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美人計吳宮寵西施言語科子貢說列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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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句踐聞吳王寵幸西施,日事遊種謀之。文種對曰:“臣聞‘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歲年穀歉收,粟米將貴,君可請貸於吳,以救民饑。天若棄吳,必許我貸。”句踐即命文種以重幣賄伯嚭,使引見吳王。吳王召見於姑蘇台之宮,文種再拜請曰:“越國洿下,水旱不調,年穀不登,人民饑困。願從大王乞太倉之穀萬石,以救目前之餒,明年穀熟,即當奉償。”夫差曰:“越王臣服於吳,越民之饑,即吳民之饑也,吾何愛積穀,不以救之?”時子胥聞越使至,亦隨至蘇台,得見吳王,及聞許其請穀,複諫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勢,非吳有越,即越有吳。吾觀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饑困而乞糴也,將以空吳之粟也。與之不加親,不與未成仇,王不如辭之。”吳王曰:“句踐囚於吾國,卻行馬前,諸侯莫不聞知。今吾複其社稷,恩若再生,貢獻不絕,豈複有背叛之虞乎?”子胥曰:“吾聞越王早朝晏罷,恤民養士,誌在報吳,大王又輸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將遊於姑蘇之台矣。”吳王曰:“句踐業已稱臣,烏有臣而伐君者?”子胥曰:“湯伐桀,武王伐紂,非臣伐君乎?”伯嚭從旁叱之曰:“相國出言太甚,吾王豈桀紂之比耶?”因奏曰:“臣聞葵丘之盟,遏糴有禁,為恤鄰也。況越,吾貢獻之所自出乎?明歲穀熟,責其如數相償,無損於吳,而有德於越,何憚而不為也?”夫差乃與越粟萬石,謂文種曰:“寡人逆群臣之議,而輸粟於越,年豐必償,不可失信!”文種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饑餒,敢不如約。”文種領穀萬石,歸越,越王大喜,群臣皆呼:“萬歲!”句踐即以粟頒賜國中之貧民,百姓無不頌德。次年,越國大熟,越王問於文種曰:“寡人不償吳粟,則失信;若償之,則損越而利吳矣。奈何?”文種對曰:“宜擇精粟,蒸而與之,彼愛吾粟,而用以布種,吾計乃得矣。”越王用其計,以熟穀還吳,如其鬥斛之數。吳王歎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見其穀粗大異常,謂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種甚嘉,可散與吾民植之。”於是國中皆用越之粟種。不複發生,吳民大饑,夫差猶認以為地土不同,不知粟種之蒸熟也。文種之計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聞吳國饑困,便欲興兵伐吳。文種諫曰:“時未至也,其忠臣尚在。”越王又問於範蠡,蠡對曰:“時不遠矣!願王益習戰以待之。”越王曰:“攻戰之具,尚未備乎?”蠡對曰:“善戰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劍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師教習,不得盡善。臣訪得南林有處女,精於劍戟;又有楚人陳音,善於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幣往聘處女及陳音。
單說處女不知名姓,生於深山之中,長於無人之野,不由師傅,自然工於擊刺。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處女即隨使北行。至山陰道中,遇一白須老翁,立於車前,問曰:“來者莫非南林處女乎?有何劍術,敢受越王之聘?願請試之!”處女曰:“妾不敢自隱,惟公指教!”老翁即挽林內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處女。竹折,末墮於地,處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飛上樹,化為白猿,長嘯一聲而去。使者異之。處女見越王,越王賜坐,問以擊刺之道。處女曰:“內實精神,外示安佚,見之如好婦,奪之似猛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捷若騰兔,追形逐影,縱橫往來,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大王不信,願得試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攢戟以刺處女。處女連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使教習軍士,軍士受其教者三千人。歲餘,處女辭歸南林,越王再使人請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興越亡吳,故遣神女下授劍術,以助越也。”
再說楚人陳音,以殺人避仇於越。蠡見其射必命中,言於越王,聘為射師。王問音曰:“請聞弓弩何所而始?”陳音對曰:“臣聞弩生於弓,弓生於彈,彈生於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樸實,饑食鳥獸,渴飲霧露,死則裹以白茅,投於中野。有孝子不忍見其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時為之歌曰:‘斷木續竹,飛土逐肉。’至神農皇帝興,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以立威於四方。有弧父者,生於楚之荊山,生不見父母,自為兒時,習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於羿,羿傳於逢蒙,逢蒙傳於琴氏。琴氏以為諸侯相伐,弓矢不能製服,乃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傳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備禦鄰國。臣之前人,受其道於楚,五世於茲矣。弩之所向,鳥不及飛,獸不及走。惟王試之!”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習於北郊之外。音授以連弩之法,三矢連續而去,人不能防。三月盡其巧。陳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陳音山。此是後話。髯仙詩雲:
擊劍彎弓總為吳,臥薪嚐膽淚幾枯。蘇台歌舞方如沸,遑問鄰邦事有無。
子胥聞越王習武之事,乃求見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順,今越用範蠡,日夜訓練士卒,劍戟弓矢之藝,無不精良。一旦乘吾間而入,吾國禍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聽越國,備知處女、陳音之事,回報夫差。夫差謂伯嚭曰:“越已服矣,複治兵欲何為乎?”嚭對曰:“越蒙大王賜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國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終不釋然,遂有興兵伐越之意。
話分兩頭。再說齊國陳氏,世得民心,久懷擅國之誌。及陳恒嗣位,逆謀愈急,憚高國之黨尚眾,思盡去之。乃奏於簡公曰:“魯鄰國而共吳伐齊,此仇不可忘也。”簡公信其言。恒因薦國書為大將,高無平、宗樓副之,大夫公孫夏、公孫揮、閭丘明等皆從。悉車千乘,陳恒親送其師。屯於汶水之上,誓欲滅魯方還。時孔子在魯,刪述《詩》《書》。一日,門人琴牢字子張,自齊至魯,來見其師。孔子問及齊事,知齊兵在境上,大驚曰:“魯乃父母之國,今被兵,不可不救!”因問群弟子:“誰能為某出使於齊,以止伐魯之兵者?”子張、子石俱願往,孔子不許。子貢離席而問曰:“賜可以去乎?”孔子曰:“可矣。”子貢即日辭行,至汶上,求見陳恒。恒知子貢乃孔門高弟,此來必有遊說之語,乃預作色以待之。子貢坦然而入,旁若無人。恒迎入相見,坐定,問曰:“先生此來,為魯作說客耶?”子貢曰:“賜之來,為齊非為魯也。夫魯,難伐之國,相國何為伐之?”陳恒曰:“魯何難伐也?”子貢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狹以淺,其君弱,大臣無能,士不習戰,故曰‘難伐’。為相國計,不如伐吳。吳城高而池廣,兵甲精利,又有良將為守,此易攻耳。”恒勃然曰:“子所言難易,顛倒不情,恒所不解。”子貢曰:“請屏左右,為相國解之。”恒乃屏去從人,前席請教。子貢曰:“賜聞‘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賜竊窺相國之勢,非能與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魯以為諸大臣之功,而相國無與焉,諸大臣之勢日盛,而相國危矣!若移師於吳,大臣外困於強敵,而相國專製齊國,豈非計之最便乎?”陳恒色頓解,欣然問曰:“先生之言,徹恒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吳,人將疑我,奈何?”子貢曰:“但按兵勿動,賜請南見吳王,使救魯而伐齊,如是而戰吳,不患無詞。”陳恒大悅,乃謂國書曰:“吾聞吳將伐齊,吾兵姑駐此,未可輕動,打探吳人動靜,須先敗吳兵,然後伐魯。”國書領諾,陳恒遂歸齊國。
再說子貢星夜行至東吳,來見吳王夫差,說曰:“吳魯連兵伐齊,齊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將以伐魯,其次必及吳。大王何不伐齊以救魯?夫敗萬乘之齊,而收千乘之魯,威加強晉,吳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齊許世世服事吳國,寡人以此班師。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問其罪。但聞越君勤政訓武,有謀吳之心,寡人欲先伐越國,然後及齊未晚。”子貢曰:“不可!越弱而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強齊,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爭霸?大王必慮越國,臣請為大王東見越王,使親橐鞬以從下吏如何?”夫差大悅曰:“誠如此,孤之願也。”子貢辭了吳王,東行至越。
越王句踐聞子貢將至,使候人預為除道,郊迎三十裏,館之上舍,鞠躬而問曰:“敝邑僻處東海,何煩高賢遠辱?”子貢曰:“特來吊君!”句踐再拜稽首曰:“孤聞‘禍與福為鄰。’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請聞其說。”子貢曰:“臣今者見吳王,說以救魯而伐齊,吳王疑越謀之,其意欲先加誅於越。夫無報人之誌,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報人之誌,而使人知之者,危也。”句踐愕然長跪曰:“先生何以救我?”子貢曰:“吳王驕而好佞,宰嚭專而善讒,君以重器悅其心,以卑辭盡其禮,親率一軍,從於伐齊,彼戰而不勝,吳自此削矣;若戰而勝,必侈然有霸諸侯之心,將以兵臨強晉,如此,則吳國有間,而越可乘也。”句踐再拜曰:“先生之來,實出天賜。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贈子貢以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二匹。子貢固辭不受。還見吳王,報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聞大王有疑,意甚悚懼,旦暮遣使來謝矣。”夫差使子貢就館,留五日,越果遣文種至吳,叩首於吳王之前曰:“東海賤臣句踐,蒙大王不殺之恩,得奉宗祀,雖肝腦塗地,未能為報!今聞大王興大義,誅強救弱,故使下臣種,貢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句踐請問師期,將悉四境之內,選士三千人,以從下吏。句踐願披堅執銳,親受矢石,死無所懼。”夫差大悅,乃召子貢謂曰:“句踐果信義人也。欲率選士三千,以從伐齊之役,先生以為可否?”子貢曰:“不可。夫用人之眾,又役及其君,亦太過矣。不如許其師而辭其君。”夫差從之。子貢辭吳,複北往晉國,見晉定公,說曰:“臣聞‘無遠慮者,必有近憂。’今吳之戰齊有日矣。戰而勝,必與晉爭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晉侯曰:“謹受教。”比及子貢反魯,齊兵已為吳所敗矣。不知吳如何敗齊,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