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情流露(1)
字數:9704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蕭十一郎 !
蕭十一郎和沈璧君被帶進了一間屋子。
到了這種地方,他們已經不能再分開了。
他們隻有承認是夫妻。
屋子裏自然很舒服,很精致,每樣東西都擺在應該擺的地方,應該有的東西絕沒有一樣缺少。
無論任何人住在這裏,都應該覺得滿意了。
但沈璧君卻隻是站在那裏,動也不動。這屋子裏的東西無論多精致,她卻連手指都不願去碰一碰。
她覺得這屋子裏每樣東西像是都附著妖魔的惡咒,她隻要伸手去碰一碰,立刻就會發瘋。
過了很久,蕭十一郎才慢慢地轉過身,麵對著她,道:“你睡,我就在這裏守護。”
沈璧君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蕭十一郎柔聲道:“你看來很虛弱,現在我們絕不能倒下去。”
沈璧君道:“我……我睡不著。”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你還沒有睡,怎麽知道睡不著?”
沈璧君目光慢慢地移到床上。
床很大,很華麗,很舒服。
沈璧君身子忽然向後麵縮了縮,嘴唇顫抖著,想說話,但試了幾次,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蕭十一郎靜靜地瞧著她,道:“你怕?”
沈璧君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道:“你在怕我?……怕我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
沈璧君目中忽然流下淚來,垂著頭道:“我的確是在怕,怕得很。這裏每個人我都怕,每樣東西我都怕,簡直怕得要死,可是……”
她忽又抬起頭,帶淚的眼睛凝注著蕭十一郎,道:“我並不怕你,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變的。”
蕭十一郎柔聲道:“你既然相信我,就該聽我的話。”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
她突然奔過來,撲入蕭十一郎懷裏,緊緊抱著他,痛哭著道:“可是我們該怎麽辦呢?怎麽辦呢?難道我們真要在這裏過一輩子,跟那些……那些……那些人過一輩子?”
蕭十一郎的臉也已發白,緩緩道:“總有法子的,你放心,總有法子的。”
沈璧君道:“可是你並沒有把握。”
蕭十一郎目光似乎很遙遠,良久良久,才歎了口氣,道:“我的確沒把握。”
他很快地接著又道:“但我們還有希望。”
沈璧君道:“希望?什麽希望?”
蕭十一郎道:“也許我能想出法子來破天公子的魔咒。”
沈璧君道:“那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
她仰起頭,流著淚道:“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做一件事。”
蕭十一郎道:“你說。”
沈璧君道:“求求你讓我去做那惡魔的祭典,我情願去,莫說要我在這裏待十年二十年,就算叫我再待一天,我都會發瘋。”
蕭十一郎道:“你……”
沈璧君不讓他說話,接著又道:“我雖然不是你的妻子,可是……為了你,我情願死,隻要你能好好地活著,無論叫我怎麽樣都沒關係。”
這些話,她本已決定要永遠藏在心裏,直到死——但現在,生命已變得如此卑微,如此絕望,人世間所有的一切,和他們都已距離得如此遙遠,她還顧慮什麽?她為什麽不能將真情流露?
蕭十一郎隻覺身體裏的血忽然沸騰了,忍不住也緊緊擁抱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擁抱她。
在這一瞬間,榮與辱,生與死,都已變得微不足道。
生命,也仿佛就是為這一刻而存在的。
良久良久,沈璧君才慢慢地,微弱地吐出口氣,道:“你……你答應了?”
蕭十一郎道:“要去,應該由我去。”
沈璧君霍然抬起頭,幾乎是在叫著,道:“你——”
蕭十一郎輕輕地掩住了她的嘴,道:“你有家,有親人,有前途,有希望,應該活著的。但是我呢?隻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流浪漢,什麽都沒有,我死了,誰也不會關心。”
沈璧君目中的眼淚又泉湧般流了出來,沾濕了蕭十一郎的手。
蕭十一郎的手自她嘴上移開,輕拭著她的淚痕。
沈璧君淒然道:“原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一點也不明白,否則你怎會說死了也沒有人關心,你若死了,我……我……”
蕭十一郎柔聲道:“我什麽都明白。”
沈璧君道:“那麽你為什麽要說?”
蕭十一郎道:“我雖然那麽說,可是我並沒有真的準備去做那惡魔的祭禮!”
他凝注著沈璧君,一字字接著道:“我也絕不準你去!”
沈璧君道:“那麽……那麽你難道準備在這裏過一輩子?”
她垂下頭,輕輕地接著道:“跟你在一起,就算住在地獄裏,我也不會怨,可是這裏……這裏卻比地獄還邪惡,比地獄還可怕!”
蕭十一郎道:“我們當然要想法子離開這裏,但卻絕不能用那種法子。”
沈璧君道:“為什麽?”
蕭十一郎道:“因為我們若是那樣做了,結果一定更悲慘。”
沈璧君道:“你認為天公子不會遵守他的諾言?”
蕭十一郎道:“我認為這隻不過是個圈套。他非但要我們死,在我們死前,還要盡量作弄我們、折磨我們,令我們痛苦!”
他目中帶著怒火,接著道:“我認為他不但是個惡魔,還是個瘋子!”
沈璧君不說話了。
蕭十一郎道:“我們若是為了要活著,不惜犧牲自己心愛的人,向他求饒,他非但不會放過我們,還會對我們嘲弄、譏笑。”
沈璧君道:“但你也並不能確定,是麽?”
她顯然還抱著希望。
大多數女人,都比男人樂觀些,因為她們看得沒有那麽深,那麽遠。
蕭十一郎道:“但我已確定他是個瘋子,何況,他說的這法子本就充滿了矛盾,試想一個人若為了自己要活著,就不惜犧牲他的妻子,那麽他豈非顯然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他妻子重?他既然將自己性命看得最重,就該用自己的性命做祭禮才是,他既已用性命做祭禮,又何必再求別人放他?”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說到這裏,停了半晌,才接著道:“一個人若死了,還有什麽魔法能將他拘禁得住?”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突然緊緊拉住蕭十一郎的手,道:“我們既然已沒有希望,不如現在就死吧!”
“死”,無論在任何人說來,都是件極痛苦的事。
但沈璧君說到“死”的時候,眼睛卻變得分外明亮,臉上也起了種異樣的紅暈,“死”在她說來,竟像是件很值得興奮的事。
她的頭倚在蕭十一郎肩上,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但我卻早已覺得,活著反而痛苦,隻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蕭十一郎柔聲道:“有時,死的確是種解脫,但卻隻不過是懦夫和弱者的解脫!何況……”
他聲音忽然變得很堅定,道:“現在還沒有到死的時候,我們至少要先試試,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沈璧君道:“但那位莊主說的話也很有理,在別人眼中,我們已無異螻蟻,隻要用一塊小石頭,就能將我們壓死。”
蕭十一郎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我必須先做好三件事。”
沈璧君道:“哪三件?”
蕭十一郎道:“第一,我要等傷勢好些。”
他笑了笑,接著道:“那位天公子顯然不願我死得太快,已替我治過傷,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麽魔法,還是醫藥,反正靈得很,我想再過幾天,我的傷也許就會好了。”
沈璧君透了口氣,道:“但願如此。”
蕭十一郎道:“第二,我得先找出破解他的魔法和秘密。”
沈璧君道:“你認為那秘密真在這莊院中?你認為這件事他沒有說謊?”
蕭十一郎道:“每個人都有賭性,瘋子尤其喜歡賭,所以他一定會故意留下個破綻,賭我們找不找得到。”
沈璧君歎道:“還有第三件事呢?”
蕭十一郎目光轉到窗外,道:“你看到亭子裏的那兩個人了麽?”
方才的那一局殘棋已終,兩個老人正在喝著酒,聊著天。那朱衣老人拉著綠袍老人的手,指著棋盤,顯然是在邀他再著一盤。
輸了棋的人,總是希望還有第二盤,直到他贏了時為止。
蕭十一郎道:“我總覺得這兩個老頭子很特別。”
沈璧君道:“特別?”
蕭十一郎道:“若是我猜得不錯,這兩人一定也是在江湖中絕跡已久的武林高人,而且比雷雨和龍飛驥還要可怕得多。”
沈璧君道:“所以,你想先查明他們兩人究竟是誰?”
蕭十一郎歎道:“我隻希望他們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兩個人,否則,就隻他們這一關,我們也許都無法闖過。”
忍耐。
沈璧君從小就學會了忍耐。
因為在她那世界裏,大家都認為女人第一件應該學會的事,就是忍耐,女人若不能忍耐,就是罪惡。
所以沈璧君也覺得“忍耐”本就是女人的本分。
但後來,她忽然覺得有很多事簡直是無法忍耐的。
在這種地方,她簡直連一天都過不下去。
現在,卻已過了四五天了。
她並沒有死,也沒有發瘋。
她這才知道忍耐原來是有目的、有條件的,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人們幾乎能忍受一切。
尤其是女人。
因為大多數女人本就不是為自己而活著的,而是為了她們心愛的人——為她的丈夫,為她的孩子。
這四五天來,沈璧君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又長大了許多……這宅院幾乎是正方形的,就和北京城裏“四合院”格式一樣。
一進大門,穿過院子,就是廳。
廳後還有個院子,這種院子通常都叫“天井”。
天井兩側,是兩排廂房。
後麵一排屋子,被主人用來做自己和姬妾們的香閨臥房。
旁邊還有個小小的院落,是奴仆們的居處和廚房。
雷雨住在東麵那麵廂房裏,他和他的兩個“老婆”、四個丫環,一共占據了四間臥房和一間小廳。
剩下的兩間,才是龍飛驥住的。
龍飛驥是個很奇怪的人,對女人沒有興趣,對酒也沒有興趣,就喜歡吃,而且吃得非常多。
他吃東西的時候,既不問吃的是雞是鴨,也不管好吃難吃,隻是不停地將各種東西往肚子裏塞。
最奇怪的是,他吃得愈多,人反而愈瘦。
西麵的那排屋子,有五間的門永遠是關著的,據說那兩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這五間屋子裏。
但蕭十一郎從未看到他們進去,也從未看到他們出來過。
蕭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廂剩下的那兩間屋子裏,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就算是飯廳。
每天到了吃飯的時候,就有人將飯菜送來。
菜很精致,而且還有酒。
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夠可以灌醉七八個人。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
在這裏,蕭十一郎幾乎很少看到一個完完全全清醒的人。
這幾天來,他已對這裏的一切情況都很熟悉。
主人的話不錯,你隻要不走出這宅院的範圍,一切行動都絕對自由,無論你想到哪裏,無論你想幹什麽,都沒有人幹涉。
但自從那天喝過接風的酒,蕭十一郎就再也沒有瞧見過主人,據說他平時本就很少露麵。
一個人若要應付十幾個美麗的姬妾,一天的時間本就嫌太短了,哪裏還有空做別的事?
每天吃過早飯,蕭十一郎就在前前後後閑逛,像是對每樣東西都覺得很有趣,見了每個人都含笑招呼。
除了雷雨和龍飛驥外,他很少見到別的男人。
進進出出的女孩子們,對他那雙發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興趣,每當他含笑瞧著她們的時候,她們笑得就更甜了。
蕭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緊緊關起了門。
她並不怕寂寞。
她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過的。
現在,已是第五天了。
晚飯的菜是筍燒肉、香椿炒蛋、芙蓉雞片、爆三樣,一大盤熏腸和醬肚,一大碗小白菜汆丸子湯。
今天在廚房當值的,是北方的大師傅。
沈璧君心情略為好了些,因為她已知道蕭十一郎喜歡吃北方的口味,這幾樣菜正對他的胃口。
她準備陪他喝杯酒。
平時隻要飯菜一送來,蕭十一郎幾乎也就跟著進門了,吃飯的時候,他的話總是很多。
無論他說什麽,沈璧君都很喜歡聽。
隻有在這段時候,她才會暫時忘記恐懼和憂鬱,忘記這是個多麽可怕的地方,忘記他們的遭遇是多麽悲慘。
但今天,飯菜都已涼了,蕭十一郎卻還沒有回來。
其實,這種經驗她也已有過很多。
自從成婚的第二個月之後,她就常常等得飯菜都涼透,又回鍋熱過好幾次,連城璧還沒有回來。一個月中,幾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個人吃飯的。
她本已很習慣了。
但今天,她的心特別亂,幾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幾乎連眼睛都望穿了,還是瞧不見蕭十一郎的影子。
蕭十一郎從未讓她等過,今天是怎麽回事?
難道又有什麽可怕的事發生在他身上?
在這種地方,本就是什麽事都可能會發生的。
沈璧君忽然發覺自己對蕭十一郎的倚賴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幾乎已連一時一刻都沒法子離開他。
芙蓉雞片已結了凍,連湯都涼透了。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開了門,悄悄走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屋子。
回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掛著個宮紗燈籠。她忽然發現有個人正倚在欄杆上,笑嘻嘻地瞧著她。
是雷雨。
沈璧君想退回去,已來不及了。
雷雨已在向她含笑招呼,這時候她再退回去,豈非太無禮?
燈光下,雷雨臉上的麻子看來更密、更深。
每粒麻子都像是在對著她笑,笑得那麽曖昧,那麽可惡。
沈璧君勉強點了點頭,想盡快從他身旁衝過去。
她一定要去找蕭十一郎。
雷雨突然攔住了她,笑道:“用過飯了麽?”
沈璧君道:“嗯。”
雷雨道:“今天是老高掌勺,據說他本是京城裏‘鹿鳴春’的大師傅,手藝很不錯。”
沈璧君道:“哦。”
雷雨道:“這院子雖不太大,但若沒有人陪著,也會迷路,姑娘若一不小心,闖到莊主的屋裏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沈璧君板著臉,道:“誰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