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沙州市出現第一例“非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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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六點,在市防非辦會議室,侯衛東見到了專家組。以往接待省級專家組,一般都安排在最好的星級酒店,會場裏有美麗的服務員、鮮豔的花朵、悠揚的音樂和醇香的美酒。此次則一切從簡,除了焦急的心情,啥都沒有。
    許慶蓉介紹完情況,侯衛東問:“劉主任,憑你的經驗,是不是‘非典’?”
    劉主任是典型的專家性格,一是一,二是二,說話嚴謹,他沒有因為侯衛東是副市長而給出結論,道:“光憑介紹,無法作出判斷。等會兒檢查以後,才能出結果。”
    許慶蓉與省裏專家們接觸得多,了解其性格,見頂頭上司吃癟,趕緊把話岔了開去。
    經過簡單交流,專家組前往市傳染病醫院,開始工作。
    嶺西省疾病控製中心劉主任等人麵色嚴肅地戴好口罩、手套、眼罩和防護服,做完一係列必需的防護程序後,魚貫進入病房。
    專家們進入了病房,等待的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
    衛生部頒布的《傳染性非典型肺炎臨床診斷標準》確定的“非典”五個標準:“發燒38度以上,呼吸道有輕微的咳嗽,白細胞不高,從x光胸透片看病情變化較大,使用抗菌藥物後沒有明顯效果。”
    沙州馬家兄妹具備“非典”的所有特征,加上調查大隊提供的準確情況,所有專家都一致認定:馬家兄妹為“非典”確診病人。
    沙州市正式確診了第一例、第二例“非典”病人。
    得到了正式結論,侯衛東心裏五味雜陳。
    沙州為了防治“非典”,除了購置醫療設備外,還追加特別預算1000萬元,這還不算各縣、各區、各部門花在“非典”上的錢。
    政府裏已經有閑人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開始有意無意說閑話:用了這麽多錢,如果“非典”不來,完全是浪費。
    忙了大半個月,終於等到了“非典”來臨的這一刻。前期投入的資金終於有可能發揮作用,沒有了浪費嫌疑。但是事不關己的閑話者又能有新說法:花了1000萬元,還是不能預防“非典”,這說明前期的投入白費了。
    侯衛東心情沉重地將預案拿出來,瀏覽一遍,快速擬定了幾條必須馬上要執行的措施,然後來到會議室。
    黃昏,窗外,燦爛的夕陽將天空映照得紅彤彤一片,格外美麗。
    朱民生、寧玥、楊森林等沙州主要領導齊聚防非辦會議室,緊急會是務實會,沒有一句空話,都是必須馬上要辦的急事。
    不斷有部門和地方的頭頭被通知到會議室,接受任務以後,趕緊離開會議室。一道道車燈朝防非辦大樓射來,緊接著一道道燈光又遠離大樓。
    公安、交通、衛生、教育、西城區、東城區、益楊縣,各地、各部門的中樞機關在這個夜晚都沒有熄燈。
    淩晨三點,市委書記朱民生和代市長寧玥先後離開指揮中心,指揮中心就由侯衛東坐鎮,指揮三區四縣的具體工作。
    這一夜,指揮中心電話晝夜不停。
    早上,守在值班室的侯衛東眼裏充滿血絲,他拿到了調查大隊報來的數據,嚇了一跳:“所有可能接觸過馬家兄妹的人居然有400多,有六棟樓房已經被隔離,送到林安觀察點的直接接觸者17人。”
    看著這組數據,侯衛東不寒而栗,若是措施不力,“非典”病人必將呈幾何式爆炸性增長,這對於任何地區都是一場災難。
    許慶蓉親自端來稀飯和包子,道:“侯市長,趁熱吃點早飯,我讓辦公室準備了休息室,您休息一會兒。”
    侯衛東接過熱騰騰的稀飯包子,大口吃著,一口氣將兩個大包子消滅掉,道:“不用睡,我還挺得住。”
    許慶蓉道:“侯市長,您多次給我們說,抗非工作要打持久戰,保存自己才能最終勝利。你是我們的主心骨,若是累病了,對沙州的抗非事業是一大打擊。”這些話換個環境,是標準的拍馬屁,此時此景,許慶蓉說得特別真誠,透著關心。
    侯衛東接受了意見,道:“那我先休息一會兒,睡兩個小時,九點鍾起來繼續接電話。”
    許慶蓉道:“那我先守著,你起來後,我也要去眯一會兒。”
    侯衛東吃第三個包子時,問:“你吃了嗎?”
    “沒有食欲。”
    “你也吃點,人是鐵飯是鋼,兩碗吃了才硬邦邦。”
    在八樓有一間隱蔽的套間,裏麵有床和全新的被單被套,衛生間還備有全新的牙具毛巾。洗漱以後,侯衛東頭靠著新枕頭,轉眼間就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他真切地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來來往往的人都穿著防護服,其中一個苗條的背影很眼熟,他數次想看防護服裏麵的麵容,卻總是看不清楚。苗條背影有一頭長發暴露在防護服外麵。侯衛東喊道:“你這樣危險,頭發要用防護服保護。”女子並不理會侯衛東,快步朝前走,侯衛東想追,腳軟得抬不起來,想喊,聲音又一點放不出來。
    一陣電話鈴聲,將侯衛東驚醒,他看了看手機顯示,剛好九點,是寧玥的電話號碼。
    寧玥道:“衛東,省裏督查組到了沙州,他們很嚴肅啊,已經和我和朱書記碰了頭,你要有思想準備。”
    侯衛東平靜地道:“我應該做的都做了,問心無愧,願意接受組織調查。”自從成津出現了兩例“非典”確診病人,他就做好了被調查的準備,隻是沒有料到調查組來得這麽快。
    放下電話,侯衛東沒有馬上起身,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天花板不知什麽原因有許多痕跡,這些痕跡可以隨意想象成各種圖案,這是小時候他最喜歡的遊戲,長大以後很少有時間靜下心來觀察天花板,今天忙裏偷閑,重溫幼時遊戲。
    晏春平拿著手機,在門口打了幾個哈欠,他停了十來秒,還是敲響了侯衛東的房門。
    半個小時左右,侯衛東來到市委小會議室。推開門,第一眼就見到陳再喜閃亮的禿頂。陳再喜是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主任,與侯衛東是研究生班的同學,關係不錯。除了陳再喜以外,檢查組成員還有從省委、省政府督查室,省委組織部抽調來的同誌。
    陳再喜低頭看著筆記本,沒有理睬進門的侯衛東。
    侯衛東同樣沒有招呼陳再喜,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朱民生看了看表,道:“陳主任,人來得差不多了,可以開會。”
    陳再喜抬起頭,道:“沙州確診了兩例‘非典’病例,這是嶺西省的第五例和第六例。建國省長為此專門作了批示。”他拿出批示的複印件,念道:“一、嶺西防非形勢嚴峻,我們要為人民和曆史負責。二、全麵啟動預案,集中人力物力,形成全民抗擊‘非典’的社會氛圍。三、要保護好戰鬥在一線的同誌,嚴防感染。四、嚴查玩忽職守者,絕不容情。”
    會議簡短,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省督查組分為兩組,分別到市防非辦、成津縣去檢查工作。
    侯衛東戰鬥在“非典”第一線,累死累活,雖然這是他的職責,可是想著極有可能還要因為成津事件而受到處分,暗自還是頗為委屈,自我安慰道:“上級部門對某一項重要工作進行督查,很正常。”
    陳再喜隨著檢查組來到了市防非辦,他是帶隊領導,並不去具體檢查,這才和侯衛東單獨坐在了一起。
    陳再喜看著侯衛東血紅的眼睛,道:“衛東老弟,這一段時間辛苦了。”
    侯衛東遞了一支煙給陳再喜,自己也狠狠地抽了一口,道:“現在最大的希望是‘非典’早些過去,其他事情都不用想。”
    從省紀委出來時,白包公高祥林曾經對兩個檢查組專門開會,會上提出一個要求:“這一次去檢查的對象都是戰鬥在‘非典’第一線的同誌,我們在工作時不能吹毛求疵,不能雞蛋裏麵挑骨頭,而要本著客觀的態度。比如,各地在交通道口都設了崗,但是仍然有人通過道口,導致感染。你們要查的是各地有沒有預案,在交通道口的具體安排情況,執行情況時是否出現問題。若是上麵幾個地方有問題,就是失職、瀆職。但是,若是以上環節都沒有問題,感染者是通過隱蔽小路回家,則上述環節的同誌沒有問題。這時考慮的就應該是對外來人口和回鄉人口的管理問題,如果沒有及時發現外來人口,這方麵肯定就有問題。”
    白包公辦案鐵麵無私,在大家印象中他是一個嚴格的人。陳再喜跟隨白包公多年,深知其性格,每到辦案時,白包公總是囉唆地提醒要客觀,切不可急於求成,一定要客觀真實,多一點理解和寬容。
    在旁人看來,嚴格和囉唆是兩種相反的性格,在陳再喜看來,這兩種性格才構成了白包公的真實性格——一位寬厚嚴肅的長者。
    有了這個底線,陳再喜心態放得很正,他與侯衛東在辦公室隨意聊著,手下的工作人員則在仔細翻閱相關文件以及工作記錄。
    一個小時不到,檢查組結束了工作,沒有作任何評價,離開了防非辦大樓。分別時,陳再喜道:“你這工作千頭萬緒,我就不多打擾。”
    侯衛東沒有挽留,也沒有詢問檢查結果,道:“等‘非典’結束,請你喝酒。”
    在院中,小車屁股冒出一陣熱氣,走了。許慶蓉眼見部下們離開,忍不住發牢騷道:“我們在這裏拚死拚活地幹,紀委還派人來查,現在認真做點事怎麽就這麽難?領導不幫忙,還添亂!”
    許慶蓉能幹事,但是沒有在地方上擔任過一把手,在氣度和大策略上略有不足,侯衛東沒有解釋,也沒有批評,隻是道:“毛主席說,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這一次檢查組雖然帶隊領導是省紀委領導,但是,檢查組不是省紀委的檢查組,而是省委派出的檢查組。他們是來查問題,從另一方麵來說,也是幫我們正名,他們的評價主要取決於我們的工作。”
    “幸好我們把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補齊了,應該沒有任何漏洞。”許慶蓉此時真正開始佩服侯衛東,衷心地道,“昨天還納悶,覺得應該是我陪你去檢查,派一個副局長整理資料就行了,沒有想到今天省裏檢查組就到了,侯市長真是料事如神。”
    領導權威是由兩方麵組成,一方麵是領導職務賦予的權威,另一方麵則是個人品德、能力所形成的權威,若是隻有前者,部下往往心中不服。侯衛東是年輕市領導,沒有直接領導過許慶蓉,最初她還抱著三分觀望之心,如今她已經得出結論,侯衛東是想做事又會做事的領導,比分管領導姬程強得多。相較之下,姬程屬於嘴巴漂亮而遇事往部下推的領導。
    侯衛東微微一笑,道:“應付檢查是小伎倆,抓好防非工作才是老正經,功過任人評說,但求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