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太君的氣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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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在他和這人走進來,蕭十一郎甚至沒有看見他。
    他穿的永遠是質料最高貴、剪裁最合身的衣服,身上佩帶的每樣東西都經過仔細地挑選,每樣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會覺得他寒磣,也不會覺得他做作,更不會覺得他是個暴發戶。
    武林中像趙無極這麽考究的人並不多,但現在他和這人一齊走進來,簡直就像是這人的跟班。
    這人若不是連城璧,世上還有誰可能是連城璧?連城璧若不是這麽樣一個人,他也就不是“連城璧”了!
    連城璧也一眼就瞧見了蕭十一郎。
    他也不認得蕭十一郎,也從未見過蕭十一郎,更絕不會想到現在站在大廳門口石階上的這少年就是蕭十一郎。
    可是他隻瞧了一眼,他就覺得這少年有很多和別人不同的地方——究竟有什麽不同,他也說不出。
    他很想多瞧這少年幾眼,可是他沒有這麽做,因為盯著一個人打量是件很不禮貌的事。
    連城璧這一生中從未做過對任何人失禮的事。
    等大家看到連城璧和趙無極的時候,當然又有一陣騷動。
    然後,趙無極才拜見沈太夫人。
    沈太君雖然還是笑眯眯的,但眼睛裏卻連一絲笑意都沒有,她似已覺出事情有些不對了。
    趙無極拜道:“晚輩來遲,有勞太夫人久候,恕罪恕罪。”
    沈太君笑道:“沒關係,來遲了總比不來的好,是嗎?”
    趙無極道:“是。”
    沈太君道:“屠嘯天、海靈子和那老鷹王呢?他們為什麽不來?難道沒有臉來見我?”
    趙無極歎了口氣,道:“他們的確無顏來見太夫人……”
    沈太君的眼睛像是忽然變得年輕了,目光閃動,道:“刀丟了,是嗎?”
    趙無極垂下了頭。
    沈太君淡淡道:“刀丟了倒沒關係,隻怕連人也丟了。”
    趙無極頭垂得更低,道:“晚輩實也無顏來見太夫人,隻不過……”
    沈太君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著解釋,我也知道這件事責任絕不在你,有老鷹王和你們在一起,他一定會搶著要帶那把刀,所以刀一定是在他手裏丟了的。”
    趙無極歎道:“縱然如此,晚輩亦難辭疏忽之罪,若不能將刀奪回,晚輩是再也無顏見武林同道的了。”
    沈太君道:“能自那老鷹王手裏將刀奪去的人,世上倒也沒幾個,奪刀的人是誰呀?那人的本領不小吧?”
    趙無極道:“風四娘。”
    沈太君道:“風四娘?……這名字我倒也聽說過,聽說她手上功夫也有兩下子,但就憑她那兩下子,隻怕還奪不走老鷹王手裏的刀吧!”
    趙無極道:“她自然還有個幫手。”
    沈太君道:“是誰?”
    趙無極長長歎息了一聲,一字字道:“蕭十一郎!”
    大廳中的人果然都不愧是君子,聽到了這麽驚人的消息,大家居然還都能沉得住氣,沒有一個現出驚訝失望之態來的,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因為在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麽都會令趙無極覺得很難堪。
    君子是絕不願令人覺得難堪的。
    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來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楊開泰,一個是風四娘。楊開泰盯著風四娘,風四娘卻在盯著蕭十一郎。
    她心裏自然覺得奇怪極了,她自然知道丟的那把並不是真刀,那麽,真刀到哪裏去了?
    聽到“蕭十一郎”這名字,沈太君才皺了皺眉,喃喃道:“蕭十一郎,蕭十一郎……最近我怎麽總是聽到這人的名字,好像天下的壞事都被他一人做盡了。”
    她忽又笑了笑,道:“我老婆子倒真想見見這個人,一個人就能做出這麽多壞事來,倒也不容易。”
    厲剛板著臉道:“此人不除,江湖難安!晚輩遲早總有一日提他的首級來見太夫人。”
    沈太君也不理他,卻道:“徐青藤,你想不想要蕭十一郎的頭?”
    徐青藤沉吟著,道:“厲兄說得不錯,此人不除,江湖難安……”
    沈太君不等他說完,又道:“柳色青,你呢?”
    柳色青道:“晚輩久已想與此人一較高低。”
    沈太君目光移向連城璧,道:“你呢?”
    連城璧微笑不語。
    沈太君搖著頭,喃喃道:“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不愛說話了……你們信不信,他到我這裏來了半個月,我還沒有聽他說過十句話。”
    楊開泰張開嘴,卻又立刻閉上了。
    沈太君道:“你想說什麽?說呀,難道你也想學他?”
    楊開泰偷偷瞟了風四娘一眼,道:“晚輩總覺得有時不說話反比說話好。”
    沈太君笑了,道:“那麽你呢?你想不想殺蕭十一郎?”
    楊開泰道:“此人惡名四溢,無論誰能除去此人,都可名揚天下,晚輩自然也有這意思,隻不過……”
    沈太君道:“隻不過怎樣?”
    楊開泰垂下頭,苦笑道:“晚輩隻怕還不是他的敵手。”
    沈太君大笑道:“好,還是你這孩子說話老實,我老婆子就喜歡這種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人,隻可惜我沒有第二個孫女兒嫁給你。”
    楊開泰的臉馬上又漲紅了,眼睛再也不敢往風四娘那邊去瞧——風四娘臉上是什麽表情,他已可想象得到。
    沈太君目光這才回到厲剛身上,淡淡道:“你看,有這麽多人都想要蕭十一郎的頭,你想提他的頭來見我,隻怕還不大容易吧!”
    風四娘瞧著蕭十一郎:“你感覺如何?”
    蕭十一郎道:“我開心極了。”
    風四娘道:“開心?你還覺得開心?”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我還不知道我的頭如此值錢,否則隻怕也早就送進當鋪了。”
    風四娘也笑了。
    夜很靜,她的笑聲就像是銀鈴一樣。
    這是沈家莊的後園,每個客人都有間客房,到了沈家莊的人若不肯住一晚上,那豈非太不給沈太君麵子了。
    風四娘的笑聲很快就停了下來,皺起眉道:“我們奪到的明明是假刀,但他們丟的卻偏偏是真刀,你說這件事奇怪不奇怪?”
    蕭十一郎道:“不奇怪。”
    風四娘道:“不奇怪?你知道真刀到哪裏去了?”
    蕭十一郎道:“真刀……”
    他剛說出兩個字,就閉上了嘴。
    因為他已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了過來,他知道必定是楊開泰,隻有君子的腳步聲才會這樣重。
    君子絕不會偷偷摸摸地走過來偷聽別人說話。
    風四娘又皺起了眉,喃喃道:“陰魂不散,又來了……”
    她轉過身,瞪著楊開泰,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我謝謝你?”
    楊開泰漲紅了臉,道:“我……我沒有這意思。”
    風四娘道:“我本來是應該謝謝你,你方才若說出我是風四娘,那些人一定不會放過我。”
    楊開泰道:“我為什麽要……要說?”
    風四娘道:“他們不是說我就是那偷刀的賊麽?”
    楊開泰擦了擦汗,道:“我知道你不是。”
    風四娘道:“你怎麽知道?”
    楊開泰道:“因為……因為……我相信你。”
    風四娘道:“你為什麽相信我?”
    楊開泰又擦了擦汗,道:“沒有為什麽,我就是……就是相信你。”
    風四娘望著他,望著他那四四方方的臉,誠誠樸樸的表情,風四娘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濕了。
    她就算是個木頭人,也有被感動的時候,在這一刹那間,她也不禁真情流露,忍不住握住了楊開泰的手,柔聲道:“你真是個好人。”
    楊開泰的眼睛也濕了,吃吃道:“我……我並不太好,我……我也不太壞,我……”
    風四娘嫣然一笑,道:“你真是個君子,可也真是個呆子……”
    她忽然想起蕭十一郎,立刻鬆開了手,回首笑道:“你說他……”
    她笑容又凝結,因為蕭十一郎已不在她身後。
    蕭十一郎已不見了。
    風四娘怔了半晌,道:“他的人呢,你看見他到哪裏去了嗎?”
    楊開泰也怔了怔,道:“什麽人?”
    風四娘道:“他……我堂弟,你沒有看見他?”
    楊開泰道:“沒……沒有。”
    風四娘道:“你難道是瞎子?他那麽大一個人你會看不見?”
    楊開泰道:“我……我真的沒看見,我隻……隻看見你……”
    風四娘跺了跺腳,道:“你呀,你真是個呆子。”
    屋子裏的燈還是亮著的。
    風四娘隻希望蕭十一郎已回到屋裏,但卻又不敢確定,因為她很了解蕭十一郎這個人。
    她知道蕭十一郎隨時都會失蹤的。
    蕭十一郎果然已失蹤了。
    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燈台下壓著一張紙。
    紙上的墨跡還未幹,正是蕭十一郎寫的一筆怪字。
    “快嫁給他吧,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我敢擔保,你這一輩子絕對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對你更好的人了。”
    風四娘咬著牙,連眼圈兒都紅了,恨恨道:“這混賬,這畜生,簡直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楊開泰賠著笑,道:“他不是你堂弟嗎?你怎麽能這樣子罵他!”
    風四娘跳了起來,大吼道:“誰說他是我堂弟,你活見了鬼嗎?”
    楊開泰急得直擦汗,道:“他不是你堂弟是什麽人?”
    風四娘忍住了眼淚,道:“他……他……他也是個呆子!”
    呆子當然不見得就是君子,但君子卻多多少少必定有些呆氣,做君子本不是件很聰明的事。
    蕭十一郎嘴裏在低低哼著一支歌,那曲調就像是關外草原上的牧歌,蒼涼悲壯中卻又帶著幾分寂寞憂鬱。
    每當他哼這支歌的時候,他心情總是不太好的。他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他從不願做呆子。
    夜色並不淒涼,因為天上的星光很燦爛,草叢中不時傳出秋蟲的低鳴,卻襯得天地間分外靜寂。
    在如此靜夜中,如此星空下,一個人踽踽獨行時,心情往往會覺得很平靜,往往能將許多苦惱和煩惱忘卻。
    但蕭十一郎卻不同,在這種時候,他總是會想起許多不該想的事,他會想起自己的身世,會想起他這一生中的遭遇……他這一生永遠都是個“局外人”,永遠都是孤獨的,有時他真覺得累得很,但卻從不敢休息。
    因為人生就像是條鞭子,永遠不停地在後麵鞭打著他,要他往前麵走,要他去找尋,但卻又從不肯告訴他能找到什麽……他隻有不停地往前走,總希望能遇到一些很不平凡的事,否則,這段人生的旅途豈非就太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