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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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但今後你要記住,小心幹活兒別亂耍花樣,該幹的都幹好,要是再被攆走,我可饒不了你。媽媽為你操了多少心!可別到處亂惹事,到處闖禍。從現在開始,必須改好!先幹上一年,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到機車庫當學徒。倒泔水不會有什麽出息!一定學會一門手藝。現在太小,一年之後人家或許會要你。我現在轉過來了,要在這兒幹活兒。媽媽再不用伺候人,見到什麽樣的人都得彎腰了。可你得千萬記住,保夫卡,一定要好好做人!”
他站起來,挺直了健壯的身軀,穿上放在椅背上的上衣,然後對媽媽說:
“我出去一會兒,一小時左右。”說罷,在門楣前一彎腰,出去了。到了院裏,走過窗口時,他又告訴保爾:“ 給你帶了一雙靴子和一把小刀,媽媽呆會兒會給你的。”
車站食堂,白天黑夜一直不斷地營業。
這是個五條鐵路交軌的樞紐站。車站上總是熙熙攘攘,除非到了深夜,在兩班車的間隙才能有兩三個小時的安靜時間。這裏,在車站上,有幾十列軍車開過,駛向各個方向,來自或奔赴前線。撤下來的是缺胳膊斷腿的,送上去的都是大批身穿灰大衣的強壯士兵。
保爾已在這兒熬過了兩年。這兩年,他隻看到了洗碗間和廚房。廚房是個大地下室,忙忙碌 碌的有二十多人。十個夥計奔忙於大堂和廚房間。
保爾現在已比過去多拿兩個盧布的錢。兩年間他個子長高很多,也更結實了。但這期間他吃夠了苦頭。廚房裏當下手,煙熏火燎幹了半年,又被趕回洗碗間,原因是做得了主的廚子頭不喜歡這個強頭倔腦的小夥子。若不是幹活兒特賣力,他早就被解雇了。保爾能比任何人幹得都快卻不喊一聲累。最忙時,他能端起托盤一步跨四五級台階,飛似地跑到下麵廚房,然後又飛回上邊。
每天夜裏,等到兩個大堂都靜下,夥計們就聚集在下麵廚房的儲藏室打紙牌“二十一點”和“九點”,賭得神魂顛倒。保爾經常看到賭台上堆著一遝遝的紙幣。但這麽多錢並不讓他驚詫。他知道夥計一晝夜的班,每人便能掙三十到四十個盧布。小費一次有一個或半個盧布。然後這些人便拚命吃喝拚命狂賭。保爾最討厭這些人。
“該死的混蛋們!”他暗自尋思,“假如我有阿爾焦姆那般強大,我肯定要揍扁這些壞蛋,揍扁他們,一定會!”
爐膛裏的火苗跳動著,忽明忽暗,成了一條長長的,發藍的火舌。保爾覺得這是在衝他吐舌頭以示嘲諷和譏笑。
屋子裏悄然無聲,隻有爐水的噗噗 聲和水龍頭的嘀嗒聲。
克利姆卡把最後一個被擦得鋥亮的平底鍋放上擱板,雙手擦幹淨。廚房裏沒別人,當班的廚師正和幹雜活兒的女工在更衣室裏睡覺。每天夜間,廚房裏有三個小時的空閑,克利姆卡都 上來和保爾一起打發掉這段時間。廚房小徒工和黑眼睛的小燒水工很要好了。克利姆卡走到上麵,看到了蹲在爐門前的保爾。保爾認為一個了不起的高級鉗工,每月才掙四十八盧布。這些夥計,他們憑什麽一天一夜就賺到這麽多?
保爾因此把他們和老板一同認定成是外人,是對頭。“這幫下三賴在此伺候人,老婆孩子在城裏享福擺闊。”
他們經常把自己的兒子帶來,這些小孩兒都穿著中學生的製服;有時也把肥得像母豬的女人帶來。保爾總覺得這幫人比老板還闊,還有錢。
夜晚,廚房的角落裏,食堂倉庫裏,經常有些事情發生。保爾對這些事早已習以為常。他明白假如任何一個洗碗工和女招待,敢不收下幾個盧布,然後便向當地的權勢之人出賣肉體的話,那她們肯定就幹不下去了。
保爾清楚地窺見了生活幽深的底層。黴菌的腐爛和泥沼的惡臭混成的氣味迎麵撲來,他厭惡無比,渴望新的事物,新的生活,新的外麵的世界。
阿爾焦姆想讓弟弟去當機車庫學徒的事沒能辦成,因為那裏不招未滿十五歲的孩子。保爾總希望盡快離開這兒,機車庫那熏得黑乎乎、大石塊堆砌的房子吸引著他。
他經常出現在阿爾焦姆旁邊,同他一塊兒檢查車輛,盡量幫點兒忙。
弗羅霞不再上班之後,保爾就更加憋氣和莫名的煩躁了。
這個姑娘很開朗,也很愛笑。自她走後,保爾就更深切體會到自己與她的友誼多深厚了。早上他一到洗碗間,聽見那些從難民中招來的女工吵吵嚷嚷,便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寂寞一份孤獨。
夜間稍微清靜的一段時間,保爾正往爐子裏添木柴。他眯著兩眼望了望爐火,爐內往外冒熱氣,感到很舒服。洗碗間現在沒別人。
不覺之中,他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他想起了弗羅霞,情景再一次曆曆在目。
那是個星期六,夜間可以稍稍地歇息一下的時間裏,保爾順著樓梯往下走,要去廚房。拐彎兒的地方,他因好奇而爬上柴堆,想看一看經常聚賭的小儲藏室。
那兒的人個個賭興正高。紮裏瓦諾夫坐莊,激奮得滿臉通紅。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保爾回頭看到是夥計普羅霍爾正朝下走。保爾鑽到樓梯底下,等他走過去。樓梯下黑咕隆咚,普羅霍爾看不見他。普羅霍爾拐彎兒往下走去,保爾看到他寬大的肩膀和肥碩的腦袋。
上邊又有人走下來,腳步聲聽起來既輕又急。是一個保爾熟悉的嗓音:
“普羅霍爾,等一等!”普羅霍爾站住了,回頭朝上望望。“什麽事?”他沒好氣地問。
腳步聲在樓梯上往下移,是弗羅霞。
她扯住夥計的袖子,壓低嗓門囁嚅著問:
“普羅霍爾,中尉給你的錢呢?”
普羅霍爾猛地甩開了弗羅霞的手。
“什麽?錢?我沒給過你嗎?”他凶狠地反問。
“可人家給了你三百個盧布。”弗羅霞強忍著,沒能大哭出來。
“三百個盧布?”普羅霍爾冷嘲熱諷,“怎麽,想全要是嗎?千金小姐!一個洗 碗女工值那麽多錢?依我看,五十個盧布足夠了。想一想,你多走運!比你幹淨的年輕太太,又有文化,也沒拿這麽多呢!睡上一夜就有五十個盧布,謝天謝地吧。這樣傻的客人是不多見的。好了,待會兒我再給你十個,呃,二十個盧布吧。當然別死心眼兒,錢還能掙,我會替你拉客的。”他扔下這最後一句話,轉身進廚房了。
“流氓,混蛋!”弗羅霞追著他罵,然後在柴堆上傷心地哭起來。
保爾在樓梯下聽到這番對話,又看到渾身哆嗦的弗羅霞——他此時此刻的感覺真是無法形容,無法表達。他沒有露麵也沒出聲,隻狠狠地抓著梯欄杆,腦海裏閃出一個明確無誤的念頭:“她也被賣了。唉,弗羅霞啊!弗羅霞……”
保爾對普羅霍爾的仇恨更深了,周圍一切均讓人厭惡,讓人煩躁。“哼,假如我能像阿爾焦姆那樣就好了,像他那樣有力氣,揍死這流氓!”這時他發現了一位熟悉的頭發蓬鬆的人影,沒有回頭就招呼:“坐下吧, 克利姆卡。”
小徒工躺在柴堆上,望著不說話的保爾,說:“你在幹什麽呢?對著火練功啊?”
保爾費了半天勁才把目光從火舌那兒移開。他凝視著走來的克利姆卡,一對黑眼睛又大又亮。但克利姆卡第一次從朋友的眼神中體會出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悲愁。
“怎麽了,保夫卡,怎麽怪怪的?”他過了一會兒又問:“出什麽事了嗎?”
保爾站起來坐到克利姆卡身旁。
“什麽事兒都沒有”,他甕聲甕氣,“克利姆卡,在這裏我感到憋悶。”他的兩隻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今天你到底是怎麽了?”克利姆卡用胳膊支起身子追問。
“你問今天是怎麽了?我在這兒幹活兒,頭一天起就憋悶。你瞧瞧這兒,咱們像牛馬一樣地幹活兒,回報是多少?誰高興都可以摑你的耳光,而且沒人替你攔一攔,老板雇咱們是來幹活兒的,他隨便指使一個力氣大的家夥,就可以揍我們。你拚命幹,累得腰酸腿疼,自以為不會再被挑出毛病,可給某人端東西時慢一點——又被揍……”
克利姆卡連忙打斷他:“別這樣大聲嚷嚷,被人家聽見了會倒黴的。”
保爾陡然站起來:“聽就聽吧,反正我也不要再幹。在軌道上掃掃雪也比這裏強啊 !這裏簡直是墳墓,都是惡鬼。他們拿著大把大把的錢,不把咱們當人看,對那些姑娘想怎樣便怎樣。長得漂亮點兒,敢不聽話就攆走。招這麽一批女難民——沒地方住沒東西吃。她們總得活下去吧,總得吃點兒東西不挨餓吧!她們什麽事都得幹。”
保爾簡直已經怒不可遏了,克利姆卡真怕讓別人聽到。他趕忙把通向廚房的門關上,保爾卻依然餘怒未消。
“克利姆卡,就說你吧,人家揍你,你就不敢吭聲,為什麽不吭聲?”
保爾用疲乏的雙手托著頭。克利姆卡往爐膛裏添了點兒柴,坐在保爾身旁。
“今天咱倆還讀書嗎?”他問保爾。
“書亭關門了,沒書。”保爾回答。
“怎麽?書亭怎麽不做生意?”
“賣書的被抓了,搜出了什麽東西。”保爾回答道。
“憑什麽抓他呢?”
“據說是有政治問題。”
克利姆卡看起來有些困惑地望著保爾。
“什麽叫政治問題?”
“鬼才曉得!聽說誰反對沙皇就有政治問題。”
克利姆卡嚇得一哆嗦:“真有這樣的人?”
“不知道!”保爾回答。這時,門開了, 格拉莎睡眼朦朧地走進洗碗間。
“小家夥兒,你們怎麽都不睡?火車還未到時,睡上一個鍾頭。去吧,保夫卡,我替你的班。”
保爾丟掉這份工作,比他自己預料的還早。原因更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一月裏寒風刺骨。保爾幹完活兒趕著回家,但接班的還不來,保爾找老板娘 ,說要回去,可老板娘死活不放。已精疲力盡的他,隻得接著幹第二個一天一夜。天黑時,他實在累透了。在稍稍安靜的一段時間,他還得趕在三點鍾火車進站前灌滿幾鍋水,然後燒開。
保爾擰開龍頭卻沒水往外流。估摸是水塔壞了。他讓龍頭開著,想橫倒在柴堆上歇歇氣。不過他抵不過睡意,睡著了。
過了幾分鍾,龍頭響了,水流出來,漫了水槽,不多時便順著瓷磚流向洗碗間地板。洗碗間如往常一樣沒人,水越積越多,從門底朝大堂流瀉。
旅客們都在熟睡。一股股水流悄悄流到他們的包和箱子下麵,但沒有一個人發覺。直到一個睡在地板上的旅客被水給泡醒,猛地跳起來又叫又嚷時,人們才慌忙撲向各自的行李。頃刻間,人們亂作一團。
水卻依然流個不停,積水更多。
正在另一個大堂收拾桌子的普羅霍爾,聽到嘈雜聲,踩著積水跑到門口,用力把門撞開。而原本被擋住的水,“嘩”一下全湧進了大堂。
叫嚷聲更高了。幾個當班的夥計跑進洗碗間。普羅霍爾猛地撲向熟睡的保爾。這男孩接著便被一陣猛揍。
但他睡意依舊, 驚醒時什麽也不明白。不過感到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渾身都疼。
他拖著疼痛的身子勉強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清早,阿爾焦姆皺緊了眉頭,聽保爾講整件事的原尾。
“是誰打了你?”“普羅霍爾。”
“好,你躺著吧!”阿爾焦姆用低沉的嗓音說。然後披上羊皮襖,悶著頭走出去了。
“我能找一下普羅霍爾嗎?”一個陌生的工人問格拉莎。
“他就來,你等等吧。”格拉莎回答。
這工人將自己寬大的身子靠在門框上。
這時,普羅霍爾端著一大堆杯盤刀叉,一腳踢開大門走進洗碗間。
格拉莎說:“嗯,這就是普羅霍爾。”
阿爾焦姆一步跨上去,用力按住這個夥計的肩胛骨,怒視著他問:“憑什麽打我弟弟保夫卡?”普羅霍爾想掙紮著脫開身,但已被一記重拳打倒在地。正想站起來,一記更有力的拳頭讓他趴下後動彈不得。
洗碗的女工都嚇得紛紛閃避。
阿爾焦姆轉身往外走了。普羅霍爾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滿臉鮮血。
當晚,阿爾焦姆沒有回家。母親打聽到的消息是:他被憲兵隊抓去了。
六天後的晚上,他回來了。母親已經睡下,阿爾焦姆徑直走近坐在床上的保爾麵前親切地問:“弟弟,好些了嗎?”“沒事!”他一邊坐了下來一邊說:“還有比這倒黴的呢。”稍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沒事兒,你到發電廠幹吧。我給 你講好了,那兒可以學些手藝。”
保爾緊緊抓住哥哥那雙結實的大手。