船隻,俱已預備齊整,穆公重設餞筵,丁寧重耳曰:“公子返國,毋忘寡人夫婦也。”乃分軍一半,命公子縶、慇豹護送公子濟河,自己大軍屯於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卻說壺叔主公子行李之事,自出奔以來,曹衛之間,擔饑受餓,不止一次,正是無衣惜衣,無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際,收拾行裝,將日用的壞籩殘豆,敝席破帷,件件搬運入船,有吃不盡的酒之類,亦皆愛惜如寶,擺列船內。重耳見了,嗬嗬大笑,曰:“吾今日入晉為君,玉食一方,要這些殘敝之物何用?”喝教拋棄於岸,不留一些。狐偃私歎曰:“公子未得富貴,先忘貧賤,他日憐新棄舊,把我等同守患難之人,看做殘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濟河,不如辭之,異時還有相念之日。”乃以秦公所贈白璧一雙,跪獻於重耳之前曰:“公子今已渡河,便是晉界,內有諸臣,外有秦將,不愁晉國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從無益,願留秦邦,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雙,聊表寸意。”重耳大驚曰:“孤方與舅氏共享富貴,何出此言?”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於公子,不敢相從。”重耳曰:“三罪何在?”狐偃對曰:“臣聞:‘聖臣能使其君尊,賢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於五鹿,一罪也;受曹衛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於齊城,致觸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羈旅,臣不敢辭。今入晉矣,臣奔走數年,驚魂幾絕,心力並耗,譬之餘籩殘豆,不可再陳,敝席破帷,不可再設。留臣無益,去臣無損,臣是以求去耳!”重耳垂淚而言曰:“舅氏責孤甚當,乃孤之過也。”即命壺叔將已棄之物,一一取回;複向河設誓曰:“孤返國,若忘了舅氏之勞,不與同心共政者,子孫不昌!”即取白璧投之於河曰:“河伯為盟證也!”時介子推在他船中,聞重耳與狐偃立盟,笑曰:“公子之歸,乃天意也,子犯欲竊以為己功乎?此等貪圖富貴之輩,吾羞與同朝!”自此有棲隱之意。
    重耳濟了黃河,東行至於令狐,其宰鄧惛,發兵登城拒守。秦兵圍之。慇豹奮勇先登,遂破其城,獲鄧惛斬之。桑泉臼衰,望風迎降。晉懷公聞諜報大驚,悉起境內車乘甲兵,命呂省為大將,郤芮副之,屯於廬柳,以拒秦兵,畏秦之強,不敢交戰。公子縶乃為秦穆公書,使人送呂郤軍中。略曰:
    寡人之為德於晉,可謂至矣。父子背恩,視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複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賢德著聞,多士為輔,天人交助,內外歸心。寡人親率大軍,屯於河上,命縶護送公子歸晉,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別識賢愚,倒戈來迎,轉禍為福,在此一舉。
    呂郤二人覽書,半晌不語。欲接戰,誠恐敵不過秦兵,又如龍門山故事;欲迎降,又恐重耳記著前仇,將他償裏克、慇鄭之命。躊躇了多時,商量出一個計較來。乃答書於公子縶,其略雲:
    某等自知獲罪公子,不敢釋甲:然翼戴公子,實某等之願也!倘得與從亡諸子,共矢天日,各無相害,子大夫任其無咎,敢不如命。
    公子縶讀其回書,已識透其狐疑之意。乃單車造於廬柳,來見呂郤。呂郤欣然出迎,告以衷腹曰:“某等非不欲迎降,懼公子不能相容,欲以盟為信耳。”縶曰:“大夫若退軍於西北,縶將以大夫之誠,告於公子,而盟可成也。”呂郤應諾。候公子縶別去,即便出令,退屯於郇城。重耳使狐偃同公子縶至郇城,與呂郤相會。是日,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為君,各無二心。盟訖,即遣人相隨狐偃至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大軍之中,發號施令。懷公不見呂郤捷音,使寺人勃鞮至晉軍催戰。行至中途,聞呂郤退軍郇城,與狐偃公子縶講和,叛了懷公,迎立重耳,慌忙回報。懷公大驚,急集郤步揚、韓簡、欒枝、士會等一班朝臣計議。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昔見懷公專任呂郤,心中不忿:“今呂郤等尚且背叛,事到臨頭,召我等何用。”一個個托辭,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沒半個肯上前。懷公歎了一口氣道:“孤不該私自逃回,失了秦歡,以致如此!”勃鞮奏曰:“群臣私約共迎新君,主公不可留矣!臣請為禦,暫適高梁避難,再作區處。”
    不說懷公出奔高梁。再說公子重耳,因呂郤遣人來迎,遂入晉軍。呂省、郤芮叩首謝罪,重耳將好言撫慰。趙衰、臼季等從亡諸臣,各各相見,吐露心腹,共保無虞。呂郤大悅,乃奉重耳入曲沃城中,朝於武公之廟。絳都舊臣,欒枝、郤溱為首,引著士會、舟之僑、羊舌職、荀林父、先蔑箕、鄭先都等三十餘人,俱至曲沃迎駕。郤步揚、梁繇靡、韓簡、家仆徒等,另做一班,俱往絳都郊外邀接。重耳入絳城即位,是為文公。按重耳四十三歲奔翟,五十五歲適齊,六十一歲適秦,及複國為君,年已六十二歲矣。
    文公既立,遣人至高梁刺殺懷公。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殺,首尾為君,不滿六個月。哀哉!寺人勃鞮收而葬之,然後逃回。不在話下。
    卻說文公宴勞秦將公子縶等,厚犒其軍。有慇豹哭拜於地,請改葬其父慇鄭。文公許之。文公欲留用慇豹,豹辭曰:“臣已委質於秦庭,不敢事二君也。”乃隨公子縶到河西,回複秦穆公。穆公班師回國。史臣有詩美秦穆公雲:
    轔轔車騎過河東,龍虎乘時氣象雄。假使雍州無義旅,縱然多助怎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