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說秦伯魏相迎醫報魏錡養叔獻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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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楚兵已過鄢陵,晉兵不能前進,留屯彭祖岡,兩下各安營下寨。來日,是六月甲午大盡之日,名為晦日。晦不行兵,晉軍不做準備。五鼓漏盡,天色猶未大明,忽然寨外喊聲大振。守營軍士忙忙來報:“楚軍直逼本營,排下陣勢。”欒書大驚曰:“彼既壓我軍而陣,我軍不能成列,交兵恐致不利。且堅守營壘,待從容設計以破之。”諸將紛紛議論,有言選銳突陣者,有言移兵退後者。時士燮之子名匄,年才一十六歲,聞眾議不決,乃突入中軍,稟於欒書曰:“元帥患無戰地乎?此易事也。”欒書曰:“子有何計?”士匄曰:“傳令牢把營門,軍士於寨內暗暗將灶土盡皆削平,井用木板掩蓋,不過半個時辰,結陣有餘地矣。既成列於軍中,決開營壘,以為戰道,楚其奈我何哉?”欒書曰:“井灶乃軍中急務,平灶塞井,何以為食?”匄曰:“先命各軍預備幹糧淨水,足支一二日,俟布陣已定,分撥老弱於營後另作井灶就之。”士燮本不欲戰,見其子進計,大怒,罵曰:“兵之勝負,關係天命。汝童子有何知識,敢在此搖唇鼓舌?”遂拔戈逐之。眾將把士燮抱住,士匄方能走脫。欒書笑曰:“此童子之智,勝於範孟也。”乃從士匄之計,令各寨多造幹糧,然後平灶掩井,擺列陣勢,準備來日交兵。胡曾詠史詩雲:
    軍中列陣本奇謀,士燮抽戈若寇仇。豈是心機遜童子,老成憂國有深籌。
    卻說楚共王直逼晉營而陣,自謂出其不意,軍中必然擾亂。卻寂然不見動靜,乃問於太宰伯州犁曰:“晉兵堅壘不動,子晉人也,必知其情。”州犁曰:“請王登車而望之。”楚王登車,使州犁立於其側。王問曰:“晉兵馳騁,或左或右者何也?”州犁對曰:“召軍吏也。”王曰:“今又群聚於中軍矣。”州犁曰:“合而為謀也。”又望曰:“忽然張幕何故?”州犁曰:“虔告於先君也。”又望曰:“今又撤幕矣。”對曰:“將發軍令也。”又望曰:“軍中為何喧嘩,飛塵不止?”對曰:“彼因不得成列,將塞井平灶,為戰地耳。”又望曰:“車皆駕馬矣,將士升車矣。”對曰:“將結陣也。”又望曰:“升車者何以複下?”對曰:“將戰而禱神也。”又望曰:“中軍勢似甚盛,其君在乎?”對曰:“欒範之族,挾公而陣,不可輕敵也。”楚王盡知晉國之情,乃戒諭軍中,打點來日交鋒之事。楚之降將苗賁皇亦侍於晉侯之側,獻策曰:“自令尹孫叔之死,軍政無常。兩廣精兵,久不選換,老不堪戰者多矣。且左右二帥,不相和睦。此一戰楚可敗也。”髯翁有詩雲:
    楚用州犁本晉良,晉人用楚是賁皇。人才難得須珍重,莫把謀臣借外邦。
    是日,兩軍各堅壘相持,未戰。楚將潘黨於營後試射紅心,連中三矢,眾將哄然讚美。適值養由基至,眾將曰:“神箭手來矣!”潘黨怒曰:“我的箭何為不如養叔?”養由基曰:“汝但能射中紅心,未足為奇;我之箭能百步穿楊!”眾將問曰:“何為百步穿楊?”由基曰:“曾有人將顏色認記楊樹一葉,我於百步外射之,正穿此葉中心,故曰百步穿楊。”眾將曰:“此間亦有楊樹,可試射否?”由基曰:“何為不可。”眾將大喜曰:“今日乃得觀養叔神箭也!”乃取墨塗記楊枝一葉,使由基於百步外射之,其箭不見落下。眾將往察之,箭為楊枝掛住,其鏃正貫於葉心,潘黨曰:“一箭偶中耳!若依我說,將三葉次第記認,你次第射中,方見高手。”由基曰:“恐未必能,且試為之。”潘黨於楊樹上高低不等,塗記了三葉,寫個“一”“二”“三”字。養由基也認過了,退於百步之外,將三矢也記個“一”“二”“三”的號數,以次發之,依次而中,不差毫厘。眾將皆拱手曰:“養叔真神人也!”潘黨雖然暗暗稱奇,終不免自家要顯所長,乃謂由基曰:“養叔之射,可謂巧矣!然殺人還以力勝,吾之射能貫數層堅甲,亦當為諸君試之。”眾將皆曰:“願觀。”潘黨教隨行組甲之士,脫下甲來,疊至五層。眾將曰:“足矣。”潘黨命更迭二層,共是七層。眾將想道:“七層甲,差不多有一尺厚,如何射得過?”潘黨教把那七層堅甲,繃於射鵠之上。也立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著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覷得端端正正,盡力發去。撲的一聲,叫道:“著了!”隻見箭上,不見箭落,眾人上前看時,齊聲喝采起來道:“好箭,好箭!”原來弓勁力深,這枝箭直透過七層堅甲,如釘釘物,穿的堅牢,搖也搖不動。潘黨麵有德色,叫軍士將層甲連箭取下,欲以遍誇營中。養由基且教:“莫動!吾亦試射一箭,未知何如?”眾將曰:“也要看養叔神力。”由基拈弓在手,欲射複止。眾將曰:“養叔如何不射?”由基曰:“隻依樣穿劄,未為希罕,我有個送箭之法。”說罷,搭上箭,颼的射去,叫聲:“正好!”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的將潘黨那一枝箭,兜底送出布鵠那邊去了。由基這枝箭,依舊穿於層甲孔內。眾將看時,無不吐舌。潘黨方才心服,歎曰:“養叔妙手,吾不及也!”史傳上載楚王獵於荊山,山上有通臂猿,善能接矢。楚兵圍之數重,王命左右發矢,俱為猿所接。乃召養由基,猿聞由基之名,即便啼號。及由基到,一發而中猿心。其為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虛傳矣,潛淵有詩雲:
    落烏貫虱名無偶,百步穿楊更罕有。穿劄將軍未足奇,強中更有強中手。
    眾將曰:“晉楚相持,吾王正在用人之際,兩位將軍,有此神箭,當奏聞吾王,美玉不可韞櫝而藏。”乃命軍士將箭穿層甲,抬到楚共王麵前,養由基和潘黨一同過去。眾將將兩人先後賭射之事,細細稟知楚王:“我國有神箭如此,何愁晉兵百萬?”楚王大怒曰:“將以謀勝,奈何以一箭僥幸耶?爾自恃如此,異日必以藝死!”盡收由基之箭,不許複射。養由基羞慚而退。
    次日五鼓,兩軍中各鳴鼓進兵。晉上軍元帥郤錡攻楚左軍,與公子嬰齊對敵。下軍元帥韓厥攻楚右軍,與公子壬夫對敵。欒書士燮各帥本部車馬,中軍護駕,與楚共王和公子側對敵。這邊晉厲公是郤毅為禦,欒錡為車右將軍,郤至等引新軍,為後隊接應。那邊楚共王出陣。上午本該乘右廣,那右廣卻是養由基為將,共王怪由基恃射誇嘴,不用右廣,反乘了左廣。卻是彭名為禦,屈蕩為車右將軍。鄭成公引本國車馬為後隊接應。
    卻說厲公頭帶衝天鳳翅盔,身披蟠龍紅錦戰袍,腰懸寶劍,手提方天大戟,乘著金葉包裹的戎輅。右有欒書,左有士燮,展開軍門,殺奔楚陣來。誰知陣前卻有一窩泥淖,黎明時候,未曾看得仔細,郤毅禦車勇猛,剛剛把晉侯車輪陷於淖中,馬不能走。楚共王之子熊,他少年好勇,領著前隊,望見晉侯車陷,驅車飛趕過來。那邊欒錡忙跳下車,立於泥淖之中,盡平生氣力,雙手將兩輪扶起,車浮馬動,一步步掙出泥淖來。那邊熊將次趕到。這裏欒書的軍馬亦到,大喝:“小將不得無禮!”熊見旗上有“中軍元帥”字,知是大軍,吃了一驚,回車便走,被欒書追上,活捉過來。楚軍見熊有失,一齊來救。卻得士燮引兵殺出,後隊郤至等俱到,楚兵恐墮埋伏,收兵回營。晉兵亦不追趕,各自歸寨。哨馬探聽楚左軍持重,晉上軍不曾交戰,下軍戰二十餘合,互有殺傷。勝負未分,約定來日再戰。欒書將熊獻功,晉侯欲斬之。苗賁皇進曰:“楚王聞其子被擒,明日必來親自出戰,可囚熊於軍前,往來誘之。”晉侯曰:“善。”一夜安息無話。
    黎明,欒書命開營索戰,大將魏錡告書曰:“吾夜來夢見天上一輪明月,遂彎弓射之,正中月心,射出月中一股金光,直瀉下來。慌忙退步,不覺失腳,陷於營前泥淖之內,猛然驚覺。此何兆也?”欒書詳之曰:“周之同姓為日,異姓為月。射月而中,必楚君矣。然泥淖乃泉壤之中,退入於泥,亦非吉兆。將軍必慎之!”魏錡曰:“苟能破楚,雖死何恨!”欒書遂許魏錡打陣。楚將工尹襄出頭。戰不數合,晉兵推出囚車,在陣上往來。楚共王見其子熊被囚於陣,急得心生煙火,忙叫彭名鞭馬上前,來搶囚車。魏錡望見,撇了尹襄,徑追楚王,架起一枝箭,颼的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黨力戰,保得楚王回車。楚王負痛拔箭,其瞳子隨鏃而出,擲於地下。有小卒拾而獻曰:“此龍睛,不可輕棄。”楚王乃納於箭袋之中。晉兵見魏錡得利,一齊殺上。公子側引兵抵死拒敵,救脫了楚共王。郤至圍住了鄭成公,賴禦者將大旌藏於弓衣之內,成公亦走脫。
    時楚王怒甚,急喚神箭將軍養由基速來救駕。養由基聞喚,慌忙馳到,身邊並無一箭。楚王乃抽二矢付之曰:“射寡人乃綠袍虯髯者,將軍為寡人報仇。將軍絕藝,想不費多矢也。”由基領箭,飛車趕入晉陣,正撞見綠袍虯髯者,知是魏錡。大罵:“匹夫有何本事,輒敢射傷吾主?”魏錡方欲答話,由基發箭已到,正射中魏錡項下,伏於弓衣而死。欒書引軍奪回其屍。由基餘下一矢,繳還楚王,奏曰:“仗大王威靈,已射殺綠袍虯髯將矣!”共王大喜,自解錦袍賜之,並賜狼牙箭百枝。軍中稱為“養一箭”,言不消第二箭也。有詩為證:
    鞭馬飛車虎下山,晉兵一見膽生寒。萬人叢裏誅名將,一矢成功奏凱還。
    卻說晉兵追逐楚兵至緊,養由基抽矢控弦,立於陣前,追者輒射殺之,晉兵乃不敢逼。楚將嬰齊、壬夫聞楚王中箭,各來接應,混戰一場,晉兵方退。欒錡望見令尹旗號,知是公子嬰齊之軍,請於晉侯曰:“臣前奉使於楚,楚令尹子重問晉國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對。今混戰未見其整,各退未見其暇。臣願使行人持飲獻之,以踐昔日之言。”晉侯曰:“善。”欒錡乃使行人執酒榼,造於嬰齊之軍,曰:“寡君乏人,命錡持矛車右,故不得親犒從者,使某代進一觴。”嬰齊悟昔日“整暇”之言,乃歎曰:“小將軍可謂記事矣!”受其榼,對使飲之,謂使者曰:“來日陣前,當麵謝也。”行人歸述其語。欒錡曰:“楚君中矢,其師尚未肯退,奈何?”苗賁皇曰:“蒐閱車乘,補益士卒,秣馬厲兵,修陣固列,雞鳴飽食,決一死戰,何畏乎楚?”時郤犨、欒黶從魯、衛請兵回轉,言二國各起兵來助,已在二十裏遠近。楚諜探知,報聞楚王。楚王大驚曰:“晉兵已眾,魯、衛又來,如之奈何?”即使左右召中軍元帥公子側商議。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