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爛攤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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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玥對姬程的作風深為了解,她先將話題用含蓄的方式說破:“蜻蜓點水式的工作方法,在一些務虛部門還行,在和平時期還能忽悠過去,戰爭年代是要刺刀見血的工作作風,容不得忽悠。”
    聽完侯衛東總結的“四個應該”,寧玥沒有想到準備工作比自己預料中還要差勁。她臉上結了一層薄冰,強壓著對姬程的不滿,道:“我支持你,還是那句老話,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不惜一切代價。”
    侯衛東建議道:“防非工作的具體情況在今天的會上就不談了,士氣可鼓不可泄,若是真實情況在社會上傳開,對黨委、政府形象不利,也會影響大家的防非決心。從現在開始,內緊外鬆,下定決心,全力推動各項具體的準備工作。”
    寧玥道:“衛生局的領導職數本來就很少,現在還缺一個副局長,今天下午五點鍾的會議上,你將問題提出來。”
    涉及幹部任免問題向來敏感,侯衛東不願意在情況不明之時輕易去碰,道:“暫時不動,等準備工作進行到一定程度,再考慮此事。”
    寧玥對侯衛東的意見未置可否,稍稍將挺直的後背靠在椅子上,又問:“如果沙州發生疫情,我們應該如何向社會公布?若是公布得太透明,說不定會引起社會動亂,若是不公布,社會傳媒如此發達,小道消息傳出來,更會引起混亂。”
    侯衛東道:“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但是我們必須要有明確態度,否則謠言四起之時,社會就會更加混亂。我建議如實發布疫情信息,如今網絡發達,想捂蓋子很難,早發布,就能早點爭取主動。”
    寧玥用手指揉著太陽穴,認真想了一會兒,道:“你們給省防非辦去個請示,如何發布信息,嚴格按照省裏的要求辦。”
    楊柳拿著一個文件夾走了進來,道:“委辦傳過來的常委會議題,征求您的意見。”
    寧玥接過文件夾,認真地看了朱民生的議題,她發出一聲輕微的幾乎不能聽見的歎息聲,對楊柳道:“你等會兒過來拿。”
    楊柳明白寧玥和侯衛東還有事情要研究,轉身出門時,順手將辦公室門關上。
    朱民生的常委會內容是學習《沙州市領導幹部學習製度建設》,客觀來說,中央在積極倡導領導幹部集體學習,並要求形成製度,這個選題符合潮流和上級要求。在現實生活中,領導幹部不學習或者假學習的現象相當嚴重,這個選題也有針對性。可是,如今寧玥感到“非典”已經逼到麵前,她沒有耐心花大量的時間在集體學習上。
    她很有在侯衛東麵前發發牢騷的衝動,但是很快又將這個衝動壓了下去,作為一名市長,實在不宜在自己的部下麵前發市委書記的牢騷。發牢騷,對於普通女人來說是一種心理宣泄,對於正廳級的市長來說則有不團結的嫌疑,就會露出破綻,就會被人認為不穩重沒有城府。若是被打上了這種標簽,在領導和下屬麵前的威信自然而然會降低。
    侯衛東坐在寧玥對麵,看著寧玥微妙的表情變化,從人的本性上來說,他很想知道朱民生到底是什麽議題會讓寧玥欲說還休,從副市長角度來說,他最好不站在市長和市委書記中間,否則就要進入是非窩子。當然,想火中取栗、亂中摸魚者除外。此時,侯衛東腦裏隻想著如何應對可能到來的“非典”,這種小是小非根本不能在腦中立足。
    寧玥拿起筆,親自在表格中填寫了議題名字:通報《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製預案》執行情況並提出下一步工作意見。
    放下筆後,她又道:“既然要開常委會,討論副局長的事要提出來,防非工作關鍵在人,人不配齊,啥事都辦不好。常委會還有四天才開,你要充分準備,有什麽問題就提出來,最好以常委會紀要的形式固定下來。”
    市委常委會決定沙州大事,會上決定的事極有含金量。事至此,侯衛東就如一支離弦的箭,開始對準可能到來的疫情射了過去。至於寧玥為什麽要執著地提拔一位副局長,侯衛東不知道具體原因,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知道進退分寸,不會再針對此事提意見。
    許慶蓉回到辦公室以後,取出筆記本,將侯衛東明確的事情一一勾出來,盡管在匯報工作時多次被侯衛東批評,她心裏一點都不難過,反而感覺很踏實。作為專業人士,她清楚控製不住“非典”將意味著什麽,寧願現在被批評,不願意將來受處分。
    “許局長。”蔣大力頂著碩大的腦袋出現在門口。
    向副市長侯衛東匯報工作時,唯獨受表揚的是防非工作預案,而這份預案之所以受表揚,與蔣大力提供的參考預案有直接關係。許慶蓉放下筆,道:“蔣總,請進。”
    蔣大力手裏拿著兩本精裝畫冊,道:“許局長,我帶了一些資料過來,請您過目。”他將一本精裝畫冊遞到了許慶蓉桌前,介紹道:“這是我公司能大量調度的抗非藥品和醫療器械。”
    許慶蓉沒有看畫冊,道:“按照沙州市的規矩,大宗物品都要經過公開采購,有一套嚴格的程序,我沒有決定權。”
    蔣大力大學畢業以來就與醫院係統打交道,經驗著實豐富,他不急不躁地道:“我供應過幾個地區的醫療器械,積累了一些經驗,不管沙州是否向我購買,我都願意將經驗向許局長作一個匯報,或許有用得著的地方。”
    商人言利,天經地義,這一點不容置疑。但是方法各有不同,有的聰明有的愚蠢,有的直接有的委婉。許慶蓉對蔣大力這一套方法頗有好感,就靜下心來聽其介紹。
    “呼吸機分很多種,從型號來說,有sc-300,使用比較穩定,中山大學醫院在用,有sc-5,南寧醫院在用,dt-12b,jt-2a,各地都有用。我這個圖冊都有圖片。從使用方式來說,還分為無創呼吸機(有麵罩),有創呼吸機(插管式),還要根據體質不同的病人來選擇最佳呼吸模式。”
    在圖片中,有的機型居然是病人戴著的,顯然是從醫院拍攝而來。
    蔣大力看出許慶蓉眼中的疑惑,解釋道:“‘非典’來得突然,我們收集資料、聯係廠家的時間相當短,草率了些。畫麵不漂亮,實圖更有真實感。”
    許慶蓉點了點頭,道:“不錯。”
    蔣大力道:“根據我的經驗,不同商家提供的呼吸機質量相差不多,關鍵在於後期服務。沙州地處內陸,與沿海市場不一樣,維修起來不方便。更關鍵的是另外一點,若是沙州真需要用上呼吸機時,有沒有公司敢於派員工過來維修。我們公司在嶺西經營多年,常年有人駐守,在這裏,我可以承諾,不管疫情有多嚴重,隻要是我們公司的機器,絕對有人來維修。”
    許慶蓉對這一條相當看重,反問道:“當真如此,不管什麽情況,都能派出維修人員?”
    “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圖冊裏,還有16層的醫用口罩、口腔溫度計、紅外線測溫儀等。
    “許局長,你別小看這些物品。你馬上可以到嶺西的口罩生產廠家去調查,看他們現在的生產能不能滿足現實需要,更別說如果發生‘非典’疫情。有一次,廣東一個縣急需3000隻醫用16層口罩,我是派人在口罩廠門前等了27個小時,才買到。”蔣大力強調道,“如果疫情暴發,市民買不到口罩,怨言肯定會大得超過天。”
    許慶蓉漸漸被蔣大力說服,她將畫冊留了下來,同時還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需要的藥材量和種類。
    蔣大力離開衛生局辦公樓,他坐上小車,給侯衛東打了電話。
    “光頭,你還沒有走?”聽到蔣大力的聲音,侯衛東很驚訝。
    “我從嶺西過來,剛剛與許慶蓉見了麵,馬上準備再到鐵州去。”
    侯衛東馬上意識到蔣大力的意圖,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問題,道:“你覺得沙州中招的可能性有多大?”
    “沙州人在南方挺多,把病傳回來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六十。”
    “那你有什麽建議。”
    “那就要回到我的老本行,據南方幾個城市的經驗,今年一個季度所用的藥棉、消毒劑等,相當於以前三十年的儲量。如果不提前準備,到時根本無藥可買,哭都哭不出來。”
    侯衛東反問:“如果儲備了大量藥品,但是‘非典’又沒有進沙州,豈不是極大浪費?”
    蔣大力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市政府願意浪費錢還是願意浪費生命,這就考驗你們市政府的執政理念。”
    “狗日的蔣大力,你是專家,有什麽建議。”
    “可以部分儲備,同時簽訂一個類似於期貨交易的合同。具體來說,政府和我公司預定五年用量,先交部分訂金,由我公司進行采購及貯存,屆時,我們公司保證沙州的用量。”蔣大力采用這種方式也是經過精心研究的,他從各個生產廠家定購藥品和藥具,然後和數個地區簽訂相關協議,憑著對“非典”的認識,他相信嶺西幾個大地區肯定會有倒黴蛋。隻要有一個地區中招,他積存的貨物就不會積壓。
    侯衛東願意幫助蔣大力,但是也有原則,如果蔣大力缺流動資金,他會毫不猶豫馬上拿出自己的錢,可是防治“非典”工作涉及千家萬戶,是不能拿原則交換的大事。他腦子轉動得飛快,道:“光頭,這事太重大,不能由我一人來定。讓我再想想辦法,你隨時跟我保持聯係。”
    蔣大力道:“放心,我是老江湖了,現在全國都在搞反商業賄賂,我不會害自家兄弟,會按著規矩來。不過我提醒你,當‘非典’真正出現時,會在市民中造成極大的心理影響,各種藥品及醫療器材相當緊俏,大家都會搶著要,使用量往往是平常的數十倍。比如口罩,一年用量超過數十年的用量,到時有錢不一定能買到。”
    侯衛東真誠地道:“謝謝你的理解和提醒。”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如果沙州真的缺藥品和器材,到時你別漲價,更別藏著掖著。”
    掛斷電話,侯衛東心裏一陣不舒服,在最困難的上青林開石廠時代,他想盡辦法也無法籌措到資金,彈盡糧絕時,蔣大力郵寄過來的三萬塊錢,幫他渡過了人生的一大難關。今天他幾乎是當麵拒絕了蔣大力委婉的請求,顯得很不講情麵。他捫心自問:“我變了嗎,為了仕途將友誼扔到了一邊?”
    “‘非典’就是一場戰爭,若是將所有戰備儲備寄托於一家企業,這是危險和不靠譜的。如果出錯,將是對四百萬沙州人民犯罪,也必將傷害最好的朋友。”
    侯衛東下定了決心:“其他事情好說,隻要涉及‘非典’,絕對不拿原則做交易。”盡管理論上必須如此,他仍然覺得心裏不舒服。每個人都有朋友,否則就會成為孤家寡人。
    他又給蔣大力打了電話,道:“光頭,找時間見個麵,我們兩兄弟好好談一談。”
    蔣大力笑了起來:“是不是你沒有明確答複我,感到內疚了?我們是什麽關係,穿一條褲子的朋友,我絕對理解你。我經商多年,豬朝前頭拱,雞朝後麵刨,自然有我的土辦法,不會違法犯罪,能把事情辦成,這點水平還是有的。平時你別沾手,關鍵時候幫著說句話就ok。”
    侯衛東道:“話不多說,我想表達兩層意思,一是不管怎麽樣,你都是光頭,而不是蔣總;二是在原則範圍內,我會考慮的。”
    與蔣大力再通電話以後,侯衛東心情這才平衡安穩起來。安撫了朋友,他又開始考慮法律和政策。在為政府辦事時,不僅要能辦事,而且要善於規避風險。稍有不注意違反了辦事程序或者涉嫌擦邊球,就算是辦了件好事,且清清白白,也存在著潛在風險。
    “許局長,你想辦法和廣東那邊的縣市親自聯係,谘詢一下。一是我們是否需要儲備包括口罩等防非物品;二是如果需要儲備,要多少,是否存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三是嚴格按政府采購操作,嚴格走好每個程序。”
    許慶蓉提了一個問題:“如果大量急需,政府采購流程很煩瑣,一步一步走程序,根本來不及。”
    侯衛東道:“我的意思就是防患於未然,從現在就開始按流程采購。同時,將打聽到的情況寫成報告,交給市政府,我會在上麵簽意見,最後以市政府常務會紀要的形式明確下來。這就是政府集體意見,你就放心操作。”
    “我還是擔心突發事件。”
    “如果真要應急,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們要聰明地合理地規避那些煩瑣的鬼程序,到時還是寫緊急報告,采用變通方式,組成財政、監察、衛生等幾個部門聯合詢價組。你的任務是提前做好統籌安排,不能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他又強調了一句:“政府製定程序,目的是防止犯罪。可是為了遵守程序,讓沙州市場斷貨,這就是榆木疙瘩,是對沙州人民犯罪。”
    許慶蓉道:“我明白了。”
    晏春平走了進來,輕輕將文件夾放在桌上,然後退了出去。
    侯衛東打完電話,隨手拿起文件夾。第一份文件,赫然是省防非辦表揚姬程的簡報。
    在簡報中,沙州市防非辦主任姬程同誌為了防治“非典”而嘔心瀝血,日夜操勞,在省裏匯報防非工作以後,返回沙州途中出了車禍。他在醫院最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念念不忘沙州市的防非工作。
    作為繼任的防非辦主任,侯衛東清楚地知道沙州防非工作有太多缺失,以他的標準來看,根本就是不及格。而這篇簡報幾乎將姬程寫成了任勞任怨的老黃牛、運籌帷幄的大將軍、悲天憫人的大好人。
    看完這篇簡報,又往後翻,後麵的文件都沒有太值得注意的內容。侯衛東明白晏春平也注意到這篇簡報,是有意將其放在第一頁。
    “這篇文章出來以後,省裏的幾位領導都將看到。姬程良好的形象便會給領導深刻的印象。而自己繼任防非辦主任,工作做得好,那是姬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如果工作出了差錯,更襯托出姬程的出色。”侯衛東仰頭靠在椅子上,積了一肚子的鬼火。可是這種事情還無法向外人訴說,否則就有肚量狹小的嫌疑,他隻能苦笑著將這份簡報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